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宫（下）
（四）琴灵
夜月静谧，一侧山屏如画，一侧晴云星落，宫墙比鳞，太一阁直划了半天。水波笑云，轻风吟月，祁主在舟上躺着，枕着双臂，肩旁还窝着只五色雪凰。
“为何不与我说说从前的事？”
“怕你伤心，”凰御的冠翎轻颤了下，好似被风吹动。
“我的心还没有那么脆弱，”祁主淡嘲。
“或许是因为我的心更脆弱。”
祁主微怔，后又笑了笑，一把圈住小凰鸟，道：“你是在为我伤心么？那就说说你的事罢，可以么？”
凰御看到祁主脸上那抹笑，好像触动了什么记忆，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它用翅膀擦着泪花：“想当年，本凤凰可是敢和大道拼命、敢随祁——”
“其实我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凰御收了泪，道：“四海遨游，八州欢畅，遍历山川，踏过江海，那是在遇到你之后。”
“而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五色雪凰，长居无极州，几乎从未走出过。更别提胆大包天、与天作对了。”
“唯一出去的那次，还是去找梧桐树心。”
“这个孤倒是知道，集天地灵气，萃日月精华，千年难得一遇的梧桐心。”
“是啊，就因那个宝贝，我被一个琴灵追杀了两年。虽然最后被他拿走了宝物，他也没有动我，”凰御泪水又溢了出来：“不过，他让我一只至纯至善的凤凰遇到后来那些事，我伤怀的时候自然也是仇视他的。”
凰御俯靠在祁主的肩，小爪子抓着她的银色发丝，一边出神，一边叙道：“那时有个小姑娘，极得父母宠爱，不仅乖巧懂事，还弹得一手好琴。只可惜，先天不足长年病弱，只能从红墙高阁中，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那天，琴灵从我这里拿到了梧桐心。我正打算回去，却看到他穿过了那道红墙，便好奇地跟了过去。恰好那户人家有棵梧桐，我便站在树枝上观望他要做什么。”
“那个小姑娘应该是听到他的动静，跑了出来，韶颜稚齿，灵秀可爱，却也太纤弱了些；跑到桐木下，低喘着，说着话，和那个琴灵。”
“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意思是琴灵要送那个小姑娘一把琴，而且还准备亲自动手。这梧桐心便是他找来的第一个材料。”
“不过他真正想找的其实是灵药，可以治好小姑娘的病的灵药。后来也确实找到了，小姑娘也确实很喜欢，喜欢那个灵光草。琴灵见她那么喜欢，却并没有服用，便只当她舍不得这么好看的药，还寻思着以后若碰到一样的或是类似的，就给她带过来。”
“或许是高兴罢，琴灵还平生第一次拿起琴来，小姑娘的琴，弹了起来。”
有琴氏横琴，扣弦复拨弦。弦上凉风至，大漠雪乱吟。琴寂徽光黯，指鼓徽光焕。清心偃边草，涂手接浩川。随意顺寒暑，从容变春秋。澹澹太古声，优游流韵酒。明珠沉翰海，浮云降深谷。续续竹生节，漠漠天将雨。枯鱼过河泣，脱兔顾东西。龙虎卧溪涧，猿猱走峡堤。江岸驰木叶，山陵震冬雷。飞飓折松柏，金戈冻冰衣。一叶障巍峨，一曲覆丘壑。不觉食中味，独余一琴歌。
“他弹得真好，比小姑娘，多了些力道。”
“此后，他倒是常常一把琴一坛酒，为女孩讲述外面的景物。女孩先前都只能通过书简了解外界，听琴灵这般讲述，当然欢喜。只是，琴灵的琴声却是渐渐地消沉，直到罢了琴，任那女孩请求，却是再也不肯弹了。”
“再然后，那个女孩走了，抱着灵光草走的。琴灵很想让她服下灵药，可女孩只是笑着摇头。琴灵想问她为什么，却问不出口。”
“她临走前的那个清晨，还为她的父母弹了一曲，而我就在高阁外的梧桐枝上听着。还有那个琴灵，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桐树下，背上筐篓里还放着昆山之玉、暮光之华。隔着斗笠，我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应该很难看罢。”
“女孩是笑着走的。她的父母最后搬走了。琴灵一个人，和那把还未斫好的琴，便留在了庭院。”
“我在那棵梧桐上筑巢，看着小姑娘从阁楼上下来，再到永眠，一待便是十一年。他在梧桐树旁搭了一个小屋，斫琴，偶尔发呆，望一下高阁，一待又是四年。”
“斫好琴，他将琴放在桐树下的石碑前，有阴云至，便把琴抱回屋内，只留自己一个，倚着石碑缓缓坐下，将自己沐在雨雪中。”
“两年后，他也走了，一个人，带着琴。若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去寻找女孩的转世。琴灵一路上问了许多人，问着什么问题，而我闲着没事，也就一直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琴灵没有名字，别人看他常带着一把琴，时间久了，有琴氏便成了他的名字。”
“生离六载空庭寂，魂牵三生镜石边。据有琴氏说，三世已尽，他和女孩的缘分，断了。我听到这里，便飞走了。”
（五）转世
“然后呢？”祁主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啊，”凰御忧郁地合上凤眸：“他还是遇上了女孩的来世，当然也遇上了我。”
“他找来我新换的栖息之地，说这里有梧桐之心，我当然不信。结果等他指给我看，我才知道他的话确实不假，只是这一颗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出世。”
“生有梧桐心的栖凰之树，与它怀中的梧桐心，就像转世而来的恋人一样，未到分别时，是不能拆散的，否则，梧桐之心便长不成至宝。”
“然而他却不知是为何，非要将梧桐心剥出来。我阻止不得，只能恼恨地看着他。”
“直到，他用来弹琴的手指磨出了血，他的衣襟也晕染了一片赤红，他轻声呢喃着恋人转世什么的，我才明白过来，那颗梧桐心应该就是他转世的恋人了。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和树有共情。随着梧桐皮一点一点剥开，他的心口也一点一点淌下血来。”
“待到梧桐心完全剥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疲弱的就像把自己的心脏也剥出来一样。”
“我在旁边看着他那模样，正待伸出一扇翅膀给他靠住，却又注意到，梧桐之心正在虚化，而那棵梧桐也开始自燃。”
凰御哀声说：“有琴跪下向我求助，我便将凤凰一族的禁术告诉了他。他以记忆和来世为代价，封住了那颗逐渐虚化的桐树心，留下了恋人的一魄半魂。”
“至于流失的魂魄，则游到了众生池，借着后皇的一滴泪，转生了。”
“后皇临墟而有所感，不觉泪下，滴泪凝冰，倾于莲上，生成无极。无极初度，不为人知，酌露而食，倚木而枕，抱荷而卧，逐光而居。两年后，后皇旧地重游，方知其女。无极稚子，只认后皇为父，而不识君姬为母，君姬憎之，遂贬其于山海绝域。故曰：后皇之泪，造化无极。”
山海绝域，也就是如今的无极州，位于平京以北三万里之外，若北方之极，故又名作“北极”。
“后皇便是孤的父母，君姬又是哪位？”祁主桃眸波微敛。
“昔前极久，人敬女子，道之至高便为女子化身；后来男子崛起，道之至高便化作了男身，”凰御笑道：“后皇并无男女之分，人强为赋之，道若通情亦无奈罢。”
“原来君姬就是后皇啊，”钩月西斜，天色渐浅，祁主合眸，云衫照水：“那我究竟为何到的山海绝域？”
凰御摇摇冠翎：“我只知道，你一来便称霸了无极州。”
“你和孤又是如何相识的？”
“我被龙倾和凤绝那两个家伙欺负，他们嘲笑我变不成人形，嫌我太笨了，想把我赶出无极州，是你打败了他们兄弟两个，救了我。”
祁主失笑，风华自咽衣，眉眼溶溶若春水浸春云，岁华若荒月，红颜可不老：“‘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你能找来，便不能算笨。”
凰御闻言，笑道：“对啊，那两个家伙现在还没有找来，也挺笨的。”
注：
1琴灵：古琴主人的残念落在琴上，日久化为灵，即为琴灵。彼岸花第二世莲的分魂，转世为古琴主人。见《暮光逝》后半部分有琴氏相关内容和彼岸花叶谣。
2灵光草，彼岸花的第五世。小姑娘，彼岸叶的第五世。
3梧桐，彼岸花的第六世。梧桐心，彼岸叶的第六世。
4龟临（四海）、龙倾（五域）、麟乘（六合）、凤绝（八荒）、凰御（九州）、麒盖（天下）、鹿允（江山）：这七个瑞兽，同属无极州。
5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语出西汉韩婴。意思大概是，世人觉得聪明卓越却自我以为是愚笨木讷的人，是真正贤达明哲的人。
6文章设定后文逐渐补充，天下九州：南州、北州、西北州、无极州、（浮岛/上屿）不系州、莫知州、橄榄州、独立州以及海州。
（1）历史总爱划分南北，于是就有了南、北州。
（2）西北州的设定和沙漠巨人矮人有关。
（3）无极州在北边，独立州在南边，名字分别源于“宇宙无尽说”和“宇宙独立说”。
（4）橄榄州和某方神话有关。不过也只是有关而已。
（5）不系州，语出“不系之舟”，有点像“天空之城”和“奥林匹斯山”，不过有也只是有点像。
（6）海州是因为海洋上散布有岛屿。
（7）莫知州，顾名思义名字来源其实就是，天外有天，宇宙中有太多事物人们现在还没有人能够了解。所以九州当中，莫知州最神秘；其它八州中，无极州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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