第89章 诅咒之物
高高伫立的鹿首妖物感觉得李雪笠停止了抵抗,心中一宽,李雪笠虽弱,自己却始终隐约觉得此人是心头之患,如今费了一番周折,终于除去,竟有些轻松之感,竟是大笑一声。
还未等它将骨矛收回,但见得旁边的那具盔甲突然停止冷笑,站立而起,缓步走向李雪笠尸身仰躺之处。
鹿首妖物登时隐隐觉得不妙,地上这幅盔甲身上的妖气越发浓重,却不道它是何来路,意欲何为,方才一直旁观李雪笠垂死挣扎又是什么目的?
在它转念之间,那具盔甲已经来到骨矛面前,静立片刻,似乎在打量这形如巨柱的妖物兵刃,俄而那盔甲昂首而望,正好和那鹿首妖物向下窥测的目光对视相交,那盔甲锈迹斑驳的鬼物面具上,竟然似乎现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那鹿首妖物怒意上涌,它四臂紧握住矛柄,准备随时发力应变,只见那盔甲突然挥起一拳,打在了矛刃之上,这一击之势,其力霸道无匹,相撞之力竟引起飓风飙起之状,巨矛周围一圈气息鼓动如同波浪大作,结界之内登时霞光黯淡,咫尺昏晦,半空现出蒸云走雷的模样。
那鹿首妖物只觉得手中矛柄巨震连连,四只手臂几乎抓握不住柄杆,它身躯为冲击巨力所荡,拖着骨矛后退两步方才立稳身形,惊骇之中,瞥见矛尖早已从李雪笠身躯上挪开,那具铠甲之形俯身蹲下,正朝着李雪笠伸出手臂,似乎要将他从深坑中拉拽而起一般。
鹿首妖物见得这幅模样,心中一沉,千百年之前,自己会过几个银发巫妖,皆是本领高深莫测之辈,眼前这年轻人虽然孱弱,但血脉之力不可忽视,这副盔甲气势邪异非凡,若是它和巫妖之血再发生什么勾结,想必对付起来定然十分棘手,现在不清楚这盔甲是敌是友,绝不能让这般情形发生。
想到此处,它冷笑一声,目光闪动时,颈腔之处碧血喷涌而出,自它体内弹出一巨物,飞速堕地,猪首,手足各两指,牙森剑戟,舌若无数赤蛇,那物颠狂号叫数声,已经闪至李雪笠和那具盔甲之侧,血盆巨口张开,旋即将李雪笠和那盔甲一股脑吞下,在口中囫囵嚼为粉碎。
那猪首怪物吞下李雪笠之后,吭哧片刻,转身望向鹿首妖物,似乎在向主人复命一般,鹿首妖物见得这般情形,心中快慰,正要开口说话,却望得地上的猪首怪物神色有异,浑身颤动,似乎畏缩无比,突然对着鹿首怪物口吐人言,说道:“咦……救命……好痛,这两个家伙明明被我嚼碎吞下去了……”
鹿首妖物闻言一愣,远处正和妖物纠缠格斗的两个吐蕃人也望向这边,但听得那猪首怪物的叫声越发不对,脸上涕泪横流,还未等它再次开口说话,一只铁靴踢飞它口中的两颗横生利齿,露了出来,借着那猪首妖物面部寒光一闪,半截头颅飞了出去,旋即自那妖物体□□出数道凛冽寒气,在一团血污溅射之中,那妖物躯体登时四分五裂,脑浆迸万点桃红,牙齿喷几点玉块,残肢断手胡乱飞了出去。
在血肉和碎牙残肢横飞之中,众人隐约见得中间一个人影正在抡臂挥舞长柄两刃刀,动作迅疾悍猛,挥舞如风,刀光连为一片,耀若匹练,原本那妖物硕大血肉躯体瞬间便已化为蓬蓬然血雾,不复存在,只有远处地上散乱着几片散发热气的妖物脏腑。
待得片刻之后,血雾消散而退,立在深坑之中的赫然是一个披甲持刀之人,那人头上盔枪金光闪烁,恶鬼面具之后一对圆眼睁开,眼神冷酷,瞳仁中似有寒光掣电,身穿龙鳞铠甲,护心宝镜铮亮,狮蛮紧扣,手中长柄陌刀上寒光潋滟而动,灿灿若霜雪光,闪烁如龙吞玉,方才斩杀的妖物之血,竟是半点也不曾沾落刀刃之上。
那鹿首妖物吃了一惊,眯眼仔细观望披甲之人的面孔,只觉得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眸不似方才李雪笠,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隐约射出好杀愎戾之气,自己与其目光对视之时,没有来地心中起了一丝惧意。
正当在场之人都目瞪口呆望着现身的那人时,那披甲之人身后地面突然坍陷而下,从土石中射出无数道碧色之光,一只巨大妖物破土而出,人首而身若石鲮鱼,全身覆石瓦,五趾具强爪,那怪物迅疾探爪,一把将披甲之人的双肩按住,张口向那披甲之人的头颅咬了下去。
只听得铿锵之声响起,那人头颅登时被石鲮鱼妖物咬中,却是纹身未动,头盔上连一丝凹陷也未曾现出,接着众人只觉得他身形微晃,还未曾看清动作,只见一道雪练之光闪过,他身后的那石鲮鱼妖物的厚厚瓦状石甲已经爆裂开来,那妖物身躯也一分为二,血冲半天,横尸当场。
这边的黄衣番僧和吐蕃武士,方才一直在和蝌蚪状的人脸妖物周旋,险象环生,看得那披甲之人如此悍勇难挡,也不由得精深大振,相互一望时,两人眼神之中皆有喜悦之色,却一不留神之间,先后为那蝌蚪状之妖物击倒,两人身躯为其长尾所束,挣扎不得,眼见得便要丧生妖物唇吻利齿之间。
那披甲之人抬起陌刀,刀锋遥遥朝蝌蚪妖物一指,随即冷风剨然长啸,木叶乱飞间,这蝌蚪妖物头颅登时碎裂开来,只剩下一截长尾和细小四肢在地上来回无力扭动。
那吐蕃武士用力挣脱那蝌蚪长尾的束缚,扶起旁边的番僧,喘息片刻,用手擦拭脸上溅射的粘液和血污,兴奋说道:“那边是不是汉人穿了盔甲之后的模样?他怎生变得如此强悍?看他方才的模样,应该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才对?”
黄衣番僧也擦了一把脸,却是眉头紧皱,不曾说话,旁边的武士继续兴奋说道:“若是早知道这盔甲如此神奇,一开始便给他穿上多好?这到底是不是赞普的那副盔甲?”
黄衣番僧望着和鹿首妖物对峙相望的披甲之人,脸色隐然显出忧色:“方才我还不曾确定那铠甲是不是我邦的那副神之盔甲,现在……我突然想起一则不祥传闻,是关于那副铠甲的来历,原本是流传于奴隶流民之口,从来不曾为僧侣和贵族采信的……”
那鹿首妖物望着李雪笠,见得自己施法偷袭不成,它沉吟片刻,突然狂笑出声,说道:“人和盔甲结合之后,果然不一样了,和方才那人的狼狈姿态,简直判若云泥,有些意思。还有你这把刀,又是怎么回事?”
披甲之人沉默不语,只是慢慢舞动手中陌刀,向着鹿首妖物步步靠近,铠甲之上散发出火燎般的黑气,将身上的妖物血迹蒸腾消去。
那鹿首妖物做好防御架势,切齿狞笑说道:“虽然不知道那符盔甲到底是何等来历,但它诡异出现,必然是不祥之象,方才我便感觉得到这是来自冥府之物,你以为自己穿戴上这等东西便可以保住性命了么?大谬不然,它这是在引诱你踏入冥府魔道!这只怕是一条不归之路!”
李雪笠身处盔甲之内,透过面具望着眼前的鹿首妖物,它方才所说之言也一一听在耳中,此刻却无暇思考那妖物的说法,心中充满了奇异的困惑之情,方才被吞入那猪首妖物口中,不知为何这盔甲便瞬时附着在自己身上,一经着甲,自己身躯上的骨折和割伤之处登时痛感大大消退,仿佛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在心脏深处涌现出一股熔岩般冲动,全身燥热无比,某种残暴的莫名之物在体内不断翻滚、集聚。
与此同时,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断断续续低语,只听那声音说道:“感觉如何……甚佳?是吧……献上,献身吧,把你的一切……都……”
李雪笠困惑摇头,正要回应这个声音,突然脑海现出一片漆黑之景,一个庞然巨物在黑暗中隐约现出些许轮廓,那物牛角而龙颚,身形如鸟,脚下趾部带蹼,双翼展开,正在阴影中鼓动双翅,张口咆哮,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将自己头颅震荡得嗡嗡作响。
李雪笠不禁昂头长啸一声,恶鬼面具后双目射出精光,他心脏搏动加快数倍,躯体中肌肉迅速膨胀,铠甲上的黑色之气陡然升腾了几尺,缭绕如盘,形若窑烟,在李雪笠背后隐约形成一个混沌之形。
那鹿首妖物呵呵冷笑道:“有些意思,这便是你的真实本领么?真不曾想到,除了那几个气息强悍的术士之外,今夜还能有你这般人物存在?”
它话音未落,李雪笠咆哮一声,一跃而起,原本两者相隔几丈余的距离瞬间便拉近眼前,他纵至半空,对着那鹿首妖物的躯干举刀便斩了下去。
那鹿首妖物急忙举矛相格,轰然巨响之中,那骨矛竟然吃劲不住,为陌刀斩为两段,眼见得那刀锋将要看在自己躯干之上,鹿首妖物急速而退,伸出一臂硬抗斩击,豁然之声中,那截臂膀断裂飞脱,刀口平整如镜一般。
那鹿首妖物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自己昔日在兵主军中,也曾与龙蛟、魃魔之物交手,对自己钢筋铁骨也颇为自信,面前这人却将自己骨矛连同手臂一刀而断,其力之大,简直远超常人。
惶急之下,它望见敌人正在半空下坠之中,便将断臂一挥,对准李雪笠,断臂处筋肉收缩凝结为块,炽如炭火,手肘那断骨凸出一截,中空形如炮管,瞬时之间,空气中硫磺硝石之气味大作,一束亮光自那妖物肩部汇聚成环,向着那节凸出的断骨末端迅速滑动而至。
远处观战的黄衣番僧见得这般情形,脸色一变,来不及多言,迅速将旁边的武士按到在地,自己也一同倒伏,心中暗叫不妙,不禁暗自替李雪笠捏了一把冷汗。
眼见得李雪笠身在半空,避无可避,他在半空踏住杵地的半截骨矛,借力一跃,不退反进,扑向蓄力待发的那鹿首妖物断臂,几乎要和那断骨之处紧贴在一起。
那鹿首妖物见李雪笠这般行动,也是吃了一惊,但见李雪笠左臂一探,将手臂伸入妖物断骨之内,以自己身躯堵塞住它法术即将喷薄而泄的出口。
鹿首妖物爆喝一声,断臂处火光燃爆,光焰目眩,其声如同巨炮发于近前,山林皆震,远处的黄衣番僧两人伏地战栗,噤不能语,耳鼓嗡鸣若聋足有数刻,良久才复。
待两人抬头观望时,但见得鹿首妖物半跪在地,半身若焚,烟气升起半空,身躯上皮焦肉烂,方才那截断臂早已不翼而飞,胸肋处也血肉不全,肋骨隐然而现。
再看李雪笠时,他从空而落,四肢伏地,左手铁质手笼和护腕处烟气缭绕,火星弥漫,但除此之物,身躯之上好似并无异状。
那鹿首妖物见自己这幅模样,负痛嚎叫,吼道:“紫血杂种,看看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吐蕃武士见得这般情形,兴奋之余也有了敬畏之情,喃喃说道:“怎么突然之间,这汉人变得如此强悍?身手简直如同妖物一般,连火炮都奈何不得他?着实可畏,之前此人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黄衣番僧观望片刻,叹息说道:“其实现在这番情形,那汉人现在也很凶险……”
吐蕃武士疑惑说道:“方才开始,你便一直面有忧色,现在不是我们这边占据上风么?”
那黄衣番僧面色凝重,低声说道:“若是关于那副盔甲的传言为真,那汉人身上的旧伤根本不曾痊愈,他现在只是感觉不到痛楚而已。我们所称那副盔甲为‘神之盔甲’,其实它……也许是一个极为凶险的诅咒之物。”
那吐蕃武士听得目瞪口呆,不过一想到在没有木神之绳的情况下,盔甲自行飞出,组合为一具人形,他也隐约觉得此事不对,不由地暗自认同了番僧的说法。
“之所以他披甲之后狂暴如斯,”那黄衣番僧继续说道:“是因他一旦和寄居在盔甲之内的不祥之物气息同步,便会变身为鬼神,被强烈的愤恨、忿怨之情所支配,完全忘记痛苦与恐怖。”
那吐蕃武士问道:“若是那汉人继续和妖物格斗下去,会不会超出自己躯体之极,危及自身?”
正当两人议论时,遥遥看得李雪笠提刀从地上站起,只见他呼吸急促,身躯微微颤抖,身躯之下的木石草茎尽数洒遍紫色血点,两人仔细看时,一股股的血流正从他周身盔甲缝隙之中不断渗出,滴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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