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碰巧
考试用了三个晚自习,理综和语文各用了一个晚自习。几天下来,万成也开始对服务员的工作有了初步的掌握,工作是不错的工作,却需要熬夜。虽然熬夜对他来说不是大事,但熬了夜后还要早起就很要命,他这人可以是夜猫子,却做不成早起的鸟儿。
二高的考试很频繁,老师阅卷也很快,基本上最后一场考完后,第一场科目的分数就出来了,但不会立即公布成绩,等一两天后所有科目的分数都出来了,才会把名次表贴出来。
等成绩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特别是觉得自己考差了的同学,总会害怕成绩出来,却又忐忑着想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
万成就是这类人,每次考完试后他都会给自己估分,可能是对自己太严格了,他估的分从来都比真实成绩低个三四十分,搞得每次出成绩时他都会觉得老师改错了,或者这不是他的试卷。
成绩表在考完试后的第二天贴出来,班里有一半人都围在教室后黑板,你挤我我挤你伸长脖子找自己的名字。
万成想看又不敢看,坐在位置上纠结来纠结去,正当他决定晚饭再看时,齐天忽然戳了一下他的背,他转身见齐天手里拿了张小纸条。
“你考了603分,班里倒数第八,不用谢。”齐天把纸条递给万成,“这是你的各科成绩和排名。”而后还不忘夸了句“考得还不错。”
如果不是从齐天脸上看不出一丝嘲笑的痕迹,他真的会以为他这是在说反话。
“……我真的谢谢你。”
放学后,安静的校园像开了闸门的水槽,每个出口都有大批学生涌出,向大门口聚集,然后同门外的人与车一起将整个门口给堵的水泄不通。
开学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这规律的拥堵精准如指针,到点就聚,过点就散。
万成的出租屋就在学校旁边,穿过橘黄色路灯照亮的蜿蜒小巷,当经过一个拐弯时,一只狸花猫从黑暗中窜出,像往常一样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万成身后,踩着他被拉长影子,偶尔还会哼哼两声,表示自己还在身后,没有跟丢。
当到了一栋三层楼的小破楼前,狸花猫自觉的停在楼下,望着背着书包的红色身影少年上楼,它知道少年一会儿会换一身衣服下来,去一个它没去过的地方,在那里呆到夜里凌晨三点才会回来,在走之前,少年会带一根火腿,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它,它很喜欢少年喂的火腿。
上到三楼,万成掏出钥匙,打开门,当看到小小客厅里沙发上乱放的帆布包时,他愣住了。
“回来啦?”一道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嗯。”万成将书包放到沙发上,走向卧室看到母亲正在给他换被套。
“这几天阳光好,你这被子也盖了挺久的,之前放假让你带回去你不带,这不还是要换吗。”
“怎么样,有没有从实验班刷下来?”
他们实验班是走班制,每学期最后三名会被降下去,由其他班成绩最高的三名学生顶替,如果其他班的最好成绩没有他们班的最低成绩,则可以不换。
“还没开始,要等正式开学的时候才知道。”他门提前开学叫补课,全国统一的开学时间才是正式开学。万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监工,别扭的很,于是上前帮潘玉莲忙换被套,“我应该不会被刷掉。”
他上学期期末考了608分,班里倒数第九名。
掏出棉被将新的被套换上,潘女士体形发福动作却十分麻利,她嫌弃的拍开万成慢慢吞吞怎么也找不到头的手,“你一边去,我自己来。”
万成悻悻地退到门边。
被套换好后,潘女士边整理床边唠叨:“我记得你上学期有几个棉衣放在这儿,那几套太厚了都得带回家,我给你买了三件薄一点的,我看网上挺流行的……”
她铺好床转身拉开衣柜门,万成刷地一下僵住。
气氛忽然凝固,母亲站在衣柜前定了好一会儿。
“你不是说辞职了吗?这是什么?”母亲提出一件休闲西服,衣服的领口处有一个红色底logo,那是钻石ktv的标志,每个员工服都有这么一个绣上去的小小银色钻石。
“我问你话呢,你不是说辞职了吗?衣服怎么没退回去?”
潘女士是个忍不住脾气的人,农村里来的似乎都有这种接地气的特点。她脾气一上来,神仙来了都挡不住。
她一把将衣服扔到万成脸上,“你说话啊,哑巴啦!”
万成不知道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衣服将要砸到脸上时他抬手接住,站着不动,低头等着潘玉莲教训。
“ktv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人肯定没几个好东西。别人都知道躲远点,就你跟猪一样还主动进去,这么高个子学都白上了!”
脾气是个神奇的东西,无论你控不控制得住,它总会勾住你的声带,慢慢往高处拉。素养高的人或许不会被带的太偏离原本的性格,但素养不高的人,被带偏只是一念之间。
万成沉默,只有全身散发出的距离感透着股反抗的意味。
“你瞧瞧你什么鬼样子。”潘玉莲上前一把抓住万成的胳膊,粗暴地往外拽,“走,我今天非让你辞职,走!”
万成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挣脱潘女士拉扯,表情厌烦,“我会辞职,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不用我操心你别花我钱啊?有本事也别喊我妈,自己供自己上学去啊?别以为长高了翅膀就硬了,你他妈吃的穿的不都是用我的钱,还不用我操心?离了我你还不得饿死?”
万成心中自嘲,他就说刚进来那会儿这人怎么说话那么好听呢,原来是错觉。
有些人不控制一下脾气就活不下去,火山都不带这么喷发的。
他没理那一连串的高音,不反驳不吭声,有什么好理会的?习惯成自然。他自顾自地走进卧室收拾东西,将校服脱下穿上衣服外套,再将校服套在最外面,这样出去的话就不会太冷。
“万成!我他妈跟你讲话你听见没?”
他触碰到首饰盒的手指轻不可察的微颤了一下。
戒指耳钉什么的就不戴了,反正那东西只是用来增长表面年龄的,戴不戴无所谓。
“我跟你讲话你听不见啊?你今天要是出这个门,看我不把你打死。整天混鬼地方混,你和那群垃圾还有什么区别?”
“你不理我是吧?有种你一声也别吭!”
余光中,什么东西朝他飞来,砸中额头。
是钥匙。
金属头本来不尖利的,他却觉得戳心脏。
小狸花猫等啊等,楼上忽然传来尖锐刺耳的打骂声与摔东西声,没过多久,一个大大的黑色东西从三楼床窗户里飞了出来,沉重的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声简直震耳欲聋,它被吓地躲进了漆黑的楼道里,往外一看,是个书包。
接着楼道里传来一阵急匆匆的下楼声,它抬头一看,少年有半张脸发红,衣服有些乱,头发更乱,经过它时没看一眼,出去捡起了书包。
“你他妈有种别回来了,日尼玛了个垃圾。到时候混成狗了别觍着脸回来。有点钱了就了不起了是吧,你要是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因为潘玉莲准备捶万成时,万成挥臂躲开不小心甩到她了,她可能觉得儿子在打她,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骂得就理所当然的很难听。
万成觉得耳朵要被振聋了。
楼上的中年妇女还在骂,在这安静的小巷里显得异常的扎耳,甚至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这边的热闹。风在巷子里盘旋,也不知道哪栋楼哪户人家,终于忍不住暴起了嗓子:“能不能文明点?!满嘴脏话烦不烦人!”
“我骂我儿子关你屁事!”
“我管你骂儿子还是骂孙子!你那么大声影响到其他人了知不知道!”
潘玉莲还在骂骂咧咧,只是声音小了很多。万成提起书包冲进了小巷中,狸花猫从楼道里窜出来跟在他身后。有人关闭了玻璃窗,有人拉上了窗帘,将一切烦人事都隔绝在窗外,这些都是别人家的事,跟他们没关系。
万成只一股脑的往前冲,有路就走没路就转弯,路灯一节一节的,每个高高的路灯下,总有一片区域是谁也照不到的黑暗。偶尔经过几个放学回来的学生,也都只是擦肩而过。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走的,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一片黑暗,那么高的灯都照不进来,光线被墙分割,光与影黑白分明,他放慢脚步,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累了就背靠墙面,又累了,就蹲下靠着墙。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发脾气倒不至于,从小到大都这样,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也已经习惯了。也不会只是想出来冷静冷静,那个不知名的大叔怼潘玉莲的时候,气就已经消的差不多了,甚至还很爽。
他就是觉得胸口闷得慌,不躲起来怕自己失态。
狸花猫慢慢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少年,他们一高一低的对视,小猫安慰性的“喵”了一声。
良久,他伸手揉了揉小猫脑袋,顺它的毛,然后举起,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自己发烫的脸颊。可能因为很熟悉少年的气味,小猫并不排斥他,两只小脏爪子在空气里乱抓,很快就主动蹭少年的面颊,还扭头舔了舔。
那样子似乎在说:好啦好啦,别难过了,不是还有我吗?
脸颊痒痒的,凉凉的,万成被弄笑了,“痒。”
他拉开狸花猫,看着它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不起啊,今天没带火腿肠,你可能要饿肚子了。”
“喵。”
小花猫挥舞它肉肉的小爪子,爪牙尖锐却毫无攻击性,更像是在撒娇。
都说老虎和猫是同源物种,那么他应该可以理解为,一只凶猛的肉食老虎正在招爪向他卖萌。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双手拖着小猫,轻轻摇啊摇,“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他又撸了会儿猫,直到快十点半,才不得不放下掉了一地猫毛的野猫咪,站起来用脚尖挑起猫咪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做出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霸气样子,“小帅哥,老子上班去了,在家等着昂,回来给你火腿肠吃。”
然后学着小时候看的电影里靓仔的样子,甩上书包,转身走进了一片光明的小巷。
猫咪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喵”了一声。
他一路踢踢踏踏,哼着他最爱的音乐,摇头晃脑地在走在无人的巷子里,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就笑出了声,眼里却毫无笑意。
他转身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再转回来时掏出了手机,点开他刚刚哼的音乐,挥舞着双手,踩着节奏蹦蹦跳跳,然后张开双臂,像低飞的鸟儿一样,飞快得向前冲。
如果可以,他还想大喊大叫,像海洋那样,天地广阔,风一来就扑腾着浪花啪嗒海水表示欢迎,风离去依旧啪嗒海水表示欢送,每天都扑腾扑腾,风会吻他,云与他相望,鲸鱼为他歌唱,鱼儿为他舞蹈,完美。
想着想着就乐了,他忍着没大喊大叫,不然会被当成神经病。
在无人的角落里发疯,是他独有的解压方式之一。
等出了小巷,旁边不远处就是学校大门,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还有那么一两个估计是全校最后的学生。他上一秒还活跃地跟个猴儿一样,下一秒就变得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表情管理来去自如。
打个的士到钻石ktv花了十分钟,慢悠悠的走后门进了员工休息室内,把书包塞进自己的柜子里,锁上柜门,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工作。
一盘盘酒水送进去,又一盘盘空酒瓶端出来,每天都有人庆祝这庆祝那来这里聚餐唱歌,活多到忙不过来,而今天的活格外多,因为他负责的十个包间里,三个在同学聚餐,好像是快开学了要分散了来聚聚。两个在开生日party,其中一个最闹腾,是小学生妹妹过生日,父母不在,哥哥带着一堆狐朋狗友给妹妹过生日,整个包间炸的不行。
“你们要的微醺,需要帮忙开瓶吗?”他职业性地笑着望向带着生日皇冠的小女孩。
来之前这女孩就已经被她哥灌了半瓶啤半瓶红,现在正处于冒泡阶段,见谁都是马赛克,神志不清,勇敢的很。她上手捏了一把万成的脸,跟他哥嚷嚷:“哥,我……额……我未来……额……未来老公……嘿嘿嘿。”
他哥也有些醉了,不过神志还在,一把拍开妹妹的爪子,抱歉的看向万成,“对不起啊,喝醉了。”
万成没在意,很随和的捏了捏女孩的脸,“未成年不能喝酒哦。”
女孩唰的坐直,脸红红的,瞪着大眼睛眨巴眨巴,吭吭哧哧地说:“没有,我……没有……有喝酒!”
一群人都被她逗笑了,万成也乐了,开了两瓶酒,说了句“生日快乐”才离开。
他在这五个包间里穿梭来穿梭去,忙到飞起,结果活不但没减轻,反而因为又来了波客人加重了。
他挺拔的身影在酒柜前,根据客人点的饮品一一挑选,在托盘上摆整齐后,去了新客人的包间,打开门反手关上,刚一抬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如果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那他倒霉起来,走两步都能寿命减半。
包间里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女士,三个男的。
只见齐天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意外的看着他,然后挑了个眉。
空气尴尬到让万成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又无可奈何,现在退出去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硬着头皮抬步走过去。
“你们要的橙汁,香槟,意大利红酒和哈啤。”他一一放下摆好,抬头问旁边那个看起来很有书卷气质的男士,“需要帮忙开瓶吗?”
“开吧。”
万成拿起红酒,用托盘上的螺旋开瓶器,将尖头扎进软木塞中,旋转着扭下去,然后用力拔出,香槟也是一样。
接着熟练的拿起两瓶啤酒,一手一个,两个瓶口上下迅速对着开,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瓶盖变形飞出,酒水一滴不洒。
至始至终,他都没看齐天一眼,余光也没敢看过去。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这么令人窒息的尴尬,他估计能记一辈子。
“厉害!”齐天看戏一样啪啪鼓掌。
这里一秒都不能呆了,空气变得很扎人,在呆下去他非得浑身被扎出血不可。
“谢谢。有什么需要请按铃。”万成僵直收拾托盘,僵直着弯腰,“玩得愉快。”
僵直着顶着背后带钩的目光走出包间,然逃出生天般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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