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帝宫（上）
（一）名字
祁主进宫见过太后、太上皇，和天子一起上告了后皇，便换下冕服，辞了宴，然后走到宫廷一隅，即幼时居所西陵壁。据说这下面有个石室，她曾在那里住了三年。
她寻到西陵壁的机关，打开通道的门，走了进去。青烛长燃，紫晶为砖，直接陈列到石室的小门处，祁主推门进入石室，先是闻到一阵淡淡的酒酿梨花香，然后便与一双浅褐眸子对上。
“祁、祁美人？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云九见是祁主，震惊不足而笑有余。
“你怎么会来这里？”祁主顺手拔起身旁的剑指向云九，峭风雕寒骨，冷露凝疏瞳。
“在宴上没什么意思，便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西陵壁，”云九看着那只握着凛冽青锋的柔荑，眸色渐黯：“听说美人殿下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住这里，是真的么？”
“你若信了，便是真的，”祁主收了剑，长发自轻摇。
“果真不是，”云九笑逐颜开，神采秀彻：“那还差不多，怎么能委屈美人住这种地方呢？”
祁主弹了弹剑，突然一招击向云九肩后，刺穿对方颈部，再抽出剑；看见对方似乎还能再次进攻，便又继续和它对峙起来，色容潇清逸，举止若流焰；敌不动，我不动：“你之前来过这里？”
“怎会？仅有的一次，也只是路过而已，”云九淡笑着避开飞溅过来的鲜红，对祁主道：“刚才谢了，美人殿下。”说着，看向石室最靠里的那面墙，墙边的那五个半人高的瓮，正在震颤，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孤手里这把剑，你怎么看？”
“古人手中铸神物，百炼百淬始提出。月神的升平剑，自然很厉害，至于何时再遇英雄主，我看，”云九还未说完，祁主便将宝剑交到他手中，并接道：“你就很合适。”
“你负责揍它们，也就是修理，”祁主从无极卷中取出如意炉，见一旁的那个被她伤过的傀儡在扑来之前即被云九缠住，便安心转动药炉，炉香渐起，四散开来，将那群从瓮里爬出来的傀儡笼罩在药雾当中：“而孤，负责还原。”
闻到药香，傀儡的动作似乎变得更加激烈了，云九执着剑，笑：“修理，还原，当然可以。为美人殿下效劳，我之荣幸。”
又对傀儡说：“爷面前也敢不安分些！那就让爷教教你们来世怎么做人罢！”
傀儡被云九牵制着，祁主用乾元之力运转着药炉，看云九斗得艰难，便问：“用我帮你么？”
“不用！”
云九看着那些非人类，被打倒又重新站起来，仿若永不知疼痛；心下不觉生出些意料之外的忧郁。
忧郁里，有生而为人的骄傲，意料外，也有妄自尊大的自嘲：“你们也别太嚣张了。就算爷奈何不了你们，也总有人会替爷收拾你们。”
“这些傀儡会成长，对么，美人殿下？”
“对。”忽然，炉光大盛，药香臻浓，人已不可嗅，如意炉也停止了转动。祁主一卷划过，墙边那些瓮便尽作碎片，有蛊虫爬来。
“拿上剑鞘，随孤走吧。”
两人封了两道门，从地下走出，来到最后几片夕光下。
祁主微笑转星眸，看着云九，流岚凝箭袖，九重山色叠素袍，身姿清俊无双，只是为何还抱着那团红布？
“你回罢。”
云九当即便听话地走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看着怀中的剑和赤锦，不禁自问，为何他要怕那些小虫子？为何他会觉得美人殿下也惧怕那些虫子？为何会下意识地想要扯下一段布，来阻挡那些虫子，以期能保护美人殿下？结果，人不需要保护，布也毫无用处，他也丢了大脸。
上次初见他为个赌约，已经给美人殿下留了坏印象；此次再见，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美人殿下的认可，却又为块布，丢脸丢了个大发。他悲伤地顿在树下，自吟道：
“我所思兮在山巅。
欲往从之渊谷深，侧身南望涕沾缎。
美人赠我升平剑，何以报之红绣锦。
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话说，美人殿下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二）池畔
西陵壁水岸，风约白衫，朦胧淡月影，桃眸依稀无情渡，祁主独自上舟立了一会儿，便进了无极卷。
过去、未来、天、地与八方，共十二条道路，祁主选择了过去，停在了不系之州。
不系城玉墟，众生池石畔，诸相席地坐，道法论完皆相默。
“怎都这般严肃？”祁主说着站了起来，手持卷轴，足履清响，绛衣朱带，洋洋洒洒。
蓐收见此，亦随之而起：“是啊是啊，应该整些有趣的。”
“有趣的？说来听听，”花劫染正好走来，衣上千里江山寒色远，襟怀芦花深，冠带泊月明。
“你来晚了，我们已经说完了，”蓐收呲牙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少迦睁开眸子：“明明还没说完。”
“而且，他是最早来的，还去莲业海虚逛了一圈呢，”帝玄淡笑道：“紫皇，过来。”
“哼，我不，”紫皇临墟而立，不晃被一道光击中，生生疼出了一滴泪，倾下；怒冲冲地看向帝玄，见他竟然还敢嘲笑自己，于是就追着他打：“玄你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蓐收本来还沉浸在“被孤立”的淡淡忧伤中，看到他们又打起来了，便乐道：“哈哈，又有好戏看鸟。”花劫染温柔地拍了拍他，道“要我帮你纠正发音么？”
“又有好戏看了——”
“这才对嘛，”花劫染笑道。
祁主静伫，看莲观水，银发垂地。
若耶道：“无极妹子在看什么？”
祁主答：“无何有之乡。”
“有之利，无之用。‘有’，自然也在的。”
“你看这些莲，能叫出名字么，若耶姐姐？”
“云遮雾绕的，看不太清呢。”
“我能的啊，小无极，让我给你道来呀，你看，”蓐收凑来：“单瓣冰菡萏，重瓣映雪莲，三重水芙蓉，四蝶叠宫莲，五蕊平溪客，安嗜六叶荷，锁情七片莲，逐壹八宫莲，九层薄衣莲……”
祁主道：“什么是逐壹八宫莲？”
“九去一为八，凑个整押韵嘛，”蓐收笑道。
“为何叫作八宫莲？”祁主问道：“因为八宫卦？”
“聪明，不愧是我小无极。”
若耶道：“四蝶叠宫莲，其实就是蝶叠并蒂莲罢。”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蓐收皱皱鼻子，闷声道：“说出来可就不好玩儿了。”
若耶：“……”
巫灵圣女阿夏道：“话说，还未分出胜负么？”
“玄黄兄弟两个，胜负，可是从来也无的，”花劫染笑道：“他两个不打还好，一打起来，不打个三天三夜都算好的。你若想留下来观战，要小心一点哦，被波及到，呵呵，想想不系之城啊。千年文章亦倾倒，长言闻于子，吾将问阿夏。”
“我知道了，”阿夏又转向若耶，道：“我要回巫灵山了，你可要一起？”
“也好，我本来还想陪无极妹子回墉城，不过无极妹子应该并不需要。”
“你们一起就好，阿夏，若耶姐姐，后会有期，”祁主笑应。
“无极，我会想你的，”蓐收目送祁主离开，不舍过后，潇然亦去。
“阿弥陀佛，小僧也需回了，有缘再见。”一时竟散了大半。
“你要的，”在一旁闲置了半晌的练业突然看向花劫染，迟疑了一下，将袖中物递给他：“天平、伞。”萧疏衣已斑，鬼工手如旧，
花劫染接过，华美精致一秤杆，试着撑起来，亭亭玉立一红伞，便笑:“若非阁下，我的天平伞只怕还得等到海枯石烂，才能问世罢。来日若有机会，无疆一定还这个人情。”
“那在下告辞，”练业的浅褐碎发遮了半边眉眼，也模糊了神情。
一翻道别，练业鬼容跛足北去，花劫染鲜衣轻履则将南归。
（三）遇凰
祁主走出不系城，沿着星川漫步，最后来到水崖间，踏于渚上，无数凉晶在裙边穿过，汇成瀑布流下万丈海渊，莲业海虚。
一只五彩流光的雪色凤凰飞来，在她四周蹁跹而舞，其声欢快：“我终于找到你了，祁主。”
祁主歪歪头，微微蹙眉：难道我已经来到了界外？她为何唤我祁主？她！我怎么知道它是雌还是雄！我为什么会用“她”来称它？
“凰御，”祁主不觉茫然：“你叫这个名字么？”
“你果然不记得了么？以前我带着你游历九州，在人间行走时，我就站在你的肩上，”凰御落下一把抱住她，用羽翼，祁主整个人都裹软软的羽毛里，奋力的抬出脑袋，看到它的一部分尾羽还浸到水里，便提醒到：“你的尾巴，救一下。”
凰御连忙甩出尾羽，然后忧伤地看着祁主，头部依然风华绝代，尾部却如落汤鸡：“我变丑了，你不会嫌弃我罢。”
祁主踮起脚尖，努力地抓了抓它的下巴，表示安慰：“干了就没事了，女不、朋友不嫌朋友丑。”
凰御缩成一只小凤凰，落到她手心：“你的手还是这么软、这么温暖，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用的窝。”
祁主闻言，松开手，任那小只在空中翻着扇着，呜呜叽叽，然后抓着她衣襟，跳上她的肩：“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平时可是只栖于梧桐树的。”
“我是梧桐树？”祁主桃眸如水轻挑，微波涟涟。
“不是，”凰御迅速用翅膀遮住喙，闭口不言。
“那就是有关的了？树枝、树叶，还是花？”
“你为何这样想？常人不是应该想鸟啊虫啊蚂蚁啊这些、之类的，你为何会这样想？不过也对，”凰御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一首歌谣，”祁主轻喃，凰御没有注意到。
不久之后，尾羽已干，凰御即恢复了正常大小，带着祁主下了瀑布。一人一鸟在莲海上时舞时清歌，笑相逐，嬉相乐，玩了一会儿，便出了无极卷。同归帝庭。
注：
1太上皇：这里指帝玄。中国历史上首位太上皇是秦始皇他爹秦庄襄王嬴楚，不过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就将君位让给了儿子，自称“主父”，结局很惨就是了。作者一开始很好奇别人称“上皇”时，可否叫“上皇”陛下，然后就去查了查；文章设定是可以～
2帝玄和紫皇：大道化身后皇，后皇衍生幽主、明君为天地守；明君（碧落台）和幽主（管黄泉境）又先后遣其分魂到凡世，恰为兄弟，即为帝玄（掌界外）和紫皇（掌界内）。《问镜说》结尾有提及。
3少迦：浅竹的官配。若耶：君衡大帝五女，永远青春。见《绘浮图》。
4八宫卦：汉代京房对六十四卦的排列。八宫为乾宫、兑宫、离宫、震宫、巽宫、坎宫、艮宫和坤宫。
5水芙蓉、溪客、静友、菡萏、芙蕖、宫莲、水宫仙子、水旦草等都可以作莲花的别称。
6练业：人物形象来自赫淮斯托斯，作者玻璃心，勿嘲～
7莲业海虚：文章设定九州八大荒之一，位于钧天（天之中央）之东，偶尔可以看到万里红莲，大多时候只有如梦如幻的银河瀑布与海天。
8一般情况下，界外只唤主人公为“祁主”，界内才唤“无极”。前世除外。
9歌谣：从幽都传开的彼岸花叶谣。见外传《问镜说》第十四节宋问所述。
彼岸花，生彼岸，花叶生生两不见。
花初谢，叶自现，彼岸花叶永相念。
花开日，寻幽主，借得海墟半莲生。
花一半，叶一半，花叶世世两相凝。
叶生时，绊明君，问取莲业一冰倾。
叶照花，花照叶，花叶劫劫两相映。
不见花，不见叶，但见业火焚红莲。
水生冰，水生莲，花叶苦长两不见。
幽都，在北州北部，为君衡大帝二儿北辰所建，与其兄长南溟所建明都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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