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魂升魄降

朴容萨摆手喝止后面人的叫喊，皱眉凝望这聚拢为一团的妖物之潮，又看了看正在喘息那鹿形妖物，低声问道方才那两人：“你等确信，是汉人伤了那鹿妖？”

        两人点头说道：“千真万确。”

        朴容萨说：“此妖气息强悍，着实不好对付，即便是借盔甲之力，那汉人也不能将它重伤至此啊……更何况没有木神之绳的加持，他如何能制御那副盔甲？”她说到此处，突然停下，皱眉望向远处的李雪笠身影，面上现出狐疑之色。

        那名黄衣番僧低声说道：“我也有和郡主一样的担心，这‘神之盔甲’今夜是否还名副其实？”

        旁边武士大哗，有几人高声嚷道：“桑杰咒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余的番僧却不曾说话，望着妖兽潮中鏖战的李雪笠，但见他身上黑气越发浓重，动作诡异，在众多妖物夹攻之下丝毫不见疲态，几个僧人面上渐渐显出忧色，朴容萨说道：“你们也都感觉到了罢，现在这幅盔甲身上充满暴戾嗜杀之氛，哪里还有一点护体庄严圣洁之气？”

        “那盔甲的形状和气息与之前完全不同，穿戴上之后，那汉人举止大变，如同换了一个人，简直象……鬼物附身一般，虽说他也救了我等。”桑杰咒师说道，“若非我方才一直在此，根本不能相信它便是赞普盔甲。”

        “定然是那汉人使了什么手段！”一旁有武士高喊道：“定然是施展什么外道诸邪术，玷污了我邦的宝物，我便知道不能信任汉人，这帮人奸诈多变，言而无信！我现在便去杀了他，夺回止贡赞普的神之盔甲！”

        朴容萨皱眉摇头道：“那人和如此多的妖物缠斗许久，屹立不败，你们哪里来的信心能轻易杀得了他？另外，此人披甲之后，救下了桑杰咒师和巴达先二人，与我们有恩，藏人恩怨分明，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第三，他是中原皇族子弟，你杀了他，就不怕汉国震怒，余波不断？”

        方才出言的几个武士听闻，觉得她说得有理，便悻悻不复再言，旁边的番僧问道：“郡主，即便不杀那汉人，但是止贡赞普的盔甲，我等还需取回的，否则无法向上师和大相交待。”

        朴容萨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现在看他的情形，穿上这幅盔甲之后，真的有些骑虎难下之势。”

        只听旁边有人大声说道：“你这蕃人，说这话什么意思，我朝堂堂世子，中州刺史，若是被你们带来的邪物弄出个闪失，老子定然要你们几个人偿命！”

        朴容萨向旁边望去，但见得振威校尉张芬带着大队人马，手持兵刃从林中踏步而出，方才自己几人用土蕃语的议论，竟然被此人听在耳中，登时觉得局面有些棘手，其中隐情，却不知道如何向他言说。

        这般番僧和武士中有人懂得汉话，听得张芬如此言说，登时现出不忿之色，挺身说道：“明明是你们的人擅自穿戴我邦圣物，自惹麻烦，为何还要血口喷人？”

        正当张芬等人和吐蕃人对峙吵嚷起来时，突然听得远处妖兽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之声，接着便是一声巨响，只见得李雪笠为一头巨象妖物的长牙挑中，重重从空中摔落在地。

        这边众人顿时停止争吵，一起望向那边，方才那巨象之妖突袭猛进，妖物这边为其撞飞踩踏，死伤甚众，李雪笠避之不及，肋部被刺中，发出几声格格闷响，从高空落地，挣扎不起，陌刀也远远摔落一旁。

        张芬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叫不妙，那巨象妖物嘿嘿狞笑道：“如此一来，你只怕肋骨都要折断了罢！”它口中咆哮狂笑有声，步履却丝毫不停，隆隆震响时，附近犹如地裂土崩，旁边妖物纷纷避让而开，那物奔至李雪笠身侧，将头一低，对准李雪笠再次刺了下去。

        眼见得那巨象獠牙刺到身前，李雪笠在地上不避反进，强行挺半身而起，挣扎前仆，脸上的恶鬼面具口齿一张，竟是咬住的那巨象的牙尖，随即身躯被脱离地面，高高悬在半空。

        李雪笠只觉得热血涌过，胸肋断裂处筋肉收缩，强行将肋骨折断地方对齐，体内的铜环状物再次出现，把断裂筋骨束缚起来，他登时感觉疼痛顿减，手足再度活动自如，便立即攀住象牙，他咆哮一声，口中用力，齿间咬住的獠牙之处发出破碎之声，断裂开来，坠落在地。

        在场的妖物和远处的众人看得这幅景象，都骇然变色，连张芬都喃喃自语道：“这人真的是世子？为何他的举止身手，简直不似人类？”

        李雪笠咬碎巨象獠牙，望见面前妖物的眼神中闪过惊惶恐惧之色，他冷笑一声，以左臂抓住妖物断牙，吊住身躯，右手向后遥遥一伸，低声咆哮喝道：“刀来！”

        方才的陌刀已经被围拢的妖物踩踏在脚下，李雪笠一声呼唤，即刻从地上竖起，旋转而动，一路劈裂几头妖物，飞至李雪笠手中，刀刃上血污淋漓而下。

        那巨象妖物大吃一惊，见状不妙，急忙喝道：“披甲之人，你且慢动手，我有话和你说，我们都是听了伏逐的召唤……”

        话音未落，那巨象妖物半个头颅随着刀光飞了出去，李雪笠松开左手，半跪坠落在地，片刻之后，那无头巨象身躯轰然倒地，尘埃四起。

        李雪笠缓缓起身，舞动陌刀，慢慢望向周围，环绕包围他的妖物为他气魄所慑，竟同时后退，屏息垂头夹尾，有了怯战之意，眼见得群妖便要逐渐散去。

        张芬见李雪笠铠甲上下浑身冒血，想来方才受伤不轻，紧张搓手，朝远处大喊道：“世子，差不多便回来罢！咱们聚在一处，弟兄们都在此，带了金疮药给你敷上！”

        李雪笠却望也不望他，突然昂首举刀啸叫一声，嗥怖声嘶，声震岩谷，根本不似他平时声音，接着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道一道人影刺入妖物群中，他身前瞬间便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全然想不到李雪笠是现在这般模样，张芬和手下军卒面面相觑，都有了惊骇之意，他定了定神，转头望向朴容萨，咬牙切齿说道：“你们究竟是给世子施了什么邪法，令他变成了这幅模样？”

        朴容萨冷哼一声，并不理他，转头望向李雪笠，然后低声对着身边几个番僧说道：“你们方才也看到了罢？”

        “那人受到妖物重击，断手断脚旋即扭向相反的方向，恢复如初，如同无事一般。”一个番僧说道，“莫不是那副铠甲的力量所致？”

        “没错，”朴容萨皱眉，显出担忧之色，说道：“分明是那具铠甲能把折断的手脚和筋骨补强，作为代价，那盔甲之力侵蚀肌肉，贯穿筋膜，随后便是蚕食到骨髓之中，将活人变为它的饵食……”

        旁边的一众武士一起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天下还能有这般的铠甲，这怎么能是‘神之盔甲’？”

        “这幅盔甲原本是不祥之物，”朴容萨低声说道：“上师曾单独与我说过，几百年前，寂护大师施展释迦青莲神通之力，将其中的魔物封印，镇压了盔甲的狂暴戾气，将其变为护持之物，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却不知道为何在今夜有如此变故？”

        桑杰听得朴容萨如此言说，也皱起眉头，说道：“昔日听有流人传说，古时那魔物盔甲的持有者，就如同那汉人般全身为盔甲蚕食，却在沙场中能一直鏖战不休，杀人无算，三军难挡，直到他全身骨头碎裂、鲜血喷涌而尽，自己也命丧气绝为止。”

        众人听得悚然，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旁边的张芬听了个大概，登时暴跳如雷，用兵刃指着朴容萨喝道：“你们这群蛮人，为何让世子穿上这等危险的东西，难道是要成心害死他么？”

        “你休得对郡主无礼，”桑杰咒师回头望向张芬，神情激动，说道：“这里没有人要设计害他，是他自己甘愿披挂那盔甲上阵的。方才的情形危急万分，若是没有那副盔甲之力对抗妖物，现在你早已见不到你的世子了。”

        张芬见得李雪笠在妖物群中纵横利刃，如入无人之境，想来定然是那身盔甲有所古怪，这番僧所言非虚，若不是依仗这些吐蕃人口中的魔物戾气，李雪笠定然活不到现在。

        张芬一时间语塞，朴容萨也不理他，向前走去，边走边凝神望向远处的李雪笠，忧心忡忡，旁边有武士紧跟上两步，低声说道：“莫不如我等就在此袖手旁观，等那汉人和那群妖物杀个两败俱伤，待他血肉枯竭倒毙之后，我等再收回盔甲？”

        朴容萨望向旁边，有几人都微微颔首，似是同意那人说法，只有桑杰和巴达先两人连连摇头，似是对李雪笠救命之恩感怀于心，不忍就此看着李雪笠死去。

        朴容萨闭上眼睛，响起李雪笠方才以身犯险，阻挡自己和道隐子方相氏两人相斗，又甘愿出黄金万两赎回这幅盔甲，似乎此人心肠不坏，现如今他又被这盔甲中的邪魔之物寄居附身，若是自己撒手不管，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死去，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她忖思片刻，下定决心，说道：“我有办法将那汉人的神志唤回，帮他击退心魔，顺带将赞普的盔甲取回。”

        说罢，她伸出手指，遥遥隔空将身旁画出一道金色光圈，说：“在我施术期间，或许无力自保，你们帮我护法，勿要让其他人等和妖物踏入这道圈中。”

        旁边的番僧和武士都是吃了一惊，纷纷劝阻道：“郡主莫不是要将灵魂和躯体分离？这般法术平时施展起来便有风险，更不要说现在这般凶险环境之中，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生是好？”

        “正因如此，”朴容萨皱眉说道：“才需要诸位为我护持身躯。”

        “为了一个异邦之人，以身犯险，真的值得么？”旁边一番僧走上前施礼说道，“还请郡主三思而行。”

        “方才桑杰咒师曾言说，”朴容萨想了想，说道：“那符盔甲能自行移动，还曾与鹿妖交手一招而不落下风，若是一时三刻之后，它将那汉人的血肉躯干吸食干净，其妖气不知又会炽盛到何等地步，届时能否将其回收，我等只怕并无十足把握。”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但觉得为了那副盔甲，朴容萨此举甚是冒险，心中隐约有不安之意，但看朴容萨神态坚决，也便不复再言，众人围拢商议几句，抽出兵刃或法器，环绕在光圈周围，凝神戒备。

        朴容萨望着远处挥刀狂舞的那道人影，见得李雪笠身上所附着的黑气愈发浓重，在他身躯上方往来倏忽不定，每逢妖物着刃溅血之时，黑气中辄有隐约狂笑之声，她心中不安之意越发强烈，只在心里默默想道：“在我将你唤醒之前，你千万勿要迷失本心。”

        朴容萨默诵真言咒语，神志渐入昏沉之状，她臂膀之上的巨蟒纹身慢慢游走而下，幻化为实体之物，围拢缠绕住她身躯，令她保持不倒，那蟒蛇昂首吐信，环顾四周，显出一副戒备之态。

        张芬等人此刻也赶了上来，向吐蕃人呵问解救李雪笠的办法，旁边的番僧冷冷说道：“我们郡主愿意施法相救那人，此刻你若敢打扰她施术，你们世子定然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我若是你，就乖乖在一旁安静等候。”

        张芬看朴容萨静立不动，眼神中白光闪烁，已经看不到瞳仁颜色，金色光圈之外的番僧和武士都似在护持戒备一般，不由地将信将疑起来，怏怏不语，和手下在一旁暂观其变。

        片刻之后，朴容萨的神识变脱离躯体，漂浮于半空之上，如同一团淡光之影，她俯瞰林中景象，但见的远处那鹿妖停止不动，四足插入泥土之中，晶体躯干之中玄力涌动，望着李雪笠方向，似乎在蓄力发动法术一般，她心中悚然，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当下迅疾飘向李雪笠所在方位，顷刻之后便来到他头顶上方。

        李雪笠正挥舞陌刀，将亡命奔走中的妖物一一斩杀，身躯上方的黑气越发浓密，其中阴沉笑声不绝于耳，朴容萨正要凝神观望其中端倪，却不想那团黑气现出漩涡之状，将朴容萨的神识瞬间吸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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