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宋家军
小左感觉很懊恼。
尤其是看见面前男人那幽寒深邃的目光和洋洋得意的笑容,又多了点羞愧和无地自容。
——看见风离那十分逼真的“寻死”举动,他当机立断地从从藏身之所跃出顺便十分精准地向他手腕上弹了粒石子,救人一命的自得感还来不及产生就被旋即袭上的悔恨淹没。
于是他后知后觉地完全暴露在风离的视线里,只得不情不愿地闭了眼接受后者毫不掩饰的嘲笑。
“你这小辈身手不错又机敏灵光地很,就是心眼太直,总的来说倒未必不是个可塑之才。”滔滔不绝地嘲讽完毕之后,风离有些意犹未尽地丢下一句勉强能够入耳的评价。
小左磨牙:“先生若无事我先走了。”
“回去?回去你怎么找你家小军师交代?”风离满意地看着小左瞬间僵住的脊背,仰面灌了一口酒继而笑叹,“他那么心重的人,断不会允许你把我放了啊……”
小左郁闷地问:“那可否请先生指教一二?”
然后他只见风离笑容淡去,面容和声音一并染上风霜与苍凉:“你是救不了我的。”
“人各有命,焉敢强求。我自知早有这么一天。”他忽然显得那么哀伤,眉眼间贮满了阅尽沧桑的悲苦和对某种不知名事物的难以割舍的眷恋,举目神游良久才重新意识到小左的存在,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军师,我绝不会于你们有任何威胁,这点你们大可放心。啊……还有,告诉他日后若窥得什么玄机,毋论其他,先谋自保,否则必有大患。”
“啊对了,如果他不傻就不会再派人来找我了。”风离拍了拍小左的肩,轻声道,“好孩子,回去吧,别再来了。”
小左听得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转身飞奔而去。
留风离在原地,连天衰草,目送黄昏。
宋梨画不知第几次从昏沉中醒转,眼前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只是强烈的干渴感越发清晰地刺激着神经,提醒着她许久不曾饮水的事实。
他们的计划是只在向黎村待两个晚上,若对方的根本目的就是把她困在这里以耽搁行程,趁机在路上设埋伏什么的……她已不敢想下去。
恍惚间又是一阵响动,她睁着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看过去,但见那阻隔了向下道路的石板缓缓收回,直到完全隐入墙面。她还来不及细看,就听见自下而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点跳跃的烛光映入眼帘。
宋梨画目光微动,扶着墙站起。好,来人就好,无论怎样都比不明不白地被困死在这里好太多。
来人捧着烛火在几步开外站定,淡淡开口:“我家小姐请姑娘入室一叙。”说完便自顾自地向下走去。
她渴得无力言语,只迟缓地点了点头,扶着墙循着一颤一颤的烛光前行。不知走了多远,脚下的台阶变作狭长深邃的甬道,平整而泛着湿润的凉意。
前方渐渐有微弱的光透出,交织绵延成一片温暖的雾气,直到一个转弯骤然变得开阔清晰又明亮。引她来得人很恭敬地躬身垂首,道:“小姐,宋姑娘她来了。”语毕放轻了脚步退下。
宋梨画向内张望,烛光迷蒙间,看到有一个小圆桌,桌边端坐一人。
那人很温和地示意她坐下,甚至倒了一杯水给她,声音里揉了一点笑意进去:“喝吧,没有毒的,我知道你渴。”
宋梨画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拉过空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她相信没毒,对方要是想杀她早动手了,何必大费周章。
面对面近距离坐着,她方才看清对方的脸。很平庸的女子面孔,二十来岁的样子,还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女子笑容更深了些:“宋姑娘果然爽快,如此我也不必再绕弯子。我接下来要问的话,烦请姑娘千万坦诚相告,否则我并不敢保证姑娘的安全。”
宋梨画收下这明显的威胁,没有说话。
“姑娘不用紧张,我对你们的行程计划不感兴趣。”她笑得和蔼温文,安谧仁善,“我们不如煮水烹茶,闲谈些什么?”
宋梨画依然不语,心却渐渐沉了。不感兴趣,是不是意味着早已了然于心,无需再问?
“听闻姑娘幼时孤零,后为易州城主秦濯收养,潜心教育,长成后秀质通达,雅好读书,素有才情,因为御前女官。又与前左相之子自幼相善,故而此番随行远赴苏杭,我说得可对?”
宋梨画抬眼对上那双蕴满笑意的眼眸,心下正自讶然,便见面前女子唇瓣开合,又柔婉又自然地悠悠问出一个凌厉尖锐得让她遍体生寒的问题:“既然这样,那请问,姑娘为什么姓宋呢?”
她为什么姓宋不姓秦?为什么?
她咬牙,低下头强忍住仿佛被钢刀穿胸而过的痛楚与漫如潮水的悲恸,很艰涩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不认抛弃旧姓而已。”
“有旧姓便有旧家。那么姑娘可否告知令尊名讳?”
她只觉有朦胧的泪雾漫上眼眶,缓慢地闭上眼浸没在虚无的黑暗中,感到身体一路下坠直至没入沉潭深渊只余灵魂在挣扎着漂泊:“农耕之人何尊之有,不足道也。”
“原来如此。”女子喝口水,淡淡道,“那却是巧了,我倒听说二十年前有一位名震八荒的大尊之人,也是姓宋。”
她不想再听下去,却那么凄惶无力,连抬手捂住耳朵都做不到,只能任最后的希望在女子骤然收紧的语气中飞散湮灭:“二十年前震惊四海,逼得君王改年号迁都的那场民众□□中,最核心的一支军队,就叫宋家军没错吧。”
她呼吸滞了一下,慢慢地以僵硬的姿态抬起眼帘,内心一片荒芜的死寂。她听见自己那么漠然而没有生意地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终于知道自己再无逃避的可能,只是睁大干涩的眼直视浓稠如墨的漆黑,没有神光亦全无希望地,任面前的人将陈年旧事掀开一角,将腐化的现实和血肉模糊的伤口残酷地淋漓地铺展开来,从此如平地泻水,八方涌流,覆地遮天。
女子幽幽而笑,眸光潋滟:“圣上将叛军将领宋怀并夷三族,连家中僮仆都尽数斩杀,最次也要流放充军,却从未闻其子女罹难,这,却是为何?”
她含笑顿了片刻,接着就语速极快地连着说了一长串:“十余载叛乱平息之时,宋怀于穷途末路中饮剑自尽,手下兵将亦或战死或自裁。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刚烈血性的将军,死前到底没忘了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那就是自知无力回天之后,派人将他七岁的女儿宋蓁,放去了今天的易州。”
听到“宋蓁”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梨画很明显地震颤了一下,面容寒若冰霜。
那骤然变得汹涌的过往,正将她整个人一点点吞噬。
“宋怀死前曾遗宋蓁一封手书,后因其年幼无知,恐落于他人之手,终是交给了另一名亲信,反复强调其数年后务必找到宋蓁交给她,只是人海茫茫寻一孤女谈何容易……宋姑娘,现在这封书信就在我手里,你想看吗?”
她拿出一卷素绢,微笑展开,浓重的墨迹在昏黄的烛火下仿佛将岁月与风烟刻入骨血的伤痕,又像修罗场中徐徐绽放的花。
目光触及素绢的一瞬,她驻留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在悲恸与惶惑中涟涟地滚滚地纷然如雨地落了下来。
狂放肆意的笔墨,打头便是四个字:宋蓁吾儿——
心神俱碎,遗恨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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