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萧条的小院
尤林听了心里一惊,他就是十几年来天天想、夜夜盼的救命恩人陈老海。
陈老海那天被抓回以后,经受了严刑拷打,被钉上重镣抛进苦工队。倘若不是顺海说出“我阿爸”,尤林是断然认不出来的。
轻轻的一声“我阿爸”并没有传多远,但老海那里却停住了。与其说他是听到的,不如说是感觉到的。他突然拾起了头,看到儿子斜背鱼篓,站在渔民当中,儿子身后站着的四个人,一看那精气神儿就明白不是渔民。
一刹那间,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几个人全都愣住了,那样子就好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自己人过来了。”
老海兴奋地想。
“前面在干什么?”
话音一落,一个端着刺刀的看押士兵走过来。
老海低下头,急得眉头直动。
现在,一不能用话,二不能摇头,任何表示都可能被敌人识破,他也心儿子不顾一切地冲下来。
老海脑筋一转,把肩上的木料往地上一摔,向相反的方向奔去,脚上重镣哐啷啷直响。
“站住!”敌人吆喝着,紧紧追上去。
身负重木的苦工们停下来,耽心地看着伙伴。
渔民们停下来,关心地看着。
尤林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衣襟下,“三陈”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心全收紧了。
科长要掏枪,大陈用膀子轻轻地碰了他一下,那意思是:“科长,我们有任务啊。”
尤林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手还插在衣襟下。
“三陈”都悄悄摸到自己的家伙,准备应付最困难的局面。对付这几个看押苦工的匪兵,犹如捺死几个臭虫,但枪一响,“舌头”也就别想抓了。
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尤林的那只手。
尤林一直没有放弃把枪抽出来的念头,救出老海和完成任务,怎么能够统一起来呢?倘若没有重任在身,就是九死一生,他也要上去砸断沉重的镣铐,或者一起冲出牢笼,或者一起把鲜血洒在海岛上。
他环视着周围的地形和敌人的部署,希望能发现什么机会,既完成任务,又救出他的救命恩人。
老海跑出十多步,被敌人追上了。
敌人举起了枪托照着老人后背使劲一击,老人“啊”了一声,倒下去。
“他妈的,你还想跑。”敌兵吼叫着。
“跑,跑,能跑我就跑。”老人一边呼呼喘息,一边喊着。
“你儿子跑掉,便宜了你,你还白日作梦。”敌兵说着又是一枪托。
“要是我儿子在,我还叫他跑!”
顺海听得出,父亲的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父亲的突然举动,是掩护他们离开。他看看尤林,发现了伸到衣襟下要抽枪的那只手,明白了尤林要把老人家从火坑里救出来的心情。
他也看到了三陈紧张的目光,箭在弦上,弯弓待发。他把牙一咬,最后看了一眼父亲在敌人枪托下的倔强身影,汪着泪水,一扭身子,猛地抓住尤林握着枪的那只手:“林子哥,走!”
他的声音是那样清脆,使尤林从几乎是高烧般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也给了顺海巨大的安慰和勇气。他要把尤林凯旋归来的消息告诉老人家,使老人家了却十二年的心愿。
他最清楚,在漫漫长夜里,老人家是怎样惦着从海里救起来的红小鬼。
果然,老海听到“林子哥”这个称呼,心里嘎登一下,一句亲切的称呼,把他的记忆唤醒。磊子回来了!他还活着!
一刹那间,干出滩上的险情,连家船上的共同生活,冒着枪弹横跨海峡,滩头的依依惜别,这些镜头飞快地在他的脑子里闪过。
他多想看看磊子,哪怕是看一眼背影也好,但他忍住了。他为了叫儿子他们走得远一些,没有站起来,不呻唤,不求饶,偏要激怒敌人,拖住敌人,狠狠地咬住一个字:“跑!跑!”
沉重的打击又落到他的身上。这时,顺海他们已经走出去百十米远。
“要是我儿子在,我还叫他跑!”
这句话一直在顺海的耳边响着,这是父亲给他的命令。
他像发了四十度高烧,脑袋昏沉沉的,不问脚下是坑是坎,踉踉跄跄,大步流星地走着,一直到声音消失才停止脚步。
他挂着两行眼泪回过头去,手仍像老虎钳子似的紧紧抓着尤林的手腕。
不过,尤林什么也没感觉到。他回首环顾,凝视着弯腰曲背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远去,海风吹掠着象布穗子似的破烂衣服。
透过那背影,他看到了老人家热爱子弟兵的一颗红心。是啊,这时怎能轻举妄动呢?他终于把握着枪把子的手抽出来,说了声:“走!”
说罢,便照直扑向海门镇。
他们在一个低矮的古城的城门楼下停下来,这是海门镇的西门,是明代留下来的建筑,惠安石匠精心雕镌出来的城墙上大条石已经失去了光滑,有的挤出来,有的凹进去。
两扇城门早就不知去向,从城门洞里看进去,便是海门锁狭窄的街筒子,地面上铺着鹅卵石,因空气潮湿,路面上蒙着一层湿痕,在夕阳残照中射出隐隐青光。
路两侧,全是能防风、防沙的房舍,房基是那样高,防止在某一个夜间黄沙封门。根据传说,岛上已经被黄沙埋掉成百间房子,甚至有的村子整个被吞噬了。
世世代代的人都渴望着苍天把一块绿洲降临在这个小岛上,免受风沙之苦,但这个目标一直是一个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
顺海指指城门里边右侧的第三个条石门框小门,说:“这就是我的母舅家。”
这一家,就是与洪水生约定的接头户。
尤林一瞧,两扇门紧闭着,房上的小烟囱窜着火苗子,一头半大黑狗从门边的狗洞里伸出半张脸来,惊异地转动着眼珠。
洪顺海刚要过去敲门,尤林习惯地向四下看看,他大吃一惊,西边隔着里把路,一大群人照直追过来。他一把拉住洪顺海:“快看!”
陈德奎说:“敌人发觉了?”
尤林说:“看那来势,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洪顺海急了眼,指着他舅家的门:“趁着‘虎皮黄’还离得远,快进去躲起来!”
尤林把手一摆:“不!敌人兴师动众大搜索,会翻个底朝上。再说,咱们也要保护这个联络点。”
“那怎么办?”
“先躲过这个浪头,有没有背静地方?”洪顺海拍头一想,几乎兴奋地喊起来。
“有······有!走吧!”
他扯住尤林的手,向一条胡同里一扎,拐了个弯就钻进一片甘蔗田。
初冬季节,甘蔗长得正盛,有两人多高,秆子上蒙着白霜,叶子油绿,人钻进去没几步,便像钻进原始森林似的,与外边隔开了。
他顺着垅沟向前钻,穿过甘蔗地,跨过一块地瓜田,利用沙丘作掩护,来到一所建筑跟前。
这是一座海神庙,它孤零零地座落在山包前面,门上挂着一幅金字匾额,四面围着砖墙,油漆剥落的庙门上吊着红锈斑斑的兽头铁锁。
庙前面是个小平台,一棵巨伞似的大榕树把它遮得严严实实,显得格外昏暗、阴森。
洪顺海说:“进庙,到海神爷肚子去躲着。”
他们没有动锁,靠着前面榕树的遮挡,搭起人梯,前托后拉,眨眼之间翻了进去。
里边小院里黄叶遍地,满目萧条。
他们踏着落叶进了正展,因为光线暗淡,看不清海神爷到底啥样,只觉得那腰身雄伟,竟比门前大榕树还要粗些。
洪顺海到海神爷背后,打开一个一尺宽两尺高的单扇小门,说道:“钻吧,里边大得很。”
大家看到海神身后的大洞,这才明白洪顺海为啥往这里领,这里确实挺稳妥,便一个挨着一个地往里钻。
陈二虎块头大,稍稍挤了点,碰下碗口大的泥块。那泥胎是用竹片子编成大体轮廊,再糊细泥,着色描绘,现在早已变酥,哪里抗得了二虎一挤。
二虎进去一摸,笑道:“海神爷太软了,轻轻一碰就落疤。”
敌人这一冲,把刚才和老海相遇后的忧郁气氛冲淡了。
陈德奎喘过气来,说道:“海神爷今天有功,等打下海门,咱们给它贴副对子,上联是······”
陈二虎抢过他的话茬,说:“算罗算罗!一贴对子,就把咱们钻泥胎的事儿张扬出去,那该多丢人?科长,你说对不?”
尤林说道:“这算啥?你们没听说过,孙参谋长当年侦察五台山,从阴沟爬进去,返回时被人家发现了,嗖地一声投来一把飞刀,他一急眼,卡地一下就咬住了。咱们钻海神肚子,比钻阴沟美气多啦。”
海神肚子里本来又闷又潮,侦察兵一进去,就荡起说笑声,海神倘若有知,也会高兴听的。
大家轻松了一阵,尤林说道:“说真的,今天这一功,应该记在顺海身上。他要不来,咱们怎么知道这个美地方。要是没任务,我非在这里呼噜它一觉不可。”
【作者题外话】:本书即将完结,欢迎各位读者大大继续关注莒国小郎君最新作品《双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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