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暴民
“笛笛······”
从山顶上传来汽车喇叭声,车声一停,走下两个人来。
走在前面的,鼻梁上架着眼镜,头戴大沿帽,肩扛中校肩章。
洪顺海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就是指挥抓渔民的那个家伙,也是那天给海匪训话那个敌情报处长,他立刻告诉了尤林。
尤林也见过此人,那天遭到伏击,就是他领着搜查的。
只见来人身后跟着勤务兵,敌中校下到哨卡,听洪乌螺汇报了情况,来人站在栅栏门外边,环视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赶海人群。
来人本想下去查看查看,但一看烂泥没脚面,就不想动了。
来人感到难办,穿着鞋子下去,脏了鞋袜。不穿鞋子,海蛎壳要扎脚心。
他的脚怎能和渔民比?渔民的脚,厚敦敦的像块砖,脚底板像镶了一层钢板,别说踩着海蛎壳,就是踩到玻璃碴子上也只不过划下一道白印儿。
而他的脚掌子可没有这个本事,一根小草棍就能戳个窟窿。
叫他光脚下去,简直是要命!
要不,叫勤务兵背着下去?这似乎又不够文明,这究竟不是在西藏,可以骑着人走。
来人思索了一阵子,决计等渔民赶完海进哨卡时,亲自盘查,无论如何不能再出纰漏,干方百计保住还没暴露的刚上来的十门海岸炮。
天近黄昏,人们开始返回。
一个一个地站在哨卡外边,说出自己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村,保长何人,等等,敌中校和洪乌螺看着哨兵盘问,觉着没问题了,才把牌子交给本人放行。
看到这情况,尤林那两撇眉毛陡然挑了起来,感觉到面前的形势严重了。
“随大流混进去是不行了,每个出来的人交牌子,回去报姓名对照牌子,更有洪乌螺的那双贼眼毫不放松,根本混不进去。”
他的明亮的眸子盯着一个地方,那里正飞快地跑着一只小螃蟹,但他根本没看见,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思索中。
“最多一刻钟,人就走光了,大板子上身份牌全领光,那时剩在沙滩上的人就暴露无遗了。”
“科长,我们冲进去吧。”陈二虎在他一旁说道。
大陈,小陈、洪顺海也都靠过来了。
大家脸上全都罩着一层愁云,在地上划拉着。
“不!”尤林摇了摇头。
一冲,马上就暴露,山顶上到处都是地堡。
大家闷住了,三三两两背起鱼篓往回走的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发出巴唧巴唧的脚步声。
尤林没有动声色,瞅着剩下的半数渔民。眼前纷乱的人群,使他想起鸣枪炸集的办法。
在人山人海的集市里,为了摆脱敌人,朝天“啪啪”两枪,人群大乱,侦察兵乘机溜走。现在,只要来一个炸滩,也能造成混乱。
可是,这也说明我们就在这个圈子里。当他望着颤抖在冷风中的苦难同胞,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这个办法使不得!枪一响,把群众哄起来,敌人山上的碉堡会不分清红皂白地开火。”
他抬起头来,透过海面遥望着半屏山,好像看到那没有炮管的古炮台,和郑某功“练胆”的石碑,佛看到首长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里的行动,仿佛看到多少迫击炮、山炮、榴弹炮固定在木帆船上,大口径的长管加农炮在大陆上昂起了头,全都等着计算敌人海岸炮这个目标的射击诸元。
他看着看着,嘴闭紧,五指在泥巴里捏拢,抓在手里的一个凤眼螺被捏成了碎碴儿,然后,他把这只粘着泥巴的拳头抽出来,说:“敌人设的这道关卡挡不住咱们。”
“科长,怎么办?”
“呼唤炮火。”
“打炮?”陈德奎愣住了。
“向家里呼唤炮火,往海里打,只要炮弹在海里一爆炸,咱们就起哄,群众炸了营,带着群众往里冲。”
“这个办法好,敌人不会怀疑人群里有问题。”
“冲进岛以后,按计划进海门镇。”
“我在前面带路。”洪顺海扬起兴奋的脸。
“为了不叫敌人认出来,一上去就要把敌人冲倒。这个任务交给二虎,他膀大腰圆力气大。”
“中!”
“大家做好准备!”说罢,尤林把脸转向西方,手伸进棉袄下面,把隐蔽在里边的步谈机打开,向鸡屎礁前哨班通话,要求炮兵向海门岛海面打几炮,前哨班把这个意思转报了司令部。
过了一分钟,离滩头二、三百米的海面上,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我们的炮弹打过来了。
赶海的渔民一看海面上水柱腾空,爆烟弥漫,都愣住了。
陈二虎就势大喊起来:“赤色革命军的炮弹打过来啦!赤色革命军的炮弹打过来啦!快跑啊!”
陈德奎拉住一个小伙子:“快跑快跑,炮弹靠上来了。”
陈得水一边喊“快跑”,一边往里冲。
还在海滩上的一百几十个渔民,都跟着喊叫着,奔跑着,有的把鱼篓子都跑掉了,人流像洪水似的向哨卡冲去。
“咣咣!咣咣!”炮弹继续在海面上爆炸着。
“不要跑!不要跑!”敌中校奓撒着两个手,在路口上拦挡。
不管他怎样咋唬,人们还是拿出百米的速度朝前冲,就像拉开了水库的闸门,谁稍一停一定要被冲倒。每个人都随着这股人流向前钻,有十几个人把鱼篓挤掉了,在地上被踩成了碎片。
栅栏门太窄,头一个冲击波便把它冲倒了,挂身份牌的大板子哐啷一声倒在地上,小木牌象雪片似的撒了满地。
紧接着,人们便挤倒了铁丝网,呼喊着从铁丝网上跑过去。
跑在最前面的陈二虎用他那铁塔一般的身躯冲着拚命阻挡的敌中校撞过去,一下子把他撞出去有一丈远。那家伙倒在地上滚了几个滚儿,大沿帽也不翼而飞了。
洪乌螺的命运还要惨,渔民们把他撞倒后,有人乘机在他身上使劲使劲踩了几下。
洪水生似乎感到这炮打得奇怪,可能有什么计谋,就没下死劲栏人,退到边上,所以没撞倒。
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奔突然,有人在他的跑的人群,看是不是我们的侦察兵来了。
背上拍了一巴掌,他一看,是侦察科长尤林。
“快跑快跑,共军打炮了,往镇口上跑,往镇口上跑。尤林一边跑一边向他说着,并使了个眼色。
洪水生一下子明白过来,镇口上有事先规定好的联络点。
他在匆忙中向尤林点了点头,然后,他又看到加杂在人群里边的洪顺海和三陈。
“来人可不少啊!”他心里狂喜地突突突地直跳。
驻守在山顶上的敌人,都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着奔跑的人群,看着海里还在爆炸的炮弹,觉得好笑。
这都是些老兵油子,一眼就看出那炮弹离远着哩,毫不可怕,这些渔民实在胆小。
沙滩上,一阵风暴之后冷落下来了。
洪水生看着敌中校和海匪头儿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心里实在有说不出来的舒坦,暗道,“老姆鸡歪,今天怎么没把你们这些王八蛋踩死。”
“暴民!暴民!”
海匪头儿洪乌螺用一只手捂着肚子,凑到敌中校面前。
“这群暴民没把您踩伤吧?”
敌中校象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一言不发。他看着暴风雨之后的现场,面对着倒下的铁丝网、撒得到处都是的身份牌,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侦察组随着人群突破了敌人的头道关卡,进了海门岛。
斜阳残照里,漠漠沙丘,黄光耀眼。
这些沙丘,曾是抵御倭寇、荷夷古老的阵地。
有名的锅底阵大破骑虏便发生在这里。据说,当地群众在一片漫漫沙丘上布下许多铁锅,底朝上,上面蒙上白沙,那起伏不平的铁锅便成了滚滚沙涛。
侵略者的骑兵冲进这个阵地都滑倒了,所逃无几,从此不敢轻犯。这些古老的传说,是尤林当年在连家船上养伤时听来的,现在身临其境,放眼渔岛,怎不钦敬英风,怀念古人?
在历史上饱受风沙水旱兵匪官绅蹂躏的渔岛,如今正遭受一场浩劫,一个一个的村庄都被推倒了,穷苦的渔民们世世代代在这些被烟熏黑了的屋子里生儿育女,养老送终,如今只好扶老携幼,流落海门镇的街头。
成串的劳工,敌人从大陆沿海抓来的渔民,在刺刀的威逼下,正在搬运从房上拆下来的木料。他们就象囚徒,衣服上带着号码,脚上套着沉重的铁镣。
铁镣的磨擦声伴着痛苦的呻吟,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空响着。他们的眼睛,表现出被剥夺尊严的那种忿怒和迟滞,重负、疲惫、鞭挞、饥饿,在残酷地折磨着他们。
这样的一队苦力,对着赶海归来的渔民们走来了。
混在渔民中的洪顺海非常注意这苦力的行列,希望看到自己的阿爸。他真的看到了,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收住脚步。
才几天啊,老人受了多大的罪啊!
你看,他的腰更弯了,头发全白了,褴褛衣服上印着鞭痕,一道一道的血印渗出来,一副重镣磨得踝骨以下全是血污。
粗大的檩木压在他的肩上。洪顺海一阵心疼,眼泪流下来。
尤林顺着顺海的目光看到了老人,轻轻地问洪顺海:“这人是谁?”
“是我阿爸!”
【作者题外话】:本书即将完结,欢迎各位读者大大继续关注莒国小郎君最新作品《双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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