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吴郡(中)
人员众多,宜修还是决定走水路,辗转而上,直至吴郡。大抵八百多公里,需一月有余。
出发时便是十月,到吴郡应已进入冬月。
穗穗首次远行,除了当月对娘亲的不舍,如今就只剩期冀了。
“姊姊,我们都要在船上过夜么?”
“是。”
“姊姊,那是哪呀?”
这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上了船之后就没歇过,用过饭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到最后唯一搭理他的只有茶茶了。
船只从大富水至汉阳,再转辗至长江。
至江城,宜修下令修整,船泊岸,欲歇上几日再入长江。
入夜,便有人来访。
“主子,那辛子瑜的来历已查清。”
辛子瑜乃江城人氏,与此地辛家乃是一族。辛家乃江城大户,祖上出过进士,只是后辈不知长进,渐渐没落,直至辛子瑜父辈。辛父学识渊博,从普通学子到贡生。只是辛父其他兄弟不学无术,赌博成性,几乎将家中物件变卖。辛子瑜阿娘难产,产下一对双胎便撒手人寰。当时家中嚼用都不够了,此时尚年幼的辛子瑜以一人之力挑起重担,以祖房为代价,断了与族中关系。一家便去了京都。
“脱离辛家后,他投身当了禁卫,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倒是个有魄力的。”辛子瑜能走到今日都是靠他自己。
“他妹妹如今封为才人,弟弟也在太学。”
“好好结交一下。”这关系早晚都用得上,有一群拖着后腿的人总比与辛子瑜结交更为容易。
“江城乃要塞,从上至下都要有我们的人,当年他们依附我们,也该到了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了。”
“是。”
“主子,那个宜修可靠吗?”
宜室放下手中的话本子,直起身来,“阿爷说过,如若为友,必不生疑。如今我也靠不得别人,他与邱朔将我留在这世间,必是有他的目的。”到目前为止,他也并未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况且,她的身份不过是江南一富户人家的孩子。即便是轩辕玦,轩辕军早已残存不多,夜枭如今又有几人。能帮上什么?
暮冬说道:“我见那宜修对主子也很好,只是他为人有些严肃。”像他们老大学初,不拘言笑。
星阳也想了想,他比暮冬更早认识宜修,的确不是一个不纯之人。
时至如今,也只能如此下去。
“星阳,暮冬,等到了吴郡,不,就从明日起吧,你们不要再称呼我为主子,就喊娘子吧。”
“是。”
江城不同于应阳,这里更为繁华,江边船只如梭,岸上最多的是挑夫,帮着运货,以维持生活。沉重的货物已压弯了他们的脊梁。
穗穗就坐在码头看着他们来来往往,今日的穗穗褪去了明晃晃的璎珞,只是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般带着一个长命锁。
“姊姊,他们是不是很辛苦?”
宜室摸着穗穗的脑袋,“是的,他们家中还有要妻儿,需要他们挣钱养活。”
穗穗想想,“阿娘带我到了应阳,我们便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我娘去了,我才在悲田坊里面住下了。”
他并没有吃太多的苦,见那些人面容枯黄,身子干瘦还要背负那么多重的货物。
“姊姊,不是天下都太平了吗,为何他们还要这般辛苦?”
“穗穗,天下太平不也有乞儿,不也有悲田坊吗?”宜室说道,“天下太平,只是不再骨肉分离、血流千里罢了。太平做不到人人有田,人人有住,再加上天灾,那更是没有法子。”
穗穗不是很懂。
“等你大了,自然便会懂。穗穗,姊姊不指望你成为一个心怀天下之人,只望你知晓大是大非。”心怀天下又能如何,阿爷还不是被猜忌。
一群乞儿来到穗穗面前,穗穗将手中的糕点递过去,人群中最为年幼的孩子接过糕点分成几瓣,几人狼吞虎咽。
宜室有些心酸,若是没有宜修,穗穗也会是这样的孩子吧。
她问其中一个孩子,“你们可有大人。”
那孩子摇摇头,“阿爷阿娘都去了,这两个都是我弟弟妹妹。”他指着远处零散的乞儿中的两人,“他们说这里都是他们的地盘,不准我们来乞讨。若不是见你们只有糕点,他们是不准我们来此的。”
如今已是初冬,他们身上衣衫单薄,缝补之后的又破了个洞。最小的孩子衣衫有些空,他太过瘦小。宜室下意识地帮他拢起,一眼便撇见孩子脖子里用暗红的绳子串起得獠牙。
“你们以前是哪里人氏?”
“我们就是此地的。”
小小的孩子指着街角,“我们以前住在那里。”
“暮冬,拿点吃的过来。”
等宜修准备启航时,就见宜室、穗穗,后面跟着三个乞儿。这是
“星阳和暮冬都去打探过了,这几个的确是本地的孩子,住所是他们爷娘在世时赁的,爷娘去了之后便流落在街头了。有些街坊同情他们,便给些吃食。”
见宜修不说话,宜室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去了吴郡,也不用安置在家中,我还想在吴郡支个铺子卖羊肉汤,让他们过去帮忙,也顺便住在铺子里看着。”
“他们爷娘是如何去世的?”
“他们阿爷旧伤复发,他们阿娘是辛劳死的。”
旧伤复发?宜修也不追问下去。
“带着人去医馆看看。”
“是。”
宜室依旧会早起打拳,不过如今是三人,星阳、暮冬与他,后来几个孩子也加入,变成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船只沿长江而上,不断变换着不同的风景,已入冬。以往每至季节替换,宜室皆要生一场病,此次也不例外,一场高烧来得气势汹汹,就一夜便病倒了,喂了两日汤药并不见得好转,宜修便在浔阳停了下来。
浔阳隶属江南道,风景秀丽,无数骚客在此留下过不少诗句流芳后世,只是众人早没了浏览的兴致,四处打听城中的名医。
城中有一名医,只是年老,平日都不出诊,唯有月中在城中济世堂坐诊,他们来得巧,正值今日坐诊,只是那队伍排得老长。宜修谢过老者,顾墨拿了十几文送于他,后者连连摆手不肯收,顾墨也不顾他,就往他衣袖中一塞,那老者更为热情地说道,“小老儿平日也常去他家送菜,他能给小老儿几分薄面,我今日就带你去要个面子。”
老者就带着他们穿街走巷,才走到那个济世堂。众人原本以为那个济世堂为大药铺,结果只有一个小小的门面。铺子旁边是一片空荡荡的空地,上面只是铺着一个软垫,一白发苍苍的医者就坐在空旷之地,一个个号脉。
老者上前,跟他耳语了几句,那白发医者便往他们这个方向忘了,那老者示意他们上前。宜修接过星阳手中的宜室,抱至医者面前。怀中的宜室浑身滚烫,宜修的心都吊起来了。
医者号过脉,将宜室的帷帽掀开,又见被包裹成球的患者,“把衣衫都解开,全身擦温水,要一直喂水,你们先去煎药,每三个时辰喂一次,直至退热。”
宜修脸色一沉,“去客栈。”
“等等,”医者喊一旁的药童,“带他们去家中,让师娘帮着煎药。”他又问道,“你们先留下一人给我书记。”
顾墨自是被留下的那个。
宜修又让剩余的人分两批,只让茶茶跟着他去了医者家中。
一到他家,小药童伶俐地说着医者吩咐,那老夫人也是利索,一下子就整理了床铺,又让小药童拎了水过来。
茶茶解开宜室的衣衫,就留了诃子,宜修在里面也不适宜,早早的出来帮着药童从井中打水,“你去你师父那吧,这边我来便行。”
小药童怀疑地看了一眼,但想着师父那里的一大堆,“那好吧,”他往院内忙碌的老夫人喊道,“师娘,我去师父那里了,你有何事,就,就让这位郎君帮着。”语音刚落,就消失在门后了。
“你”
“我姓顾,里面的是家妹。”
老夫人笑道:“你去炉边看着点火,我去看看你妹妹。”
刚入内,就觉得热气腾腾,“快把窗子打开。”
茶茶有些讶异,但还是照做。
“她如今要散热,你看她全身都红了。”以往只是红个脸,如今这丫头全身都是红的,病情的确有些凶险,但遇到她家郎君必定无碍。茶茶拿布擦拭着宜室全身,老夫人又将被井水湿透的布条覆在宜室额头。
“夫人,这水喂不进去。”茶茶急得泪都快下来了。
“扳开嘴灌,能喂多少是多少。”
茶茶半抱起宜室,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用一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掐住宜室下颌,等嘴张开时,老夫人就将温水灌进去,即便有流出来的,也多少进去了点。
等服到第二剂药时,能感觉到宜室体温有所变化。
傍晚时分,医者与小药童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把脉之后,医者叹了口气,“再服两贴药便可退下了。”
“夫人辛苦了。”
老夫人一笑,“我只是看着,没什么。倒是他们”宜修素白的外衣依旧平整,只是在细末之处多了几道折痕,还有淡淡的灰丝。
宜修抱手深深一鞠躬,“多谢先生出手。”
“也是功德一件。”医者摸着胡子,“那小娘子醒来之后要好好静养,我看她底子差得很,如今虽说好转,但万万不可牵强,还是要细细养着,再补补,四五年之前才能完全去除病根。”
“是,家妹自小身子便不好,请了多少名医,皆说长大无望。”
“底子的确很差,我配上几副药,你以后就照着这个方子抓药,总会好的。”
宜修撩袍跪在地上给医者磕了一个头。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啊。”老夫人赶紧将他扶起,“你这兄长真是爱护妹妹,”她笑着说,“这兄妹俩长得真是俊俏,要不是咱们儿子都老了,孙子又都娶妻生子,我还想结一门亲呢!”
医者也笑着,“你啊,想得倒美,这顾郎君与顾娘子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家乃吴郡顾氏,若是遇到其他难处,虽不能加官进爵,这钱还是有的。”宜修递过一块玉,“拿此物在吴郡,我必定倾囊相助。”
老夫人也不推辞,收下了。
夜深了,已退了热,不必再擦拭身子,茶茶帮宜室穿上外衣,盖上被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娘子,以后啊,要更注意些了。”她摸摸宜室的额头,已是一片冰凉,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宜修去船上换了衣衫,“茶茶,你先去歇着,我来看着吧。”
“是。”
宜修摸了摸宜室的额头见已不发烫,安心下来。在一旁的地上盘腿坐下,等着天明。
宜室缓缓睁开眼,还没看清,就听到茶茶的声音,“娘子醒了。”
一颗颗头颅一下子都凑近了,那穗穗挤在最里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一下子就伏到了她胸前,哇哇大哭起来。
“我”
“姊姊,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我好怕你跟我娘一样”话还没有说话,就听到暮冬一本正经的说道,“娘子刚醒,你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赶紧呸呸呸掉。”
然后穗穗还真的呸呸呸
大家都笑了,也松了口气。
“我,我有些饿,还有我,我要如厕”
众人一愣,然后几位男子就转头出去了。
待宜室身子好转后,宜修便提出告辞。
“这是药方,要记得按时吃。有些病啊,想着好才能好,小小娘子能有什么烦恼,多吃多喝多睡才能活得长久。”
宜室同宜修行了大礼才辞别了医者夫妇,又从浔阳继续赶往吴郡了。担忧的心放下了。宜室被限制行动,在到吴郡前不准下榻。
“这是有什么心事么?”
宜室收回目光,“我总觉得那位医工有些眼熟,却有想不出来。”
“大概是相识罢了,”宜修帮她盖上锦被,“他不是说了让你多吃多喝多睡,就不要多想了。”
宜室嗯了一声,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宜修在她榻边呆了好长一会,见她睡熟后才轻手轻脚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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