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仙缘(上)
(一)起初
琅阁仙宇,虹桥宝亭,静波千莲,云缭万物,斯即上屿,不系之州。
蓐收凭栏而立,望着不系城的好景致,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撮了撮耳垂上的蛇珥,吟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遥想无极当年,再回无极州。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二州之战不知过去了多久,蓐收想着来这边看看,便来了,正好遇到昔日的这位无极州主。
天边人独立,眼前雪遥遥。蓐收走近,笑问无极,是无极殿下么?结伴同游如何?
晕白色的棉袍金纹华采,琼细如同柳絮的碎沫,遍衣沾染;绛红色的衣边绽如红萼,一点一点含着雪,咽入纹理。她听到声音,注意力便被引了过去,你是何人?
我叫蓐收,你可以叫我兄弟;咦?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么?
无极歪了歪头,没有说话,浅银色的长发绵密丝滑,无羁也无缚;琉璃般的瞳孔浅红沉抑,无悲也无喜。
那这样,你同意的话就点两下头,不同意的话就摇两下头,蓐收一手握着钺的手柄,将钺负于单肩上,亘古不变的衣着打扮,朝改夕替的金黄蛇履。
无极面无表情,他怎么管得这么宽!她偏要开口,我不同意。
蓐收嘴角微弯,不同意就是同意,说着便拉起无极的手,我带你玩儿啊,姐。
你要去往何处?还有,不要叫我姐。
不是我要去往何处,是我们要去往何处啊,大姐,见无极压迫性地看来,笑呵呵解释,我没叫你姐啊?
没看出来,你比我小哪,无极言罢一挥袖,从蓐收手中离开,笑而不语心自闲。
蓐收闻此,凝眸浅笑,他的年龄一直都在增长是没错,但他的躯壳一直在缩水,越长越小也没错啊。现在他确实比她小啊,虽然只有一岁之差,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你要去哪儿?我们一起呗,蓐收跟在她旁边。
上仰沧浪之天,下履蠕蠕之地,生居天壤间,自当恣意遨游,从随己愿。
所以,难道就要因为你想去的地方不一定是我想去的,或者我想去的不一定是你想去的,而放弃么?
我那是放弃么?我分明是拒绝,拒绝两个字还未出口,便被蓐收截胡道,不希望我勉强是么,没关系,我没有勉强,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无极一笑粲,那就一起。
蓐收乐道,江海为客,醉时方还。
哪能呢,山水之乐无穷也,哪有人间那般易醉易昏聩?别有天地非人间,不能醉亦不可醉,我怕一醉不复醒,从此便忘了归路。
若是醉了,想必也正值兴头,哪能这个时候返啊,蓐收心中赞同。又想起她的眼,便慨叹出声,唯有一憾,不能圆满;不过也没关系。
无极随口一问,什么?
蓐收冁然而笑,我可以做你的眼。
荒岁日月长,碧川半映霞。晓云连山径,红树晚开花。南山豆苗,田圃桑麻。泽乡青萝,塞外黄沙。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无极乘马而奔,与蓐收并行齐驱,随驼连翩西北州。
大概,十七年前?蓐收大声道,那时候你可是从一朵可爱的莲花里爬出来的哟。
你皮痒了可以直接说,小蓐。
好好,我认真点;我叫你姐的那次,就是你我的初见;至于你小时候的事,自然是我听说的,蓐收谑笑,这还多亏了你那两个哥哥呢。
无极淡笑,也是。幽、明二位若是打起来,抖落起她的糗事来倒是分毫不让,好像抖落的越多,就越了解她、越关心她似的。她真得谢谢了哈。
今晚我睡房梁,你睡床,蓐收朗声道。
那就看谁能先占据地势之胜咯,无极笑迎长风,眸色横侵晕霞天。
那你输了,不能用无极卷作弊;你若是将它用作屏障,我岂不是白赢一场?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极轻嘲,有本事你将你自己的黄金钺放下来,别吊在上空作障啊;不然哪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斧钺掉下来,我救不了你,你可就惨了。还有,我输过么?
那只是我还不曾赢过;还有,把斧钺放下,没了遮挡,我会不好意思的,蓐收低笑,笑得滴羞笃速的似秋涟,抬眸,眸中波光好。
反正就是不许,他说,不许你用无极卷。
他大可赢了再说,无极轻哼,想太多。
蓐收扭过头去,不让无极看他的神色,你才想太多。
过了一会儿。有意思么这样?我当初也许就不应该答应你。
来都来了,不能半途而废啊,无极。
松风没亭石,游鱼戏浅虾。野菜无盐苦,白水充淡茶。霁山雪,荷塘洼。行天涯,蒿里唢呐;煎秋茶,乡闾曾夸。
不容易啊,无极,还真是百里挑一,蓐收笑着瞥了瞥耕妇手中拿走的那壶,为无极所烹、为无极所赠、深得其饮者称赞、又深使他遗憾和嫉妒的,色泽华美、气味清芬的茶。
我还没喝呢。
我请你喝竹叶水,无极将毁掉的茶叶倒了,和枯枝落菊一起埋入黄土。
我请你吃凉拌菜,蓐收披一肩秋色,幽幽回应。
算了,还是不要互相伤害了,无极示之以好。
说得对,那还是和好罢,蓐收点头,以草木灰涮洗锅具,随即又是一问,中午吃什么?
唔,中午,到时候再说罢。两人将借来的物什还给原主,便回到昨天刚刚借住的那个废宅。一人持卷看,一人闲看持卷人。
那个,打扰一下,一个人小心地从瓮中探出头来,紧张兮兮地绷着脸,请问我可以出去一下么?
出去干什么,无极握卷,还会回来么?
嗯,那人咽了咽口水,支吾,会、会啊,其实原本他想说的是,会罢?
你在那里多久了,蓐收眯眼,不会是从昨天他们来的时候就在罢?
那人似乎看出他所想,连忙解释说,我没有要冒犯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有点饿了,正准备找点吃的,我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你们就进来了。我只好钻进瓮里躲着,等你们离开,我再出来。
可等了好久,还没等到出去的机会,我的腿脚却先麻了。想换个姿势,又担心惊到你们,便也没动。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就……然后的你们就都知道了。
哎,你们别误会,我并没有想偷谁的东西。说着还看了看无极和蓐收两个的财物。没看见什么财物,便皱了皱眉,看你们的衣着,也不像一般人,为何流落至此?若有困难,不妨说来,我能帮上一二,便算一二。
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帮得了我们呢?蓐收扶额,何况他们也不需要什么帮助。
非也非也,他想从里头出来,却动弹不得,便尴尬求助,可否拉我一把?蓐收将他提了出来。
小兄弟,厉害啊,他又低语,果然不是普通人啊他们。
鄙人水东北,两位若是有空,不如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如何?
见两人同意,水东北便开始讲起了故事。这时的三个人,一人靠着墙角,一人坐在案头,一人窝在席子上,约摸离得最近的两个人也得有三尺远。
原来水东北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庶子,平日不得父宠,生母地位虽卑,却也是尽心地看顾和教导他。他想要回报母亲的恩情,不愿再让母亲忍气吞声艰难过活,便偷偷瞒着母亲,只说自己要去游历,实则是响应号召去从军。
可走到半路时,水东北却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所谓长官只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骗子,所谓从军只是他买卖人口的一个幌子。而他本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县级官吏的不知名朋友而已,也不知他是如何得到的文书和符印。
于是水东北私下知会了同行的伙伴们一声,便跑了。可一跑不要紧,关键是他被当逃兵处理,被通缉了。
他在附近的乡镇街坊躲躲藏藏,并暗中向一些知名不知名的善人,兴来时便会支助他的好心人求助,却都被他们以得罪不起、不想惹事的理由给拒绝了。他理解,以后便也不再向人提起了。
一天,他经过一个车马云集、豪绅峰聚的地方,突然被一个人叫住。那人好像醉了,也好像没醉,只是仔细地瞅着他,道:你是水东北罢。
水东北惊,自己的脸都被泥巴、黑炭染得六亲不认了,他竟然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便警惕道:我不是,请足下慎言;我的真实身份是水东北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我叫水西北。
那人却笑了,那正好啊,我叫段西南。果然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水东北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的真名,并和段西南成为了好朋友。
他跟着段西南以前的武师傅练武,段西南有时会和他陪练、试招。两个人还相约三年后一起去从军。日子挺美的。
段西南为他洗了冤屈,并和当地官府一起去找当时的那个有点聪明的骗子。然而,等找到了那个招摇撞骗、满口谎言的人时,那个人已经死了,还是被他的朋友,就是那个小小的县级官吏,给奉为好兄弟安葬的。
他们还被那个小吏给轰了出来。而他们官府也秉着死者为大的态度,没有太追究,只是把那骗子骗来的钱财收公而已。那个小吏还骂骂咧咧地想来捍卫朋友的葬品和遗物,官府看在他也是个被骗的可怜人的份儿上,宽恕了他。
可怜那个县级小吏,后来因为被上司发现自己把文书符印弄丢了,就被治罪,差点脱了层皮的同时,余生只能在牢狱中度过了。小吏应该永远不会知道,他一直保护的那个朋友,是个连他也骗的骗子了。
三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其间水东北也有想家,只是忍忍也能过去。可如今马上就要从军了,他突然想回去看望一下母亲,段西南便派车送他回来。
他将身上能给的都给了母亲,只留了一点路费和几个干饼。母亲准备给他的衣物银两,是他实在推辞不得才带走的。如今他离朋友家也不远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罢?正好看到一只鸡走进这里,便跟来了。
至于银两,朋友资助他那么多,他也不好铺张浪费,自己的用度,自然是节约一点是一点,能不麻烦朋友便不去麻烦朋友。
水东北说着,看着无极二人,然后就认识你们了,只是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蓐收。
无极;话说,你会做饭罢?
水东北挠头,会一点儿罢。其实他做的还算不错了,只是不好说出口。
蓐收欣喜,那么,它会在哪儿?
找到了,它在窗下炕边,无极微微俯身,又很快退后,不过,它身下是什么?
水东北让蓐收也退后,应该是蛋罢,哈哈,交给我罢。
说来,你们怎么在这座荒宅?
体验人生,我和我姐,蓐收道。
啊?水东北摸摸鼻子,不是无家可归就好。
蓐收笑,永远不会无家可归的,若以四海为家,以自然万物为亲朋,远山近水皆有意,明月清风不无聊,如何算得无有家呢?
众生池边,蓐收凭栏望远,想起那时候,不觉好笑,一日虽短,结交朋友,却也足够。只是,“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叹人世,太无常。
蓐收想,当初若是未曾进入无极绘卷,也没有结识彼此,后来应该也不会那般难过罢。还是,无论怎么走,怎么做,都摆脱不了那个宿命?
注:冁然而笑:开怀地笑。冁:(chan,上声)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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