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道阻(下)
(五)回京
待到天已晓,祁主换上红色冕服,上了车马。临近城门,祁主下车步行,枯苏、禾露随行于三尺后。
城墙那边,守着一少年,修身玉立,春衫风流,逸若水藻,隐若沉鱼,其人正是与风氏族齐名的,云氏族从未央城建立起往后数第六代的,平京云家看管呦呦馆的嫡系老九,人称云九的,一个平日里只好繁华精舍、鲜衣美食、华灯骏马、鸡犬花鸟的,兀自逍遥、桀骜不驯的小郎君。
云九这边看见祁主人来,连忙倒好酒茶,觍着脸往前凑,眼波眉岫,倒显风雅温柔:“以茶代酒同爷喝一杯可好,美人殿下?”
“你是痴了傻了还是眼珠子锈掉了?”禾露上前阻拦,杏眼盛怒。
枯苏看向云九,少年满裳花醉,笑盈桃李春风:“草肚花肠纨绔子,胸无宿物蠢东西,何必理会?”
“胆子不小!”云九饮了自己那杯美酒,神色不辨喜怒:“敢这么说爷。”
“孤许的,有意见?”祁主漫不经心道,桃眸笑意半凝冰。
云九收到一记“桃花”刀,连连捂住胸口,作伤心状,道:“爷岂敢?”
禾露轻叱:“还不让行?”
“好,好,美人殿下请。”
“有向善的潜质,还不错,”枯苏斜睐他一眼,又向祁主道:“殿下不好奇他是谁么?”
“路人,孤为什么要好奇?”
云九闻言,浅褐瞳孔一片伤心色,这回真伤心了;想送东西给她,却从怀里掏出一把草,为朋友买的药。药是治脑子有病的,想来治脑抽风也能管用,所以,送于友人,正合适;只是若要送给窈窕淑女的话,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云九站在大路边,不禁自叹:
“我所思兮在云端。
欲往从之沼野艰,侧身东望涕沾襟。
美人赠我桃花刀,何以报之延龄草。
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也许不该这样的,应该留个好印象,”云九将剩下的那杯茶喝掉,端着酒案,顿在那里:“可惜时光不再返,人不能重来。”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云九叹着,走向不远处的那群正等着笑话他的酒肉朋友。
平京王城,街市之间。禾露置身于此,看着,叹着,惊奇不已。
谋者来往都人市,彦者出入潭影楼,贤者登钧天,智者列旗卖酒。鱼在担,肉在案,米在百家罐;成衣在户织,果酿出田园。
饮者歌,长袖舞,盐贩下轱辘;短打檐外耍剑,青襟自卖书画。忙人莫见坊里闲景,少年游巷,老人买花,乞者觅生,土狗看家。
“殿下,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据说,薄太后有意将花卿配给你,”枯苏笑道。
“你说谁?”
“花氏族第五代嫡系长子,花劫染,其号花卿。”
“你刚才说谁有意?”
“薄夏薄太后。”
“不行,阻止不了了,”祁主思忖道:“枯苏,你速速南下,要在那个花劫染面前抹黑孤的形象。”
“怎样抹黑?”
“你看着办。”
帝王宫,钧天阙,少年天子在位,太后垂帘听政。
“苏卿。”
“臣在,”苏封澜出列。
“即日南下,联姻朱明殿。”
“请太后明示。”
“祁主和花劫染,”太后薄夏从帘后离开。
(六)往事
薄太后扶着庭栏,看向天空,朗朗无一片云。前事似已在空中流散,她冷笑着,离去,八九个侍者紧随其后。
“稚子无辜,乞留性命。”
“舍一个她,若能还世间安宁,她便为之,”少年帝玄噙笑:“这可是她自己应下的。”
“其岁尚不过半,如此诓骗,良心可在?”
“岁不过半?阿夏,你在开玩笑。”
“之前是因为有无极卷掣肘了她的正常生长,同时也导致了她沉睡不醒,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现在的她,和被冰封在绝域的玄武神没什么区别。不过,她的年龄和她的流言是两码事。”
“所幸,小丫头年虽幼,却知其本职而守其本分,危难之际愿为吾朝献身。虽为妖孽之身,却也未曾辱没了一代皇女的高贵身份,吾心甚慰,卿还有什么可说的?”御案奏折如山,帝玄执翰蘸墨,继续批阅。
“可怜你的妹妹,竟要你这般利用?”
“妖孽而已,值得你这样来指责我么?”
“区区流言,陛下还不是信了?”
鎏冕下的笑意愈发寒凉尖锐,他淡若蝉翼的唇轻启:“宁杀错,不放过。”
“稚子无辜,陛下请垂怜。”薄夏缓缓站起,玉面淡拂,霜罗披地,袖中冷光烁烁。
“天下与人情孰重?天下人与一人孰重?阿夏,别不知好歹,”帝玄抬首道,漆眉斜飞入鬓,电目寒气森森。
薄夏缓缓逼近道:“幼室女莫明衔冤,怜之善之,仁德此其一;挚友情累所牵,托孤之重,承诺此其二;世道不公,心存公允,正义此其三。我为此三者,不值么,陛下?”
“流言荡世,民舟颠簸,我要此三者有何用?”他扣笔,起身至于玉案前,居高临下,嘲道:“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卿有此心而不在官,倒是可惜了。”
她怒极反笑,漫然走近,绛唇开合道:“果真无情帝王家。”语毕,莞尔一笑,笑中含泪,以罗袖拭面,色转皎然。素手寒光,未及看清,匕首已入他怀。
他抚着她的笑泪,轻声问:“值得么?”
薄夏拂开他的手,退开两步:“帝玄,你好自为之。”
“等等,”帝玄唤住她:“你真得非要走么,我若要你留下呢?”
“我不可能留下的,永远都不可能,为谁留下,”薄夏轻笑,罗衣拂过,只萦远香。
“我若强留呢?”
“你敢强留,我便敢强走;你既绝情,便休怪我绝义。”非同路,各回头。
“未必走得。”
“不信?来战!”
“我无意伤你。”
“君狂极。”
“一试便知,”帝玄拿出天子剑,擦拭完,又放下,看着薄夏:“你来罢。”
“那就看看是你的剑招更厉害一点,还是我的蛊术更胜一筹罢。”
(七)谋划
花劫染茶瞳微眯,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帝玄被刺伤了?是谁这么厉害?我定要向他讨教一翻。”
“阿夏,”风衍边品茶边应道。
“为了小殿下?”杜蘅拂绿飔,蕙兰弥清芬,风衍惬意地点了点头。
“那以她的本事,定是能解救成功了?不过你怎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窃听得来的?我怎不知你的爱好这般特别?”
“住嘴。‘鸟’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那你说啊。”“是啊。”
“……”
风衍掂着沉甸甸的茶瓷,说着轻飘飘的话:“没了。”粼粼的清波,汩汩地入喉,最后只剩下空空的壶。
茶没了,话也没了是吧,花劫染白眼道:“你这般牛饮,幸亏那疯老道不在。只可惜了我特制的香草碧云露。”
“有我这样的嘉客,不欢迎一下也就算了,竟连一杯茶也不舍。”
“我只看到一个靦颜天壤的不速之客。”
“我给你情报,你给我茶,亏了你么?”
“抵得过我的茶么?再者,你这算什么情报啊。”
“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风衍润声说。
“那便让我自己猜猜看:薄夏抱着小殿下便跑了,仪式举行不了,陛下的那些臣仆也算白忙一场;想来看热闹的也只有失望地离开,祭坛外三里之内终于不再拥堵;守卫们也不必再维持那边的秩序,该是改去追破坏者了,然后到民间又是一场耀武扬威。”
风衍放开茶壶,略一拱手,笑赞:“不愧是花卿,确实如此。”
“那你来,又是为何?那句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便不能只是来喝杯茶,顺便看看你么?”
“呵,问问你的面皮啊?”
“多厚不重要,管饱就行,”风衍笑道:“那我便直说了?”
“你还想弯着说么?”
“是这样的,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风衍道:“现在陛下、贵族和平民都要置小殿下于死地,问,这种情况下,小殿下该怎么办?”
“顺水推舟?或者,依法来办。”花劫染沉思道:“第一步,以毒攻毒,以谣治谣。”
“这、岂不是更乱了?”
“发若银波逐浩业,眸若赤霞溢星天,不对,这也不算是谣言,这分明是实话实说。你信中庸之道么?”
“那第二步呢?”
“除谣正声,细水长流。具体如何做,还看情况,”花劫染笑叹:“贬斥远逐,受封外放,困囿隐藏,小殿下委实惨了些。”
“还不是太一阁事多。”
“画的锅,何必推给屋子?”
风衍幽叹道:“好罢,你请继续。”
“第三步,绝境越城,另辟新天,”花劫染挑着称杆笑。
“英雄所见略同。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嗯?”花劫染似笑非笑。
“我人手不够,钱财也不是很足,这种事情交给你办,我最放心。”
“知道了,能者多劳,”花劫染扶额:看来还得找个机会跟后皇反映一下,不要奴役神灵啊。
正事续闲话,雅意蕴絮语,细火煎新茶,窗影移旧地。
末了,风衍叹:“为何非要让‘美’来献祭?”河伯娶亲,恶龙食人,向天祈佑,敬奉鬼神,比比皆是。
“自是奉其信美,以示其诚,又或者,”花劫染笑:“天地不容丑,而人,不容美?”
注:1延龄草的花语:美貌、优雅的人。
延龄草的用处:在治疗头晕目眩,高血压,脑振荡后遗症,头晕头痛、失眠等方面有其独特的疗效。(来源:百度)
2薄夏、帝玄和风衍的旧事,外传《缘风起》重点提及。
3“风花雪月”,“花”即花卿,花劫染,本名花无疆。
4大家想必都熟悉河伯娶亲,或是恶龙娶亲/吃小孩等故事,这里与人性挂钩,作者就不再多说了。
5“人不容美”,花无疆这样说是在讽刺人的贪婪嫉妒、道貌岸然的丑恶心理。当然这只是相对的。权力、财富、名声、地位,甚至是健康等,后天都有可能得到,可美貌却只能倚仗先天获得。虽然现代可以整容,但以前不能哪。更何况,整过的美能比过天然的美么,作者暂不作评价。不过,当然了,自然的,由心灵散发的美,才是真正的美啊。
6秤、钺、锤分别对应南西北和夏秋冬。花劫染手中的秤,嗯,是他一刻也不能分离的宝贝;神兵排行榜前二十,杀伤力与防御力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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