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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聚散(下)


(五)心愿

        窗外碧华迟迟,伊人难知。桐影斜落竹叶垂,孤鹤在阶花在枝。玉钩罗幕,炉香闲袅,少帝些微困顿,心默念,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可一切都还是奢望,以前她不会留下,也不会带他走。这次他不能跟她走,她也不会留下。

        上回她走时,还说甚么,“东南西北异乡客,有缘自有相见时。好歹朋友一场,江湖不见不散。”志同道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南北殊路,也不足以碍了朋友之谊,但他们之间难道仅有朋友之谊么!

        云卷云舒闲庭鹤,花飞花谢异路人,谁懂他的烦伤?卫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乘着烛色出了紫殿。

        依旧是四五年前,帝玄宴后,琳琅曲。七人论罢道,又闲聊了几句,说到动情处,沧兰举起杯来便敬仙鹤:“心所钟,天下大同。心所颂,富贵而利济于世者为荣。心所奉,闲居非我志,贫贱不能移。心所置,生而便与道为敌。心所定,衔大山川以填不平。”

        蓝姬亦敬:“心所守,是非前尘,梦里长欢。心所盼,人皆寿域,一世长安。心所欲,萧然长泣接长啸。心所求,身疲于生而神独逍遥。”

        姒溟微微蹙了蹙眉,复又展开,轻轻道:“心所甘,世世欢聚,劫劫恨离。心所寄,向死而生,一树晚枫。”

        “心所忆,片云天共远,梦回亭亭,”虑无意识地攥着空杯,看了眼蓝姬,接道:“心所安,一人一世一生。”

        “心所衡,四时五域风情,”姒镜欣然相应,娴雅若竹语,温达若午风。

        卫庭亦干了壶中物,眸子凝热,兴奋道:“心所指,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夕有酒长少年。心所怀,不事筹谋。心所慕,小舟从此逝,也无烦恼也无愁。”

        “庭,你住口,”沧兰将琉璃杯倒扣在案,微笑,笑时犹带芝兰香。卫庭盯着兰姐姐,把酒放下,闭上嘴巴。

        姒镜见姒溟似是不开心,便提道:“哥,咱俩谁管谁叫爹?”

        “你管我叫爹,”姒溟扬眉,言出为箭,他就是爹,长兄如父,合情合理。

        “咱俩谁管谁叫儿?我管你叫儿,”这叫济人有道,妹妹有的,兄长也要要,为了公平,姒镜暗笑。

        “咱俩谁是谁的爹?”

        “我是你的爹。咱俩谁是谁的儿?”当仁,不让于师长。

        “你是我的儿。咱俩谁管谁叫儿?”人为好大儿,我为好大爹。

        “我管你叫儿。咱俩谁是谁的儿?”千爹易得,一儿难求。

        “你是我的儿。咱俩谁管谁叫爹?”学而不厌,当爹不倦。

        “你管我叫爹。咱俩谁是谁的儿?”认儿不避兄长,当爹不遗宗亲。

        “你是我的儿,”人皆可以为人爹,有儿不认,是谓过矣,苏封澜接道。

        “知而好问,然后为儿;智而莫问,游戏乃止,”姒溟扶了扶额,摇头漫笑,又执杯轻饮:“苏兄猾如鬼啊。”

        “我是认真的,只是,诚意盈盈无人收,我有什么办法?”

        “苏封澜,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兄——”

        “嘿嘿嘿,姒家兄长,姒家妹妹,有本事来打我啊。”

        “你、你给我等着,”姒镜道:“哥哥,现在若是不去,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我来为你们拦他,”卫庭跳了出来,对姒家兄妹说。

        “嗯?喂,不带这样的!”

        “认真了。妹妹,我们也一起,”蓝姬道。

        “我早就准备好了呢,大姐姐。”

        “犯规!不能这样。五对一,犯规!”

        “我来帮你,”不待苏封澜答应,虑便带着他离了众人的包围圈。

        “大姐姐,他背叛你,”姬沧兰向某处拂了拂袖子,跟蓝姬示意道。

        “我没有,”虑立刻驳道,并拉着苏封澜来到蓝姬面前,做了一个递的动作:“我的根本立场是你。”

        苏封澜惊:“你这个老六!”

        清风里,众人嬉笑着,你追我赶、游戏累了,便是谈酒问趣、执墨拼书,好不热闹。有人向往轰轰烈烈后的平平淡淡,也有人喜欢不经意间便可铭心的美好。

        人立于当下,带着过去前往未来,自由就是价值,意义无需解释,或许罢。亭案前,苏封澜收笔,举壶笑说:“我便在此预祝各位,心想事成咯。”

        琳琅曲,日渐西,人已散,姒镜独坐于亭,冥想。亭案上还留着他们每个人亲手编连的几页各具“特色”的软叶书,以及苏封澜记在上面的正气浩然之墨字。墨之所题,正是诸人所言之心愿。

        (六)故梦

        呦呦馆,钧天迎宾之所。月映沉沉花塘,草间窸窸窣窣,蓝姬独倚栏杆,凝望星天,皎皎长绦迎风。

        琴在案上,沧兰在梦乡。

        二姐幼时流落凡庶街巷,经年方归南溟宫。生为平安计,又为家族计,为南溟各族计。偶尔暇思,二姐时感庶民苦,纵有乐与之相织,无奈也是常态。

        小姐,你的心愿是什么?小沧兰仰首看着站在穹顶之下,仰望着墨色中的蓝光的二姐。奇怪,这时的二姐不是才十二岁么?为何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岁模样?

        二姐似是无奈,沐着漫天落樱,吟叹似的笑,不是小姐,是二姐,你该叫我二姐姐。

        小姐,小姐姐,你是小姐;大姐姐是大姐,小沧兰不是一般的固执,坚持自我地笑着,喊着。

        你这样说,又这般笑,二姐思忖着,你是在嘲笑我么?好啊,小妹妹,语气忽然一转,温柔地像在哄骗着什么,我们来说刚才的话题罢。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心愿么,你凑过来,二姐俯下身来,扶着小沧兰来到自己肩头,耳朵旁,我告诉你。

        每到此时,都仿佛重临了诗篇或仙境的夜晚,停伫在一片安静的花园。鼻尖是无边月色的凉,手边是破光而出的蝶,裙外是飘零轻旋的花,履下的潮湿生苔的土,身旁是悠扬昂然的树,眼前就是温淡霸气的二姐。

        只可惜那时,她并不知,悄寂潜伏着的恶,正裹挟着死亡无声临近。

        二姐抱着小沧兰的手臂越来越用力放在她肩膀两边的手也越来越重,她侧头看向二姐,心息窒了一瞬。

        你快走,最后一个字二姐刚刚没发出声来,不过这时小沧兰也猜到了是什么。

        斑白的脸,漆黑的发,血印的瞳,冰冷的獠牙,恍若幻觉。眼前分明还是活色生香冰肌柔肠的二姐。

        小沧兰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二姐松开了她,她不语,只死死地紧盯着二姐,好像越恐惧,越容易被恐惧所吸引。

        她逃离了二姐后,走在沉梦泽畔星烟下,鸟疏影与繁花草间,夏叶寥落般惊撼,蝉去清歌般哀寂,淡若水痕般怅惘,略若惊鸦般失落,百草摇乱般迷茫。

        她突然弯了弯腰。心痛,是灵府在悲鸣。折腰的这一刻,她的心脏也坠入了荆棘丛中。

        往回走,她轻念着,我的悲伤,如烟如絮扬。绊在枝头,浸满霜,又化枯叶三三两两;风微荡,状若散花飘四方;风托不起,搁地成荒;漫如汪洋,浮起了血殇,致穹苍。

        一个人面鸟喙的带翼者飞走了。她向二姐追去,等等我啊,小姐姐。

        如诗如画的园林已落为仙城废墟,天玄地黄间,青与赤、白与紫,宛如被天水晕染开来的彩墨,如泣如诉地叙着方才发生的悲壮故事。

        浓墨淡泽中,小沧兰在大自然描绘而成的月地云阶前,扑向了也向她拥来的二姐。

        你还会回来么,小姐姐,她啜泣着,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小姐不会回来了;我已经知道你,不是我小姐了。

        哎呀,你发现了?二姐的身影才如水花消散,一个人便从黑暗中探出头来。他漆发微卷,垂在耳边,血瞳半睁半合,很是惺忪,如同初醒,眼角似乎还沾了点草灰。

        不过刚才听到你说你知道我,我还挺惊喜的,以为你还记得我呢。

        我姐姐,我要找我小姐姐,小沧兰不作理会,举步欲退,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二姐在哪里,是否还好。

        我知道她在哪儿啊,你可以来问我。

        沧兰顿住,那叔叔你可以告诉我么?

        我这句话是对你们蓝家说的哦,你要跟你母亲重复一遍、重复很多遍才行,能做到么?

        沧兰似懂非懂点点头,能。虽然她不明白这人和蓝家有何关系,又为何要她来传话。

        你二姐在我这里,很好,以后都不必——喂,你干什么跑?他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傻眼,我的话还没说完呐……

        他站的那一块很快被青绿的云缠绕,脚底氤氲一层红渍;他握着一只纤白的手,轻浅地吻着,眼角的泪纷涌不绝,俊秀的脸庞从远处看已模糊不清。

        她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想到他应该会疑惑自己为何要走,可比起和他的约定,当然是姐姐更重要。等她找到——

        姐姐,沧兰愣愣地停下,他说在哪儿。是她想错了罢。小姐姐在他那里,就在他那座紫青色的古老石塔中。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肯定,肯定那座塔的真正主人就是他,肯定二姐就在他那里。此时此间,她也许只是想去求证一下,去证明那两份肯定是真的而已。

        跑远,来到一片丘野。她不觉得累,只是跑着。依靠着心的指引,血与灵魂的双重感应,去他那里看一眼姐姐,最好将姐姐带回家。

        塔就在眼前,但它却和那永远挂在天北的蓝屏一样远,如果想要走近,须得走很远的路罢。她借了一位路人的马车,只是在要穿过村里时,因为里道太窄,便卖了车,仅留下马,又用这匹马换了匹小马。经过草市,还花了六文钱,从一小摊买了半斤山楂膏、四两荔枝饼和二两的鸡蛋卷。

        路上遇到了昔日的朋友,便一起结伴而行。幽静、安宁,蔓树与小路齐蜿蜒,绕过瓦舍竹墙,便能看到不远处的那座不是很高的塔了。

        突然,沧兰的马好像绊到了什么,她被摔了下来,没怎么痛。小路黑了起来,抬起头,东边天色阴沉得甚是难看。继续走,硬木多而密,夕阳已消失不见。

        临至旷野,她张开手,遮蔽了大半边的天,比划着,丈量着她与塔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她和同伴们想要到达那里,必须跨过两道水渠。水渠里面是黏糊糊的红黑色泥土,掺杂着点短乎乎的枯青色的草,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水。她有些反感、排斥和少许的担忧。

        朋友和他们的小马倒是顺顺利利过了渠道,只是待到了她和她的马时,她的马却死活不肯迈腿。她学着朋友的动作,半托半拽着马想要将它带过,然而,这样也不行。她只好试着将马搬起来,放到另一边去,然后才是自己。

        独自落在最后,瞥着刚刚那段黑红得更纯粹的渠,已找不到什么杂质了,有的只有凝固着的不规则黏块。朋友在前面叫她快点,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向小伙伴们走去。

        耳边似乎有人在清歌,看过去,像一位流浪诗人,粗犷的衣衫配着风雅的吟唱,一瞬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花园,那个夜——

        你为何出现在高塔之上,低吟浅唱?

        你为何举烛徜徉,对鹰临觞?

        如溪苔霜花,随时移而降。

        非我所料却又合理而当。

        你为何出现在高塔之上,倩影昂扬?

        你为何挑杆拭窗,随风伸张?

        幂帘素漫荡,伴隙尘和光。

        非我所料却又适于道方。

        你为何出现在高塔之上,执灯独望?

        你为何倚栏而伤,如若怀乡?

        如役月折戟,在岁河景凉。

        非我所料却又天各一方。

        注:1《问镜说》中写沧兰十二岁时,二姐蓝中夙十九岁。二姐十二岁时,小沧兰五岁。

        2仆:表示为人效力的谦称。如: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荆轲)。仁公且守,仆当先下(温峤)。

        3姒家兄妹的认爹认儿那段台词:出自徵羽摩柯、乐正龙牙演唱歌曲《咱俩谁管谁叫爹》。

        4呦呦馆:本来想叫“鹿鸣馆”的。本文设定是云家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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