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阻（上）
（一）抱鱼
“这是何处？”
“镜湖村，也叫镜湖镇，”枯苏提着剑跟着祁主走，风拂来，衣波涨碧，绦浪横飞。
“十年一去如流水，变化真快啊。山青水远，依旧相逢，终不似从前。”
“所幸人来未晚，”枯苏道：“殿下，丰隆作何处理？”
“不必理会，四大将中自会有人来陪他玩儿的。”
“四大将若要来人，我想应是风北烈。”
“因为他离得最近么，”祁主笑如搁着雾：“丰隆朽木虽不可雕，却也不能太小瞧了人家。风将他来得正好。”
“是啊。若非青莲姐妹先见之明，拖延了时间，无名村恐早做了炼狱，”枯苏道：“纵下黄泉犹不悔，我该佩服他那些叛贼起义军，好志气么？”
“你还可以去当面表扬一翻。”
“不如我托人去，顺便送他们几个红刃出？”
“只要白刃能送出去，”祁主挽上袖子，捡了根树枝，素白纤纤下了水，手向银鱼落。
枯苏走上水渚，看了一会儿，问：“要我帮你么？”
“不必！”
祁主伫在水上，祈道：“愿者上钩。”水波粼粼散开，一条呆头呆脑的胖鱼儿游来，咬着她衣衫，似不肯放。
淡水优柔、天日阔，青草芬芳、晴光好，祁主殿下抱着一尾光洁肥美的鱼，坐在一块干净平整的青石上，思考着一件与天同等重要的大事：“你来还是我来？”
“你不用来，我也不用来。去请别人来，如何？”
“也可。不过，为了表示礼貌，我们还是亲自送过去比较好，”祁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颗珍珠，皎洁如月：“这个珍珠，就做谢礼。”
“会不会太贵重了？”枯苏下了渚，手提着剑；祁主走上岸，怀抱着鱼：“不然真要千里送鹅毛么？”
两人沿着平道，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家门前。
“这是谁人家？”
“有玲珑飐，应是故人，”祁主抚过垂在腰间的无极卷。
炊烟与饭香无争，一道向天，一道向人。低墙傍青篱，石苔筑东风，祁主靠着柴门，看向院落，道：“此情为谁管，此门为谁开。这户人家，好。”
“近知舌上味，乡思在厨房，”枯苏亦道：“属下也觉的，好。”
祁主闻见院里人声，笑着扣了扣柴门。
（二）执棋
门前院里，鹅毛舍旁，洛梅和容羽坐在玲珑飐两边对弈。
“吟风花雪月，我之此情无关风月，”棋随春风落，洛梅忽然道。
“弄琴棋书画，不过一时附庸风雅，”容羽抬头看向门外，所见一主一卫。
“访梅兰竹菊，愿得君子如水之交，”祁主以手轻扣柴门，望着洛梅笑。
“添柴米油盐，我已三月未得美味，”风北烈自厨房中走出来，瞧见枯苏和他右手的剑，便大笑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清汤剑，枯大师，撷英榜上第一人，鄙人风北烈，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枯苏从祁主身边走出，拱手便道：“原来风将也在此！”
“这位是？”风北烈看向祁主，眸发异色，心下已有数。
“单名一个祁，‘四海来假，来假祁祁’的‘祁’，”祁主抱着一条鱼，这时便托付给风北烈，又掏出一枚珍珠交给他，道：“有劳。”
枯苏看着掂着肥鱼似要顿悟的风北烈，又看看一脸认真举止恳切的祁主，表情冷肃地抱着剑站在一旁，心里却压不住千顷笑。
“祁主殿下，神交已久，”洛梅和容羽来到门边，洛梅笑道：“今日一见，竟似故人。”
容羽笑着请道：“九殿下，枯大师，不如进来说话。”
祁主随在枯苏后走进，对洛梅道：“倾盖如故。不过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棋家天子不会忘了罢？”
“红眸，在海上那次！既不得见，不如自托微波，”洛梅牵着祁主的手，进了屋舍：“我怎么可能忘啊！”
“不才倒是有些好奇，君当时因何经过那里。”
祁主一顿而笑：“闲来无事，路过而已。”
“罢了，我就当你是闲来无事，拿命在玩儿好了。”
两个人斗了会儿棋，祁主屡败屡战，越挫越勇；棋子之势一泻千里，人还乐得一塌糊涂。洛梅笑着摇头：“祁主好棋艺，我的对手中，能下成这样的，也没谁了。”
祁主单手握卷，银丝清逸，一念在鱼，一念在棋。洛梅衣履清癯，端坐在席，一手品茶，一手执棋。
容羽不温不慢地沏着茶，煮着酒，翻着书简，青带流金，披褐怀珠玉，一派逍遥色。枯苏帮着风北烈把饭菜端来，看见屋里这三人，便道：“各拿各的碗筷哦。”
“将军上得战场，下得厨房，吾辈楷模哪，”枯苏举杯慷慨。
“那是应该的，”风北烈哈哈大笑，一干到底，又向祁主道：“殿下在无极州如何？”
“万类竟自由，以孤为最。”
“这好啊，”风北烈耿直道：“我以后告老可以带着家眷上无极州找殿下寻个立锥之地么？”
“你若来，孤自然欢迎，只要孤还在。”
“殿下稍后作何打算？若无急事，殿下二人不如随我等去见一个人。”
“何人？”
“君的侄儿，姬嬴，”洛梅接道。
“多大了？”
“七岁半。”
（三）归离
千湖泼山野，一水向东流。
祁主迎川而立，川如练，衣如雪：“孤来看看你。”
“你是本宫的姑姑？”姬嬴抓着船栏，垂髫滑风，眸光如电。
“听说我有位侄儿，要走了，是你？”
“是，我是你侄儿，你是我姑姑！”
“乘苍策，”祁主展开无极卷神兵榜，取出一条长链，走近姬嬴，交给他：“我等你驯服它，顺便立足幽都。”
“是，姑姑，”他会让乘苍策为他所用，让幽都为他所属。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百年欢笑能几回？难得此刻我们聚在这里，不随风附会一下说不过去罢，”风北烈道。
“既如此，那便以‘风’为题罢，”枯苏挑剑起舞，气贯长虹：“草木斐然成风，山石沐露梳风，流言空穴来风，世事相习成风。”
洛梅红衫招拂，高标独秀：“先人余韵流风，后人慕义向风，上都怪雨盲风，下野朗月清风。”
“行人宿水餐风，智者月晕而风，能士八面驶风，孤，甘拜下风。”
“得者满面春风，授者两袖清风，将者凛凛威风，刀剑血雨腥风，”姬嬴漆眉微皱，也跟着凑了四句。
容羽忧心怀抱，容色冲淡：“行之借篷使风，慎之树大招风，观之拔草瞻风，候之老马嘶风。”
“时势骤雨狂风，淑彦逐电追风，愿太子一路顺风，世间千里同风，”风北烈最后道。
先后辞别姬嬴和洛容夫妇，风北烈向东走，与部下会合，以期对抗丰隆；祁主二人则是向西，两个人，两匹马，行至村西山林尽，走完一程算一程。
“殿下，走过这片林子，就到了平京城郊了。”
“离平京最近的驿站还有多少里？”
“大概是九十里。”
晨光照拂中，祁主率先走出了林子，下了马，来到沙渚前，枯苏紧随其后，道：“不出意外，最晚明天就能回去。”
“如此最好。”
（四）驿站
“殿下，你看那是谁？”
祁主看过去，又是那个假小子，八九岁，骨瘦伶仃，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盯着这边；衣服破烂，腰板挺得倒直。见祁主望向她，便立马跑过来，只是腿一瘸一瘸地，有些惨不忍睹。
枯苏道：“前两天在路上见到时还好好的，怎么此时、是被打了么。”
祁主走近她，问：“会做什么？”
“为贵主看马。”
“看马不用你。”
“我能做很多事，现在能做的是，为贵主看马。”
“有名字么？”
“露露，听我阿婶说，是露水的露。”
“那以后，你就叫禾露罢。”
祁主带着两人回到驿站。夜，祁主的房间笼入梦魇。
枯苏：（向众）再敢妄言者，（挥剑）犹如此木。（沸腾依旧）一群愚夫愚妇。
祁主：（持卷）住手，苏！莫要罪及无辜。
枯苏：一群蠢人罢了，杀又何妨？
祁主：那不是他们的错。不知者不罪。
枯苏：流言之下，他们之中，谁人无辜？你以身定边，护的就是这些推手、加害者？
祁主：身陷乱麻，一刀斩真得管用么？恐怕治标不治本罢。真正兴风作浪的，又不是他们。
枯苏：那会是谁？
祁主：这不是来了？你退后。
（一众傀儡上。除了头头像个人，其余的皆奇形怪状，肤色阴森，情态呆板或灵活。）
枯苏：无知者无畏。
祁主：（笑）为人而有勇，又恰逢末世，不该为此设宴欢庆么？
枯苏：那这场盛大的宴会应该叫什么名字？
祁主：（以卷化剑）群魔乱舞的狂欢宴？
傀儡之首：（约五六岁，黑发赤眸，冷俊可爱。口中轻念）眸染血，发流川，城门当有血，城没当为湖。你忘了么，无极殿下？
祁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不过，只有界内人才会唤我无极，你背后的人，是界内人？
傀儡之首：（声音稚嫩）什么界内界外？我是没有资格，可别人有啊。
无极殿下，流言永无尽时，你这样对抗下去，有意思么？（向祁主伸出手）不如和我一起陷入泥潭，坠入深渊哪。
祁主：枯苏，在么？（枯苏应声）设宴之前，须竟一事。
枯苏：（提剑）造谣者，锉之；愚民者，灭之。这样？
祁主：是。（举剑）所以，现在，开战罢。
（战斗中。）
枯苏：（一剑一人头。笑）结束了？
祁主：（最后一个傀儡倒下）结束了。怎么不见傀儡头头？
枯苏：他应该在战斗之前就跑了。
祁主：胆小鬼，还挺机灵。
（终。）
午夜，祁主秉烛走出房间，正好看到一脸冷肃的枯苏和听到动静的禾露也走了出来。
“它们来了。”
“它们走了。”祁主和枯苏同时出声。
“有人选么？”
“……你信么枯苏，孤竟然对一位故人产生了怀疑。”
“也罢，先睡罢。明日一早，随孤进京。露露，你很不错哦，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谢谢殿下夸奖。明天我为殿下梳发，可以么？”
“随便你，”祁主笑道。
注：1镜湖村，原为镜湖城，后来没落为村。《落棋杀》最后有提及。
2“愿者”可以理解为轻生的鱼。
3玲珑飐，洛梅的棋盘，上有361个玲珑棋子。
4无极卷，纵延时间之序，横展空间之志，伴生无极，故为此名。
卷中内容包括九州倾华榜（百代光阴风云人物）、神兵榜（排列或收容天下神兵利器），以及往来时空物名录及其详解（与“蝶梦庄周”同理；主人公一人能力有限，解锁不完，就通过“暮光碑”和无极卷碎片的传递功能，让大家一起了解）。后文会逐渐提到～
我们这边是“庄周梦蝶”，他们那边就是“蝶梦庄周”。
5清汤剑，枯苏请风夫人（人名）为自己炼制的剑。风夫人铸好宝剑，看剑身透亮得就像妻子早上煮的清汤面，所以就随口叫为清汤剑了。
6至于送姬嬴那部分的“随风附会”，文章背景设定是贵族文化下移，民间文化上行，两种文化在融合互补并发展。当时风潮就是那样，为了活跃一下离别气氛，玩儿些简单的文字游戏，便是一种手段。
这里的“风”字成语，也是为了照顾小太子和风北烈的文化程度。
7傀儡之首，文中重要角色之一。和彼岸花的第八、九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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