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几炷香后,苹儿在屋内点上了熏香,物什也拾掇的差不多了。
空兰苑内除了院中布置精细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开合花格窗,许是当年宋兰喜读书,又仔细伤眼特意做的。
用横档将花格窗顶起,院中景致仿若被窗口框起,阳光洒在小几上,袅袅香烟,端的是个清净雅致。
兰姨是个会过日子的女子,谢姝在小榻侧坐,望着花格窗外的景致出神道。
远远的,桃儿提着裙子跑了回来,“姑娘,都打听到了。”谢姝坐直身子,“说来听听。”
“昭玉姑娘、昭昭姑娘和大少爷皆是苏夫人的孩子,其中昭玉姑娘及笄已有一年了,议亲对象是京城吏部侍郎的次子,昭昭姑娘年幼,有些小性子但最为得宠。
昭蓉姑娘和二少爷则是对双生子,是苏夫人的陪嫁丫鬟所生,这陪嫁丫鬟当年是趁着老爷醉酒……苏夫人做主将她抬为了姨娘,后续再未得宠难产走了。”
听罢,谢姝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下去吧。”桃儿福身应是。
暂且不提他人,昭玉的议亲对象竟是吏部侍郎家。
谢姝自重生大梁后,日日摸索大梁朝堂结构,夜夜捧着枯燥乏味的历朝古籍,甚连野籍也读了不少,虽不能事无巨细,但大致心里有了谱。
这吏部侍郎的嫡子已在朝为官,为人清廉有妻有子,次子游手好闲,好寻山玩水,现下宋家是有宋太傅的名声在外,但外祖百年后,宋家芯子里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商贾之家了。
这桩婚事对昭玉,对宋家……
玉芝见谢姝神色有些凝重,上前替她将热茶斟上,悄声问道:“姑娘,可是这吏部侍郎家中的公子……有什么不妥之处?”谢姝回过神,摇摇头不予置评。
“且先瞧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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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清凉的液体顺着唇润了喉,赫连晓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双眼红肿的贴身丫鬟,她眨了眨眼,有力无气唤道:“琼光。”
“姑娘,您醒了……”
说出话后,回忆如珍珠般落尽脑中,赫连晓晓登时清醒了。
“我怎么回来了……我不是……”琼光抿了抿唇,吞吐道:“是盛大公子身边的仆从将姑娘您送回来的,您淋了雨发了一场高烧。”
听见那个心底深处再不敢提及的名字,赫连晓晓别过眸,转移话题:“不提这个,父亲现下如何了?周文一事尚不能轻易定罪朝廷命官吧。”
琼光正给她盖着被子,听赫连晓晓的话,手中动作明显一滞,赫连晓晓察觉不对,心中咯噔。
她推开琼光的手,哑着嗓道:“带我去见父亲,周文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琼光突然抱住了赫连晓晓,好言劝道:“姑娘,奴婢求您先养好身体……”
“赫连将军、赫连将军……已经去了……”
“什么?”
闻言,正挣扎着下榻的赫连晓晓像是刹那间被定了穴,她艰难地坐起身扣住琼光的肩,不可置信地拔高音调:“你说什么?”
“自那日内侍搜出周文之前,养心殿就已经大乱,将军意图以弩刺杀圣上,复兴大周。昨日夜里,将军在大理寺……服毒自尽了。”
琼光话罢,赫连晓晓颤抖着放下双手,不多时,她猛然抽出身后的方枕胡乱砸了出去,“不可能!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吗?他那样的忠君之臣,怎么可能服毒自尽!事情尚未定论,你们莫要拿谣言框我!”
琼光看着自家姑娘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中一痛。屋内也响起了丫鬟们抽抽搭搭的哭声,赫连夫人和赫连将军都是体贴下人的好主子,发生这样的事,任谁都心中悲痛。
半晌,在赫连晓晓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琼光倒吸一口凉气,一字一句道:“广平侯已将将军的遗体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现下陈放在祠堂里……”
此话一出,饶是赫连晓晓再想自我欺骗也没了可能,这种话琼光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骗她。
赫连晓晓懂了,她全都懂了,以弩刺杀?复兴大周皇室?世人怎会信这样拙劣的骗局?
那日,她盛情邀请,盛清来明嬴院教她作画,一笔一划教她画出了那副陷害爹爹的鹿图,那日,她中途退席,那黑猫窜进的灌木丛里,也是她亲手放弃了寻出那把陷害爹爹的弩。
赫连晓晓覆在褥子上的手渐渐紧握,空洞的眼中兀自流下两行泪,她的粉拳似雨点般发了疯似地砸在自己的双腿上,口中不断地质问着,似在质问盛清,又似在质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要父亲这样的忠良之将,因我而被构陷,背上后世千古的叛主骂名。
我如此坦诚热烈地心悦你,你却想方设法的将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盛清,你好狠的心啊……
丫鬟们看呆了姑娘突然发了疯般的举动,琼光不知鹿图与弩一事,只当她无法接受将军的逝世,她心疼地护住赫连晓晓的双腿,悲痛道:“逝者已矣,姑娘节哀!”
赫连晓晓无法将心中的话全盘托出,只能伸手抱住眼前的琼光,嚎啕大哭起来。
三年前是赫连晓晓第一次见父亲,赫连恒野一身铠甲归来,她怯生生地喊他父亲,那胡子拉碴的武将亲切道晓晓,大姑娘了。
后来,他用那双粗糙的手,手把手教会她如何拉弓射箭,彼时,赫连晓晓嫌那双手膈着自己生疼,赫连恒野总是带着些羞意,辩解说自己是习武之人。
我总是笑你粗糙,可我从未告诉你,那双手即便满是老茧,却能让女儿温暖如春。
我从未告诉你,也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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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起又塌,原本风光归京的赫连将军一夜之间成了百姓口中的叛国贼。
圣上彻查赫连家,家中无人知晓赫连恒野谋逆之事,念在赫连家族多朝旧情和赫连恒野的军功,允许赫连恒野以白身下葬,不许任何人哭丧吊唁。
饶是这般,赫连府的石狮子上也沾满了菜叶蛋清,民意之下,赫连相将赫连恒野从族中除了名。
自广平侯将遗体送来赫连府后,王氏差点一头撞死在柱前,好在命保了下来,可整个人变得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了。
赫连恒野的后事,全是这个被人嘲笑愚笨的赫连晓晓一人撑了起来,赫连晓晓似将所有的精力用在了父亲下葬上,待父亲入土后便不吃不喝,消沉已经有三日有余了。
“姑娘,您吃些吧。若是您垮了,夫人可怎么办……”琼光一手端着米粥,一手轻摇着赫连晓晓。
倚着榻的赫连晓晓眸光落在外头枯萎的黄连翘上,神色有了些波澜:“听说盛清搬出去了?”琼光点了点头,虽不知两位发生了什么,但自那日雨夜后,姑娘就不再打理这些往日惜命般护着的黄连翘了,只是常常这般魂不守舍地望着。
“走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对了,让你打听的表弟风寒好些没有?若是好些了,我们寻个日子去侯府拜访。”
“据说烧了好些日子,近些日子当是好些了。”
赫连晓晓轻轻嗯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米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琼光见状,心中一喜,姑娘终于愿意走出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经此一事,赫连晓晓算是看清了盛家两兄弟,盛清面热心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盛湛面冷心热,不说别人,至少对父亲,他心中的悲痛定不比自己少。
到底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惜自己当初那般对他……
她身上的罪,要用这辈子去赎。
广平侯府。
盛湛一身白色寝衣,单披一件外袍站在窗前,窗外的这棵石榴树经过淅沥春雨愈发青翠,他呆呆地望着,只听身后响起了声音。
“侯爷,您风寒刚好全,可不能在风口站着啊。”丁卯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汤药,搁置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盛湛应声,转身看向丁卯问道:“楼马与银虎如何了?”“用药都是上好的,这两人也聪明,虽然身上多处刀伤但并未伤及要害,想必再过些日子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丁卯话罢就想到了故去的赫连将军,心中叹息,但这些话万万不能在侯爷面前说起,不然十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药味的苦涩在喉间肆意蔓延,见盛湛喝完汤药,丁卯端碗退下。
“乾豹。”“属下在。”
声音响罢,只见院落中突然落下一个身影,单膝跪地。盛湛起身走向书架,单手将架旁一个狮子模样的铜座向左一旋,书架中登时显露出个暗格。
盛湛取出其中一块带“瑾”字玉佩从窗中抛了出去,乾豹抬手接住,见到这块熟悉的玉佩,乾豹有些犹疑道:“爷,春熙楼?您三年前……”
“你真的觉得这趟水,我不下船就能明哲保身了吗?”盛湛背过身,乾豹一噎,抬头从窗外望去,只见那原本在他眼中还年轻的儿郎仿若从大理寺出来就再也不见了,这窗中的男人脊背更直、更宽、更能挑起大梁。
若说驻扎在玉门关时,四卫最期待看到爷有一天成长为率领三军,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那会儿的侯爷虽像宝刀那样锋利,但是总归是二八年纪,年轻气盛。
可在这一刻,乾豹莫名觉得这个成长的代价过于巨大。甚至于他想,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这个时候侯爷能够停下来,歇一歇。
令人无奈的是,这诡谲的朝堂比生杀予夺的战场更会吃人,若不想再看见爷那样痛苦的神色,不再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成为他人的棋子,那就只能翻身成为下棋的那个人。
乾豹想通了其中利害,他握紧了手中的瑾字玉佩,起身走出月亮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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