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棋子
顺义侯府因为主人的位高权重是邺城中一处极显赫的宅子,民间都传着一句话说顺义侯府和主君的坤仪城一样华贵美丽。这句话未免有些夸张了,但是顺义侯府中的华丽富贵却一点也不假。
苏振原来生长在旧楚国,从小看惯了南方的景致风物也习惯了南国温和的气候,为了能住的舒坦些他特地请了造园高手建造了一座和南国景致一模一样的后花园。虽然现在是隆冬的寒冷天气,他府中的后花园中因为埋了地龙和搭了暖棚所以园内是一派鸟语花香的优美景象。
苏振回到府中因心里一直想着苏曼仪说的话也没什么心思品茗养神问夫人道:“晴柔哪里去了?”
苏夫人是个眉目很美的女人虽然年过半面目依然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残留着年轻时貌美的痕迹。可能是因为并不常得到丈夫关怀的原因苏夫人的面色有些憔悴暗淡回答:“午间她来问安的时候说是想去园子里走走,此刻想来应该在园子里了。”
“嗯。”
郁郁葱葱的绿竹掩映着湖心的梅花亭,亭子里站着一个青衫女子,她手中握着书卷斜斜得倚在欄杆上轻轻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壁颓垣。”
她大约是十八九岁的样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能是被故事中的男女触动了情肠,痴痴的只念着这几句双目中不觉间噙了一滴眼泪。
苏振远远看见清歌般轻灵的女儿不觉心下欢喜自顾自道:“晴柔虽不及曼仪明艳,却自带另一段风流,也算是拔尖的美人。即使十万精兵也是换得的,沈镇远啊,沈镇远你倒是艳福不浅。”
苏晴柔听见有脚步声响动起来,忙扶了一扶有些倾倒的堕马髻用手绢拭去了眼中的泪珠。
“父亲。”苏晴柔福一福道。
苏振见她带着些惆怅的清减样貌有些不高兴道:“好好的,又读那些子书干什么,白白在这里吹冷风。”
“只是闲来无事,消遣罢了。”
“有空该多和别人家的小姐走动走动才好,你瞧瞧你总是独着,招人闲话不说倒叫别人以为是为父好大的架子不叫你与他们家的小姐走动。”
苏晴柔脸色通红道:“父亲是知道晴儿的,晴儿素来不喜人多,并非有意叫爹爹难做。”
苏振叹口气道:“为父平生只恨没有一个儿子与我奔走。可惜你们姊妹二人恐怕终究是指望不上的。”
苏晴柔有些困窘得绞着帕子低头不语。
苏振道:“陆家小姐与内阁学士家的公子不日就要成婚了,真是可惜,若归公子中秋赏花那日遇见的是你,恐怕今日轮不到他陆原隰如此得意。不过,当下爹爹也为你看了门好亲事。”
苏晴柔身子微微颤抖忍着泪道:“归家公子不学无术,只一味沉湎声色,若晴柔果真委身与他倒不如一死便了。”
苏振气恼地说:“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苏晴柔平日里对他这位不苟言笑且重男轻女的爹爹就十分害怕,看见他有些动怒了约法的大气不敢喘一些只能垂首无言得站着。
暖棚中虽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抬头看透明的暖棚外能清楚的看见冬日寂寥的天色,寒风从透气孔中吹进来刮到苏晴柔的脸上像是深深嵌进肤骨里的钝刀一刀一刀割着,吹得斜插在发髻上的三翅莺羽青玉步摇呤叮作响。
苏振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女儿道:“做威远将军的侧室不算委屈你,早些准备罢。”言罢就再也没回头的转身离开,苏晴柔的脸苍白如雪在风中甚是哀绝惋艳。她定定得听完父亲的话语双腿一软便要跌倒,丫鬟青儿忙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才不致于让她摔倒。
“青儿,咱们回吧,我身上不舒服。”青儿不语扶苏晴柔回了厢房。
次日早朝时,南宫擎宇眉头紧锁着听郡江总督禀报郡江三省发大水流民做乱之事道:“朝廷年年出银子治水,年年治不住水。这治水的官员该死。”
苏振道:“陛下息怒,郡江本就难治,何况今年六月的雨水比往年多了许多,一时难以疏导也是有的。当务之急该想法子治一治作乱的流民。”
南宫擎宇有些动气:“流民也是朕的子民,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做乱臣贼子!”
户部尚书范遗风道:“陛下,安置流民乃是当务之急,只是年前郡江呈奏治水一事早已拨白银八十万两。如今各地税赋还未上交,恐怕一时难以拿出银子,”
工部尚书赵城冷言道:“治水的银子花在治水上,难不成竟要把花出去的银子要回来?银子筑了墙成了堤坝可是万万要不回来的。”
南宫擎宇凝眉道:“怎的就到了这地步了?偌大的大邺竟匀不出灾民的一口饭了?”
户部尚书跪道在地深吸一口气道:“请陛下明察,连年征战国库本就空虚又有诸多花销不能省简,况且赋稅未到,实在难以支撑。”
苏振道:“臣记得,兵部似乎多有结余。”
兵部尚书李瞻一听此言语气颇为不虞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南越进犯之后加紧操练精兵是头等大事。微臣有一听闻,想秉奏陛下。”
南宫擎宇道:“爱卿便说罢。”
李瞻道:“流民涌入邺城,微臣略有耳闻。偶然听见一事,此事事关重大,臣不知当不当讲。”
南宫擎宇道:“但说无妨。”
李瞻道:“坊间有流言称赈灾的银子并未发到灾民手中,赈灾的粮食也并未流进灾民的仓中。”
苏振脸色一沉,眼神阴鸷暼一眼李瞻道:“李大人既知是坊间流言,便知道流言是当不得真的,朝堂之上如此儿戏,李大人可知罪?”
李瞻道:“空穴不能来风,下官觉得这流言有趣的很,一时起了兴致便想知道这流言是真是假。”
南宫擎宇道:“如李爱卿所言,朕对这流言一时也有了兴致。”
赵城跪道:“陛下,流言不能当真,还请陛下明示郡江赈灾一事。”
南宫擎宇道:“赈灾一事迫在眉睫,既然国库空虚拨不出银子,那筹建玉钦殿一事先缓缓罢,拨出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赈灾。”
范遗风道:“臣领旨。”
南宫擎宇道:“苏爱卿,你便帮朕查一查坊间的流言是真是假罢。”
苏振脸色略松道:“臣遵旨。”
南宫擎宇抬手示意魏良安,魏良安会意道:“退朝。”
大邺极重视婴孩的诞生之礼,无论男女婴孩都要在出生的第三日会集亲友为婴孩祝吉,举行沐浴仪式,为这孩儿洗涤污秽,祈祥求福。这个沐浴仪式是诞生之礼中极为重要的“洗三”之礼。无论帝王还是庶民生了小孩都有“洗三”之风俗,沈家新得的小婴孩自然也不例外。
落梅第这边早就忙得不亦乐乎起来,想着趁此次的洗三也好好的庆祝一下沈镇远平安归来。可是原本沈湑只是想一家人热闹热闹便罢了却没想到因为沈镇远现今在南宫擎宇面前得了脸,平日里甚少有所往来的官僚们都扎堆似的向他道贺,光早朝后他们父子二人一起回府的一路上就还了一路的礼。
沈湑一脸疲惫的正要上轿时却看见苏振快步赶上来远远的就作揖道:“恭喜沈府再添人丁。”
沈湑并沈镇远还礼:“苏大人有心了。”
“老夫有意洗三之日拜访,还请沈大人不嫌叨扰。”
沈湑道:“哪里,哪里,苏大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苏振又转身对沈镇远笑道:“老夫可真是糊涂了,说了这半日竟还未恭贺沈将军拔擢之喜。”
沈镇远淡淡一笑道:“苏大人见笑了。”
二人回到府中,沈镇远因暂时没什么公务便陪着沈湑闲话。沈镇远问:“父亲,陛下不会不知那流言的真假,也不会不知这流言与苏振脱不了关系,却为何不趁此机会着大理寺查上一查?”
沈湑压押一口茶道:“你道当今天子当真是耳不聪眼不明吗?这当中的错综复杂不是你我能想象的,朝堂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如今的苏振还动不得,动不了。”
沈镇远道:“难不成真叫奸佞横行,祸害朝纲了去?”
沈湑道:“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陛下少年老成依为父看,此事是陛下走的一步棋,着苏振调查此事一是以示安抚,二来以示警醒。你且看罢。”
沈镇远道:“如此,是儿子愚钝了。”
沈湑道:“明日是新孩的洗三之日,为父一路上看见不少流民挨冷受饿的也实在可怜,你安顿一下略施些薄粥罢,也算为这孩儿添些福气。”
沈镇远道:“儿子这就去办。”语毕便要离开,沈湑又道:“明日洗三诸事可都准备妥当了?”
沈镇远道:“全凭母亲与妹妹操持,料想并无甚么差池。”
沈湑点头道:“往贺亲友多具财礼终究俗了,倒不如讨一首贺洗儿诗风雅有趣。”
沈镇远道:“果真新奇,让儿子不禁想起古人的流觞曲水之趣了。”
管家卫伯进门禀告:“门外有一人自称顺义候,求见老爷。”
沈镇远和沈湑对视了一下,沈镇远道:“这顺义候怎么又来了,咱们落梅第素来与顺义候府没什么私交,为新孩的洗三也应该是明日到才对。”
沈湑也觉得蹊跷但是也不知道苏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来者是客,莫要失了体面。你随为父会会他去。”
二人走到会客的正厅去迎见苏振,苏振一看见沈湑父子便从椅子上起身抓住沈湑的胳膊涕泪俱下道:“沈大人,你可要帮帮老夫啊。”
沈湑不明所以道:“苏大人言重了,若下官力所能及自当略尽绵力,只是不知道苏大人所言何事?”
苏振听沈湑如此言语方才用广袖擦了眼泪道:“沈大人话虽如此,不听到沈公子允诺老夫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沈镇远不明所以道:“家父说了,若是力所能及之事,在下愿帮大人排忧解难。”
苏振道:“既然如此,便请沈公子娶了我那小女晴柔罢。”
沈镇远忙摆手道:“苏大人,这万万使不得。”
苏振一听涕泗横流道:“还请沈大人稍稍怜悯老夫一番慈父的苦心。我那小女不过十八九岁,若就这样去了,让老夫如何是好啊!”
沈湑片刻不语心中了然道:“苏大人何出此言,下官实在不明。”
苏振敛了敛衣衫道:“大人有所不知,我那晴柔小女十分倾慕沈公子,终究因为无缘得见竟一天天病了。老夫见她日渐憔悴心中实在不忍,还请沈大人成全。”
沈镇远道:“苏大人,承蒙小姐错爱沈某感激不尽。只是下官已有妻室,不敢委屈了小姐,实在爱莫能助。”
苏振道:“老夫知道此番前来实在唐突,并无他想,只求让小女能侍奉在公子左右,不叫她白白送了性命便了。惶论夫人,便叫她做个丫鬟老夫也是愿意的。”
沈镇远难以推辞又见沈湑只顾品茗不置一词,心下焦躁道了声:“父亲。”
沈湑悠然放下茶盅道:“人命关天,若小姐有若损伤岂不是罪过,感念大人慈爱,下官实在不忍回绝,那便依大人所说吧。”
“父亲,这万万不可啊!”
沈湑怒道:“好个没良心的畜生,难不成你去给小姐抵命吗?”
沈镇远看出沈湑着实动了一番怒隧不敢再言,端起桌上的茶水连连胡乱饮了几口。
沈湑对苏振道:“小姐嫁进沈家自然不会委屈了她,虽不能许她正室的名位却也不致叫他人轻视了去,便做威远将军的侧室罢。”
苏振立时喜笑颜开道:“如此,老夫替小女谢过沈大人了,不如趁着千金的喜气便把此事了结了也好取个双喜临门的好意头。”
沈镇远锁紧双眉不语,沈湑道:“便依大人罢。”
苏振喜不自胜得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为父知你与南筝琴瑟和鸣鸣,无意于纳妾。”沈湑道。
沈镇远不解:“既然如此,父亲又何必答允了他?”
“顺义候是什么人?今日若不如他所愿恐怕来日少不得还有王小姐孟小姐倾心与你。倒难为他如此费心讨好。”
“如此说来,儿子心中便了然了,小姐思慕儿子是假,恐怕苏振思慕儿子的十万精兵是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实在不喜她只管养着不短她吃穿便了,总好过他背地塞进来不干净的人使坏。”
“既然如此,便请个正经媒婆好歹体面点罢。”
“嗯,你做主罢。”沈湑道。
摇摇曳曳的灯火不时噼啪作响,苏晴柔披一件月白衫子望着烛火枯坐着。青儿拿剪刀剪了灯花道:“小姐早些睡吧,明天可是小姐的好日子。”
苏轻柔的双眼中没有一丝华彩,唇边带着苦笑:“好日子?连你也说这浑话来哄我。”
“小姐你别生气,奴婢听说午后有人来府上提亲,聘礼足足有六十四台,好大的气势。奴婢想小姐月貌花容断不能叫登徒子糟蹋了便多看了一眼,那新姑爷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看来不似寻常纨绔子弟,听夫人说还是个什么将军。”
“可是威远将军沈镇远?”
“是呢,是呢,正是那位威远将军。”
苏晴柔叹息了一声道:“那便是了,爹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青儿道:“做将军夫人不好么?小姐不高兴么?”
苏晴柔道:“傻丫头,太傅之女秦南筝才是正经的将军夫人,我没有那样好的福气。身为侧室不过仰人鼻息,讨一口饭吃罢了。”
“将军既上门提亲,自然思慕小姐,小姐只管牢牢抓住将军的心就好,料想那当家主母也不敢难为小姐。”
“你道沈将军果真思慕我吗?秦沈两家是世交,将军和夫人青梅竹马素来和睦。若非爹爹有意为之,我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说到底,我和姐姐一样,不过是爹爹笼络人心的棋子罢了。”
青儿道:“小姐,你说的这些青儿不懂。但是青儿总会护着小姐,不叫小姐受委屈的。”
苏晴柔叹口气道:“你瞧瞧你还是一团孩子气呢,又如何护我。我乏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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