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兵小将
此后两日里，王小俊一如既往地带兵打仗。每当战事结束，会先去探望憔悴许多，发间添了不少银丝的嫂子。
昨日还收到了东洲府传来的，父母的噩耗。
得空也曾问话二狗，那个毫发无伤，却整日哭天抢地的青年。
得到口供后，他明白处于昏睡中的申景才是关键。
那两名修灵者是何来路，又为何屠杀收尸队，大哥的仇该向谁报。
这一切，都得等那名少年醒来，再做定夺。
不过根据大夫的汇报，这个少年似乎也拥有极强的灵感，那般致命的伤势竟能以极快的速度自行恢复。
只是，修灵……
当日，王小俊曾细心查探现场。
两名修灵者具体是什么境界不得而知，想来应该不高。
那个胸口破洞的男子，应当是由他哥哥执弩命中并且击杀。
而那具无头女尸，显然是被倒在地上的申景反杀。
综合几人的距离、二狗的答话，以及从两名修灵者身上搜出的物品。
屠杀事件的经过，他已大致掌握。
当初他买下那把破灵弩，送给大哥防身，只是为保险起见。
而自从他被发配到灰烬军，将大哥安排进收尸队，他们兄弟二人在这片战场上待了足足五个年头。
五年里，兄弟俩相聚甚少。
一是因他每日不得不派遣部下白白送命，却不知这一切有何意义，身为人的情感逐渐麻木。
二是他自认有愧于心。
曾几何时，自己麾下伤兵的性命，他也和哥哥一样极为珍视。
可后来，人一茬一茬地换。前一天还一起吃饭的弟兄，今日便生死相隔。不出几个月，军中便换上一批陌生的面孔。
他屈服了。
整个大荒陆的战争皆如此，他一个小小的灵丹境修灵者又能做什么呢？
唯独他的大哥……
王小俊想到这里，心中绞痛愈发强烈。
打记事起，自己就已经比哥哥更加高大。形容伟岸，声音浑厚，天赋出众，他也一度认为自己远比哥哥优秀。
就连哥哥偷偷摸摸救助伤兵，哪怕是那些乞丐兵，也都是在自己的默许和庇护下。
然而这五年里，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哥哥是需要自己仰望的人。
一个受部下爱戴的长官，一个不屈从绝望的勇者，一个热爱生命的赤子。
一个真正了不起的人。
一声轻咳，王小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久违地湿了眼眶，立马扭头揩揩眼角，随后定睛望去。
申景醒了。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坐起来，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
“队长呢？”
这是少年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王小俊张张嘴，没能说出什么。申景见状，明了奇迹并未发生，一边翻身下床，一边说道：“走吧，我告诉你事情原委。”
不止王小俊跟不上申景的节奏，营帐内清醒的士兵以及大夫，全都难以理解这少年的态度。
他们这位将军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然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王小俊短暂愣神后，竟回了句：“好。”
二人走出帐篷，徒留几脸犹疑。
王小俊的营帐并不比其他人的更大，陈设也同样简陋。
二人对坐在桌前，气氛异常凝重。
王小俊本想体恤下属两句，以缓解紧张的气氛，未曾想申景会问出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小时候屁股受过伤，是怎么来的？”
少年的语气很是生硬，表情也不似玩笑，只是他的问题令王小俊极为尴尬。
这小子是摔坏了脑子吗？
就算他哥透露了些自己的童年糗事，这小孩有必要现在提起来吗！
申景催促道：“请尽快回忆起来，这很重要。”
王小俊暗暗吐槽，事肯定能想起来，但他一个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要怎么说出口。
“摔的。”
听到对面铁塔般的壮汉如此回答，申景绷紧身体，如临大敌，随后继续追问。
“怎么摔的，为什么摔的？”
王小俊崩溃，先不谈屁股的事，这少年的脑子大概真摔坏了！
他心想，等会若是发现此事并不重要，他非得……
豁出去了！
“偷看女孩洗澡，从墙上摔下去的！我哥，也就是你队长，他没抓稳，掉下去前把我拉下去了！”
王小俊黑着脸，气息急促，挖苦般补上一句：“用不用告诉你女孩是谁啊？啊！”
这和申景听到的版本略有不同，但他更相信弟弟的描述。
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丝毫不看气氛再度追问。
“姓名就不必了，请描述对方的身份。”
呵！
王小俊都气笑了，这得是什么样的一根筋才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邻居司徒家的二小姐！你他……你问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申景长舒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解释道：“我当日才知这世上竟有易容术，所以需要确认你是队长弟弟本人。”
王小俊闻言，忽而正色。随后，申景开始叙述当日发生的一切。
听罢，两人对坐相顾无言。
结合自己的推测，他完整还原出屠杀事件的因果和经过。沉默少顷，已是孤家寡人的将军开口。
“那日比武，当宣判我获胜后，对手仍然选择偷袭。他用的是一招违规的禁术，手段狠辣，我若不全力反击可能会死。
可……若是早知今日，我真不如引颈就戮！
爹！娘！大哥！
我对不起你们！”
壮汉瓮声瓮气，哽咽出声。
突然，申景一拍桌子，提高声音道：“哭什么！错的是施害者！若人人如你这般想，这世间岂非恶棍横行，黑白颠倒！
你若非要自责，只能怪自己不够强大，思虑不够周全，没有守护好家人，如此而已！”
少年之声振聋发聩，王小俊呆坐原地，忽然想起儿时哥哥对他说过的话。
“小俊啊，他们抢你糖葫芦，是因为那些是坏孩子。这不怪你，要怪就怪哥哥没有在你身边。
走，咱再去买几串，正好带回去也给爹娘尝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见惯生死，自认人性和情感渐渐泯灭的王小俊，低下头痛哭失声，涕泪横流。
申景看壮汉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百感交集。
他想念母亲，追忆道一镇，怀念相处不过短短一日的队长……
他想回到家乡。
他想解开道一镇的谜团。
他想让那位第一次令他感受到父爱的男人，重新活过来。
他想帮流浪兵们穿起盔甲，活得像个人。
他想消灭这世间所有的恶，让善良的人不受打扰地活着。
他想这世界多一些平等。
他想变强，强大到足以制定规则。
“王将军，我想修灵。”
申景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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