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定
茶茶正在收拾床铺,八娘子与以往大不同了,她服侍娘子时便知娘子患疾,吴郡顾家乃是大家族,作为三房嫡女,宜室羸弱,热了怕化冷了怕冻,一群服侍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直到数月前八娘子陷入昏迷,群医束手无措,三郎君找来了天下第一算说是只有应阳才有一线生机,便匆匆来了这。未出半个月娘子便醒了,还好了,只是性情…以往娘子喜欢自怨自艾,如今虽不至于活泛,但不再时时叹气,感慨命运多舛了。
“茶茶。”八娘子的发髻大概又被树枝刮到了,要不就是披帛衣裙此类。这不知是她醒来的多少次了。
宜室狼狈地捧着发髻,懊恼这不知是多少次被同一地方同一根树枝刮到。
“娘子勿动。”茶茶小心翼翼地把头发丝抽出来。
宜室身子一向羸弱,个子在同龄孩子中也偏小,苍白的脸色应在树荫下更显得病态。茶茶有些心疼娘子。
“娘子今日想吃些什么?”娘子口味素淡,喜食糕点,只是老是吃素,娘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厨房备了兔肉羹、还有新鲜的鱼。”
“奶汤锅子鱼罢,卯羹就留给阿兄。”宜修这几日颇忙,进进出出,早晚都不见人影。成了宜室,宜修自然是她的兄长,与自家阿兄不同,他小小年纪有一股自成的成熟,这富庶人家的孩子像是背负了什么,沉默寡言,即便知晓她比他大上许多,也是像个兄长般照顾她。
“婢子让厨房备着鸭花汤饼,再备些时蔬。”
宜室点点头。
两人边说边往前走去。小娘子鲜艳的披帛在半空中飘起,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走廊的尽头,隔着假山,宜修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阳属安州,隶属淮南道。应阳的温汤颇负盛名,巨富商贾在庄子上也会有那么一两处汤池。顾家的庄子上也有那么一处,宜修打算带着宜室去庄子上休养几日。
“阿兄这是要在应阳常住么?”
宜修沉思了一会,“怕是要住个一年半载。”
“哦。”宜室应了一声就不再出声。
“呦呦,你想家去么?”
宜室看了一眼茶茶,撒娇道:“阿兄在哪呦呦便在哪。”她偷偷地撸了一下鸡皮疙瘩。在茶茶面前兄妹总要有丝亲腻,她偷眼看着笑得一脸安慰的茶茶。
“那便好,等会到了庄子你好好去泡个汤,”他又停顿了一下,“别多于兩刻钟。时辰长了你的身子怕是吃不消。”
茶茶回道:“婢子会看好娘子的。”
宜室望着茶茶,茶茶年岁也不大,也就过了及笄,身量却高,也不似吴郡女子娇小可人。她眉眼之间皆是善意,这几日相处下来,听话归听话,主要是听宜修的话,至于她,恭敬归恭敬缺少了几分顺从,心底却是真心喜欢娘子,处处都想着她。
“长兄,庄子上主要是何收成?”
宜修听宜室这么一说,倒是有了几分真诚的笑意,“怎么问起这个?庄上主要还是稻米,另包了一些山头,山头主要是种些草药。”
“收成几何?是佃出去收租子,还是自家耕种?”
“近些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都是庄上请人耕种请人收割。”
出了官道,马车颠簸地厉害,宜室掀起一角帘子看着外面,少了喧嚣,这里很是清净,都是整片整片的田地,如今正值收割季,沉甸甸的稻穗挂在枝头,不由令人心悦。远处只有低矮的山坡,也高高低低地挂着收成,十分的好看,偶尔有一两劳作的田家,也是撑在锄头上说着什么,眉眼都是笑意。
“这里的山不高,倒是雨水充沛。”这里的山不似边疆高大巍峨,地势颇为平缓,宜修说道,“过几日作物也都要收割,待到结束我们再回城中。”
当初父兄驻扎边疆也曾开荒种粮,只是边疆雨水稀缺,收成往往不如人意,后来请教当地老农也只是微微增益。
“郎君,娘子,到了。”车门前笑得一脸灿烂的是宜修随从,顾墨。
顾家的庄子不小,亭台楼阁,比应阳的别墅大了几倍不止。宜室在心中感叹果真有钱时,宜修也打量着她。虽说轩辕玦从后宫出来,只是傅平继位时,国库空缺,若不是抄了些,哪有上台面的东西。
顾家士族出身,但江南士族不敌北方士族,还从事北方士族不屑的商业。顾家便在江南经营着茶楼、银楼、绸布铺子,江南又颇为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有的是闲时去逛楼子,又加上对女子的束缚又少了,多数女子不再戴幂篱、帏帽。京都女子出行爱穿胡服。江南的女子做男子打扮,喜穿圆领袍衫,做仕子装扮。
宜室身上的衣饰皆出自顾家,江南气候不同于应阳,养蚕纺织多,顾家最大的庄子都是在江南,养了几百亩的桑树,到了夏日,桑葚挂满枝头,黑红的色泽更是令人心悦,也算是个时令果子,卖不掉的不是酿酒便是入药。
应阳主要是稻米和药材,到时的收获都是通过船运贩卖到江南去。
宜修只是觉得轩辕玦不同于他所认知的小娘子,她们大多在想着今日的衣裳够不够明艳亮丽,头饰够不够招摇,吃食够不够精致。轩辕玦倒是有一颗家国天下的心,只是傅平心太窄,轩辕家一直跟从他的父辈又一路扶持他能有什么坏心眼?轩辕玦又是在军营中长大,不会专营后宫的勾心斗角,这样的女子在后宫也不会惹出是非,他非要赶尽杀绝?
九曲回廊,亭台楼阁,一座庄子也弄得跟本家似的,这顾家真的有钱。宜室窝在榻上,这小娘子的体质不是一般的弱,走了些路脚硌得都生疼。
“娘子,汤池已好。”
汤池是隔开的,东面是男汤,西边是女汤,茶茶挑起帘子,“娘子,地上有些湿滑,您小心些。”
温泉的袅袅烟雾腾起,泡在池中,通体舒畅,“茶茶,你也下来,同我一起。”
“好。”小姑娘倒也不矫作,脱了衣衫便下池子。
宜室未曾读过多少诗作,倒是想起父兄常说温泉能瘥百病,有利而无害。可惜阿爷和阿兄都未能逢得盛世。宜室的眼光黯了下去,她自己何尝不是?
“娘子?”
“嗯?”
“娘子,你已泡了两刻钟了,得起身了。”茶茶抱着衣衫站在池边,那神情有几分似宜修。
“起吧。”
午膳倒是和宜修一起用的,宜修用膳不爱有人伺候着,茶茶和顾墨都可到后厨去用饭。这时也是他问话最多的,自然说的最多的也就是她曾在军营的生活。譬如吃穿用度,军中将士素日会做些什么?
宜室也只是挑些能说的说,宜修也不再细问。
“今日泡汤如何?”
“很美哩,只是这小丫头的身子弱得很,在池中若是多呆些,怕是要背过气去。”
“你几岁开始练拳脚?”
练拳脚?“能站得稳便开始练了。”宜室顿了顿,“虽晚了些,明日起儿便开始练,从半个时辰起。”
宜修不再言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宜室吃着面片汤,算计着明日几时起身。
“你小憩过后随我一起去田间转转。”
“是。”
两人便静静地喝汤不再言语。
宜室立在田边,远处宜修在和农家谈着几时开割。她没有见过这么沉坠坠兼饱满的穗子,她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搁在掌心。
“小娘子未曾见过麦穗么”一位农妇走过来,她左手挎着一只竹篮,右手牵着一名幼童,笑得很是温柔。
宜室点点头,“大娘子是当地人么?”
“是。承蒙顾郎君照应,这个村子都过得不错哩,”她笑道,“隔壁村子里的工钱比我们低些,佃钱也略高,他们也想到这边田间,只是庄头说只给本村人干。如今不少外村的小娘子都想嫁过来呢!”
从她絮絮叨叨地话语中能听得出对现世安逸的极度满足。是的,无战乱,无天灾,百姓皆能安居乐业,这便是父兄保家卫国的目的。
远处的婆婆大声得喊元娘元娘,她应了一声,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去准备晚膳,她手中的稚子指着远处他的阿爹说要等阿爹一起家去。
“放心吧,我会看着他的。”宜室去拉那孩子的手,那孩子也不怕生,把手递了上来。其实在一起他俩都是孩子。
京都
月初生处白烟开,傅平立在高阁,月光晒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几分神情。傅平长得很是英俊,“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若生在富贵人家必定是“公子世无双”之人,可惜这样的人生在了帝王家,他不得太上皇宠爱。当初第一神算曾说他“龙凤承姿,天月露表”,旧历四年太上皇便将瑞字改为平字,改名为傅平,借此来压制他。
此时的他在想轩辕玦。以往沉于公文之中,闲暇之余偶尔也会想起,只是那时最多的不过是内疚而已。轩辕家是他最大的依仗,连根拔起他也伤筋动骨。可随着轩辕第二代势力的崛起不得不防,他父亲,德盛陛下也是当初的忠臣,最后不也是反了?他不得不防轩辕成为第二个大业。至于轩辕玦,相伴十几载,世人皆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对她不曾爱,也不曾有怜,但有过敬,她有着男子的胸襟与谋略,能与他并肩。
轩辕玦已经去了一年半,昨夜他梦见了她,模糊看不清身影,但他却肯定是她。她没有开口,只是背对着他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除了那个身影,只有铺天盖地的雾。
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傅平一愣那个方向?
“四喜,明天召”一个弓着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傅平顿了一下,即便他不召,明日司天台也会过来,“罢了。”
四喜又退回阴影里,衣角纹丝不动,盖住系着穗子的玉带。
隔天,司天台求见。
太史佝偻着身子,“陛下,左辅右弼式微。昨夜天魁星陨落。”
“这意味着什么?”
太史更是缩了一截,“紫微星式微。”
“可有化解之法?”
“皇后崩已一年半,陛下应另立后了。”
傅平颔首,也是时候了。大业应有新的气象,“大选后重启科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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