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吴郡（下）
已接近义安县，与去岁相比冬日更冷了些，因多了些人，再加上宜室一病，炭已不足，待船泊岸时，宜修带着顾墨去采购一些。
义安县地产丰富，主要出铜矿，此间铜矿早年被各大地方所有，如今都归国库，每年六成上交，剩余归地方补充财政所需。
“主子，上月铜矿发生意外，死了百来个矿工，如今县令头发都快揪掉了。”
“帮着打点一下，我们的矿里绝对要注意大家的安危。”
“是。”
“还有矿工中核实每个人的身份来历，到时安置好，只能进不能出。”
“是。”
宜室趴在窗边看着来往的船只，这些日子她有些难熬，这整个人都觉得不利索，几个孩子会来这里陪她。
“双双，你阿爷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阿爷归家后，就喜欢看枪。”
宜室知道那柄枪，他平日里就爱看着那杆枪，说此生除了妻儿，怕只有这杆枪了。是，枪，她也擅长，能在军中与她对战几回的也只剩她。提枪拉弓的手如今变成这只能翻着书页的青葱小手。
“阿爷下葬时，长兄说应与阿爷一起下葬，我们便把枪也葬下去了。”
“阿娘呢？”
“阿娘在家养鸡，我们的后院有一群鸡，等他们过世后，鸡都被我们卖了。”
宜室拉着双双的手，“以后跟着我，不会再受苦了。”
双双磕了个头，“娘子肯收留我们，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我们能吃苦。”
宜室不由心酸起来，当年跟随她的亲信，能返乡的又有几个？
等宜修回来之时，不光带足了碳，还给孩子带了吃食，尤其是果脯、肉干、奶酪。穗穗与躺在床上的宜室得了大半，剩余的都分了。孩子吃得都高兴。
宜室见他面色晦暗，便知大抵是遇上什么难事，他能为他们买吃食也意味着并不是大事，只是她心里有一丝不安。
一路再无风波，到了扬州渡口，下了船再换乘马车辗转吴郡。星阳与暮冬还是决定回鄢陵，宜室又交代了一些，目送他们远去。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顾父顾母早在门口等着，马车还未停稳，就听到顾夫人在喊“我的儿啊！”
宜室心里一颤，等她刚下马车，就被顾夫人一把拉进怀中，“我的儿啊，我的儿！”
宜室被搂得紧紧的，快喘不上起来。
“夫人那，呦呦快喘不上气了。”顾父将妻子拉开，“呦呦，我的呦呦！”他拉过小女儿端详了半日，“高了，胖了，好看了。”
等顾宜修走来，顾父又转向儿子，拍着他的胳膊，“一年未见，我的儿都与阿爷差不多高了。壮实了。”
顾夫人回过神，拉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对宜修说道，“子泽长得益发精神了，走，去见过祖母。”
宜室跟着阿娘从府门走到祖母居住的地方，走了小两刻钟，且不说这房屋构造，就连那亭台楼阁，廊桥幽池，都是缩小了的大明宫，怪不得傅平当年要先拿下江南富绅。
顾老夫人住在祖宅深处，都已是冬日，这里却依旧花色艳丽，浓香扑鼻，江梅是江南比较多的种植梅花，冰清玉洁，纯真高雅，在江南也是长寿之象征。小桥流水环绕，太湖石堆砌，几个梳着双鬟的小丫头都过来行礼，“夫人，老夫人正等这呢。”
将一行人迎了进去，正堂上坐着一个老太太，宜室没有抬头瞧，便与宜修两人跪下，结实磕了个头，“请老祖宗安。”
秦嬷嬷上前扶起宜室，拉着她走到老夫人身边。
老太太一把把宜室搂住，“心肝、宝贝”一阵喊。
一股子沉香的味道在宜室鼻翼散开，老太太又将宜室细细看着，“我家这个八娘子益发好看了。”
宜室也能细细看着老太太。顾老太太也不到花甲之年，保养得宜，又无白发，也就眼角有些细纹，整个人白白胖胖的，十分的慈爱。
“如今身子如何了？”
宜修答道：“一直在养着，又配了一些药，大夫说再吃上几年便可除了病根。”
老太太笑道：“能除根便好，倒是个厉害的大夫，可惜吴郡离京都远，不然请个御医来瞧瞧也好。”
“娘，您老忘了咱吴郡去岁不是有了位御医，刚从奉御院退下。年前还给您请脉来着。”
“瞧我这记性，等过几日拿着帖子请人家来看看。这院里的娘子都看看，老三媳妇，你也给瞧瞧。”
“是。”
老太太又想了一会，“他在宫中任职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不要失了礼数。”
“儿媳晓得。”
老太太又心肝宝贝地喊了一通，完了塞了一个翡翠镯子给她。
出了老太太这屋，又走了一圈认全了人，宜室再回到自己的小院时也累得不轻，这顾家大也就罢了，还复杂，若非平日行军打仗要记路线，这着实会迷路。
“八娘子，”小丫鬟倒是一脸讨喜的样子，“婢子准备了糕点，娘子要不先用着。”
说起来倒有些饥肠辘辘，“茶茶呢？”
“茶茶跟顾墨去盘点此次的货物，要准备入库房的。”
“那，此次带回来的人呢？”
“三郎君已吩咐管家带着去入府进册。”
顾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孩子，“这是芸娘的？”
“正是，穗穗给老祖宗磕头。”
穗穗乖巧地磕了个响头，说道：“给老祖宗磕头。”
顾老太太摆摆手，“来，乖孩子，给老祖宗看看。”她搂着穗穗，“这孩子像芸娘。让秦嬷嬷带着你去吃点心。”
待他俩离开后，顾老太太问道：“你们往后有何打算？”
“这孩子在应阳已上了公验，只说是捡来的孩子，八娘子心疼他把他当弟弟养着了。”
“既是上了公验便可。子泽啊，这一年不见你办事更稳妥了。”顾老夫人颇为骄傲，“我看呦呦这一年也变了不少，以往天天摆着脸，如今倒是活泼了。”
“或许是以往的心结解开了。”
老夫人点点头，“也是。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去歇着。等那孩子用完点心，我便让秦嬷嬷送过去。等明日，你去跟常先生说一下，将他送入县学，找个孩子跟着，就住在县学里。也不是我不心疼他，在那里比在家里好些，除了能学本事还能躲过家里人口杂多。此事，除了你我，便不要再声张了。你阿爷阿娘那里我会说。”
“是。”
再回到院里，顾墨已点好货物入库，“郎君，都已备好。”
“呦呦的屋里把原先的丫头换一遍，就让茶茶跟着，再让江城的小丫头学着点规矩，以后也不必多，就两个丫头先贴身伺候着。”
“是。”
宜修揉了揉穴位，如今入了吴郡必定没有应阳城里那般自由，爷娘眼皮子底下，宜室很容易出岔子，老夫人即便不管事，家中的事情也不会不知，怕是心中比他爷娘更清楚。
宜室的房里现坐着宜家，宜家是一个娇美的姑娘，与宜室有六分像。
“呦呦，你都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姊姊关心。”
宜家拉着她的手，“好了之后不可再任性了，好好听大夫的。”她见宜室身边就一个茶茶，还有张陌生的面孔，“这是？”
“是在应阳的丫头。”
“哦！”宜家看了一眼，又拉着宜室说话，“你胖了些，这样才有小娘子的样子。”
这一趟下来，都是说她胖了的人，她看过镜子，也没觉得这身子有多胖，只怕以前是瘦得很。
“姊姊，我病了一场，许多都忘了。”
宜家讶异地问道：“那岂不是爷娘与老祖宗都不认得？”
“是。”
“可怜的呦呦。”宜家抱着小宜室，“过几日聂家娘子过来，你要不要见？你还未曾见过她呢？”
“不见了吧。”一群娇小姐，叽叽喳喳的怕是受不了。
宜家又跟她说了些以往事。直到见宜室脸上有了倦色才告辞。
“娘子，你先好好歇着，等用膳时再喊您。”
宜室沉沉睡去，她梦到了鄢陵，梦见自己园中的腊梅，幼时阿娘会扫下腊梅上的雪，存着以待来年煮茶。她都快忘了阿娘的长相，只记得阿娘手上的一串手珠，很是漂亮，还坠着绿绿的玉石，玉石相击还会有清脆的响声。那串手珠伴随了娘的一生，直至下葬。
“呦呦，如有一日，你定要将娘葬在高处，让娘好看到故乡。”
“阿娘”
“娘子，娘子，您醒醒。”茶茶帮她擦着汗，“娘子，娘子。”
宜室从梦中惊醒，才看到垂下的嫣红的纱幔，“茶茶。”
“娘子，您醒了，适才您梦魇了，婢子喊了您好几声您都不回。”
宜室起身，“该用膳了吗？”
“是，老夫人都是在自己院中用饭，主人、夫人、三郎君与王姨娘、五娘子都在西院内用饭。”
茶茶帮宜室穿上鹅黄大毛披风，宜室所居为西院西北角，除了有一大片平台，下面是内河，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山那边的是顾家别业。顾老太太不爱热闹，城中的宅院空着，有人照看着，只有大房二房回来之时才会搬去住一段日子。顾家别业与顾家祖屋都在此地。
穿过游廊，满园都是梅香。
“阿爷，阿娘。”宜室行了礼。
王姨娘也起身行礼，宜室回了礼，这才入座。
顾家讲究礼仪，用饭时并无人交谈，待饭菜撤下之后才聊起。阿爷倒是对应阳生活好奇，问了风土人情，阿娘只关心女儿的身子，问在应阳用了什么药，家中可要备些什么。
宜室一一作答。
顾夫人很是满意，女儿这一趟应阳之行，不光身体康健了，连礼都懂了，这走路之间都是满满的大家闺秀之风。她脸上更是多了许多笑意，看自个儿的女儿十分的满足。
“先前做了你冬日的衣裳，再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足，再让林娘子来一趟。另外有什么短缺，都跟娘说。”顾夫人又将头转向宜家，“依依，你也去看看，子泽回来带了许多奇珍，你看着喜欢的就挑了去，小娘子家家的，就要好看。王姨娘，你也挑挑。”
“是。”
王姨娘与宜家都应下了。
饭后，各自回去歇息，宜室跟着宜修去东院，家中成年男子都是居在东院，除此，书房、校场，都在东院。
宜修居于东院东北角，穗穗正坐在院中，一川，也就是那群孩子中的老大陪着他。
“穗穗。”
“姊姊。”穗穗飞奔过来抱着她，“姊姊，顾哥哥说要送我去县学，我不愿意。姊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顾宜室瞄了一眼宜修，后者对她点点头，“穗穗，你还记得你说过要保护姊姊吗？”
“嗯。”
“你去学了学问，当了大官自然能帮助姊姊，保护姊姊。”
穗穗垂下头，“可我以后便见不到姊姊了。”
“怎会？县学都会有旬休，月休，都能回来住。”
“真的吗？”
“到时，姊姊会让一川，四方跟着你去县学。”
穗穗无奈地点点头。宜室摸着他的小脑袋，这小辫子真的好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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