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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灵风


  她终于再度见到人间广袤天地的时候,已然是夜间了。初秋的风含着微薄的凉意浸上肌肤,同时激起的除了精神上的清醒,还有她被饿了太久早已体力不支的事实。

  痕月依稀,残星黯淡,她循着街巷慢慢前行。未有灯火,周遭的景致便仿佛浸没在凄迷的雾气里,只隐约勾勒出几分青灰的轮廓。神思游移间,一个转角,眼前的黑暗骤然被点燃。

  橙红的灯火幻出一片暖意,而那些提着灯的人间,是熟悉如斯的一张面孔,眉间染尽疲倦浸满忧愁,看得她都隐隐心疼了,下意识地快走几步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手腕便被握住。与透过肌骨的温度同时传来的是轻若飘风的一声唤:“梨画?”

  她未及应声,梦呓般的低喃骤然转为揉进了急切惊喜的疾呼:“梨画!是你……真的是你回来了!”

  “祁大人……”她茫然开口,对上祁云归很疲惫却非常非常明亮的目光,强忍了许久的酸楚委屈在此际一起涌上,不知怎地脱口而出的话就带了浓浓的稚气和哭腔,“云归……云归你来了啊……”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蓦然放松,她一时眼前发黑站立不稳,待反应过来只见扶住自己的祁云归面色微变,急声道:“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先回去休息诊治一下……是何人歹毒至此,我断不饶他!”

  “我没事,大人莫紧张。”她咬牙摇头,就着他的力气站稳,甚至勉强笑了一笑,“只是求大人先不要回去……我,我还有些话想说……”

  “你想说什么都好,最好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必把伤害你的人一个个都搜出来处以严刑!”祁云归握住她的手,心酸地摇头,“只是先回去好不好,夜里风凉,你经日未进饮食何以受得了……况且回去人也多些,商议对此更容易……”

  “求大人让我在这里说。”宋梨画抿唇执拗道,“只片刻就好……行吗?”

  她眸光似水,几近哀求,祁云归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只得回身向侍从吩咐:“你们先回去,报告将军,只说宋姑娘已经找到,只因身体不适走得慢些,让他们无须担忧,其余的切勿多言。”待几人离去,才又望向宋梨画,轻柔道:“你且说吧。”

  “我想说的就是……”她那样平静而眷恋地凝视了他许久许久,“我什么都不会说。”

  祁云归慢慢平和下来,并未答话,任由她越来越恐慌越来越艰难地说下去:“我知道大人护我心切,亦相信凭大人加上陈将军之力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但是这一次,可不可以不要彻查。我亦有说不得的苦衷,望大人理解。”

  “你……可是受了何人威胁?”他眼中关切担忧之色愈浓,紧握她泛着些冰凉的手掌,“你莫怕,但说无妨,我怎会让他人再有机会伤害到你……”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是我自己不想彻查。”她垂下眼帘,凄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大人怪我也好怀疑我也好,我就是不会说……”

  “梨画……”祁云归欲言又止,蹙眉摇头,终是忍不住问,“那却是为何!”

  “请大人莫再逼问!或许有朝一日我会都说出来,但不是今日,真的不能是今日……望大人理解。”

  她并不敢抬眼看他的神情,一时只想着祁云归从此不再信任自己怎么办,若他们都因此疏远又当如何……纷乱的思绪酝酿到极点时,耳畔传来的是一声很清淡的叹息。

  “不说便不说吧,我又怎么会怪你怀疑你,只是刚刚怕你被人威胁一时心急而已。毕竟梨画你能平安回来,我是真的……”他安静地等她重新看向自己,才注视着她清光流溢的双眸微笑开口:“高兴的。”

  风声清冽,让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在风里绽放:“你失踪的那一天半时间里,我带人把整个向黎村都翻遍了还毫无线索时,眼看启程的时间一点点逼近,我是真的非常害怕。我甚至想好了去请将军推迟启程的日子,若他们不答应我就自己留下来,待找到你再追去苏州……”

  “只是你要保证,隐瞒此事,决不会对你造成危害。”他面色严肃,声音坚定得像是某种誓言,“我可以不再追问,亦会想办法让其他人不过问……现在和我去休息,可以吗?”

  宋梨画怔忡,绵绵的寒意尽数散去,有和暖的春意在心口滋荣。她感激开口:“我可以保证,也能确保不会于大家有害……只是大人此后,大概不能似以往轻敌了……”

  她是那样感动,为他的关怀为他的……理解。

  “我知道了。走吧,再晚些他们反会起疑。”祁云归点头应道。

  “嗯……”宋梨画终于安心地随他离开,刚走了几步忽地展颜一笑,“那再遣人备些膳食吧,我饿了。”

  夜色澄净,星河清浅,月满长天。

  不知启云归究竟说了什么,陈韶真的一句话都未多问。

  翌日阳光正好,天空蓝得晶莹,浓绿而尚未开始泛黄的树叶披纷,在窗影间摇曳。正午时分,正是家家炊烟蒸藜炊黍的时候,陈韶亦着人置办了一桌丰盛菜肴,只待吃完后便启程继续南下。

  军队已经赶上,粮草亦是富足,宋梨画也终于平安归来,如今放眼望去并无迫在眉睫的忧虑,席间的气氛亦终于呈现出了久违的欢快热烈。

  “我们不日即将抵达,大人安排的那名暗线,应该已经搜集到不少值得深入探查的线索了吧?”陈韶收起谈笑的意味,正色问祁云归。

  “此人交游深广,深处动乱源头之地,亲身接触颇多,更兼以心细机敏,必不会令将军失望。”祁云归说完,复又转眸悠然一笑,“而且啊,见到此人,将军想来还会有一番惊艳呢。”

  “哦?”陈韶颇有兴致地问:“愿闻其详。”

  “此人是个女子,在当地极有名气,未知家世。三年前以学子装束入姜学士露池雅集,手书一篇《露池赋》自此以才名动苏杭。又一年,值商贾萧条,民生物品难以为继,献《行商策》,深为地方长官嗟赏,愿破格用于幕下,盖因其性情潇散只求放迹山水而推脱不就。后逢动乱,怀救世之心,遂听我委任。如今她居于灵风镇,常献歌舞祈福,人谓之‘神女舞云月,甘露降灵风’。”

  “灵风镇?即是我们要去的那个灵风镇?”玉竹出言问道,见祁云归点头,笑着感慨,“大人竟识得如此风神秀彻之人。”

  “原是少时家父介绍的文友,后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与此同时撞入眼帘的是一道灰色人影,接着是一声近于哭泣的低唤:“将军……”

  “小左?”玉竹搁下筷子起身,强抑着心神的震颤开口,“怎么了?”

  “将军,大人,我、我该死……”小左在他们面前站定,抬手揉了揉通红的眼,哽咽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找了一晚上,可还是去得迟了……”

  陈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玉竹快步走至他面前,面色清寒地急声问:“究竟怎样?你快说!”

  小左被他吓得再不敢迟疑,一闭眼连声道:“我再去就找不到风先生了,问了一路行人也没人知道,我一直寻找出村去也一无所获只好回来,结果穿过那片野地的时候,在一个草垛边上,看、看见了……看见了他的尸身……”

  一语毕,满堂俱惊。

  下一个霍然起身的是陈韶,他沉声问:“你指的可是风离?”见他泣这点头,终是面有痛色,深深怅然长叹:“此是我之过矣!”

  纵然早已知晓,此刻听见小左亲口说出,宋梨画还是真切地感到雷光急雨般的惊悸和透骨的寒意——那个名叫风怜的女子,竟真的如此干脆利落毫不手软地暗杀了自己父亲……

  仿佛发觉了她的异常,祁云归悄然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她安心,方才起身淡然道:“事已至此,将军不必自责。风先生之死必有蹊跷,只是现在彻查已来不及,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速速前往苏州,在那里做什么也容易些。”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此次风先生再加上梨画的事与敌方的联系再明显不过,就这样放过去实在是……”陈韶颇为不甘地略略迟疑着,复转头问道,“玉竹,你说呢?”

  “祁大人说得有理,如今再羁留在此,不仅于事无补更会延误时机招致祸患……请将军立即发往苏州。”出乎他意料的,向来主张彻查的玉竹也对祁云归表示了附和,他说完甚至勉强笑着安慰了一下面如土色的小左,“小左,着不怪你,你下去吧。”

  当时不查,如今再谈,又有何益?

  “也好。”陈韶只得颔首道,“接下来越快越好,切勿再耽搁。”

  “我……你没事吧?”小左秉承着玉竹这么一笑一定出事的原则,抖了一下。

  玉竹摇头:“你下去吧。”

  此时此际,唯一隐约猜到了宋梨画被劫之由及风离用意的少年,到底还是选择了缄默。

  七月十三,陈韶引军由江入苏州,水路平稳,未起风波。

  逾七日,抵江南,遣人领兵扎营,留宿驿馆。又一日,至灵风镇,其地处□□之源,家家闭户,人人自危。

  于时七月廿四,寒波澹澹,木叶微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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