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船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娇生惯养两辈子的“金丝雀”谢姝第一次坐船，本满怀新奇，可再好的风景，再稳妥的大船也难免颠簸，主仆皆吐了不少。
江上一日，船外开始陆陆续续飘细雨，落了几日春雨，河水都涨了几厘，终于见到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苹儿和玉芝搀着谢姝出了船房。
行至甲板，苹儿轻语：“姑娘，今日便要到雄州了。”
谢姝点了点头，此时临河眺望就能看见河岸有了人家的影子，隐隐约约地还能瞧见一尖尖顶儿。
“姑娘，那是……？”顺着玉芝的手指看去，谢姝解释道：“那是寒山寺。雄州此行，我便想去那儿替娘亲点盏莲灯。”
提到先夫人，丫鬟们便抿上了唇，方才的兴致也消散一半，谢姝摇了摇头道：“说起来，这寒山寺除了上香祈福外，别的景致也是一绝的。”
话罢，谢姝转身回了船房坐于榻上，翻出一本介绍雄州的书摊在小几上。
提到景致，玉芝一扫方才低落的模样，兴致勃勃道：“别的什么景致？姑娘莫要卖关子了。”苹儿与谢姝对视一眼，无奈笑道：“玉芝，你这毛躁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去，若是见到了姑娘外祖家的姑娘，你也如此？”
玉芝轻哼，谢姝笑了笑，拿起摊在小几上的书，念道：“你这丫头，且听我说。雄州寒山寺最著名不过‘烟雨桃红’一景，此景也有段故事。
寒山寺建于我朝伊始，当年隆庆帝兴建这的目的，只是为博宠妃一笑。这位宠妃赐号为珍，无上珍宝，珍妃十分喜爱桃花，于是隆庆帝在珍妃的故居雄州移植了大片的桃花，并取名为醉仙桃林。
可惜珍妃仙逝的早，隆庆帝痛不欲生，为纪念爱妃就在桃林一侧建立了寒山寺，为逝者积福，希望她得以转生。历年都有大量的香客为已故者来此上香，希望逝者来生幸福安康。
时间辗转，隆庆帝和珍妃的佳话愈来愈淡，倒是寒山寺的设计别出心裁。每逢雨季，雨水在宝塔寺的瓦面顺流而下，远看就像连绵成的珠帘。隔着“珠帘”模糊能看见一望无垠的盛放桃花，一句“烟雨桃红”就此流传开来。”
谢姝念得缓慢，清亮的嗓音在船房里盘旋，三个丫鬟坐在一侧听她说话，念完话本好一会儿也无人开口。
拿了一枚铜板夹在书页中，听船内安静，谢姝抬头望了一圈呆怔的丫鬟们，哭笑不得道：“这都是怎么了？”
玉芝呆呆道：“姑娘，您讲故事时让奴婢想起自己的娘亲了。”“好呀玉芝，变相打趣姑娘我年纪渐长？”
“没有没有！姑娘您多少岁也美若天仙！”……
嬉闹话语间，船只晃晃悠悠泊停，船绳系在岸边的桩上，雄州到了。
宋家早早书信得知这几日宋老爷的小外孙女要来雄州，于是接连几天都安排了仆从在码头接待。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较为年长的管事，他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待这一艘船的船客下船。
先行钻出来的姑娘通身的嫩粉长裙，她扭过头伸手打起帘子，只见那姑娘打起的帘子里款款走出个白衣少女，管事的眼睛登时亮了。
少女一身蜀锦制成的淡白色长裙，行动间那纱裙裙幅就逶迤身后，朦朦胧间能看见金线暗绣了朵朵茉莉，那栩栩如生饱满的花苞针脚就能看出绣娘的功夫。
那墨玉般的青丝随意绾了一个发髻，只用几枚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小簪随意点缀，黑白相称之下，云般的秀发就更显柔亮润泽。
“像，实在太像了。”
管事眼睛一热，一旁的小厮不明所以道：“吴管家，您这是怎的了？”
“无、无碍，快去接那位姑娘丫鬟手里的行李，那定是表姑娘了。”
双方相认后，吴管家送谢姝上了马车。宋老太傅致仕多年，家中嫡子经商、嫡女远嫁，虽未有个一官半职，却比侯府要阔绰不少。
从马车就能看出两家家底实力，宋家马车外表富丽堂皇，内里更是大有乾坤，掀开帐子里有茶几小桌，茶几上不仅有精致的茶盏还熏着香。
许是天要热起来了，一旁还摆着冰鉴，冰鉴下是一个红木柜子，柜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新鲜果子。
玉芝咋舌宋家的富贵，小声道：“好在今日姑娘穿了老夫人那几匹料子……”闻言，苹儿白了一眼玉芝，没好气教训道：“现如今宋家是商贾之家，眼睛贼着呢，咱们姑娘要是穿得落魄了指不定被她们那些姐儿笑话……”
话罢，玉芝冲她摆了个鬼脸，苹儿气得正要再训她几句，想起上次柿果盆景的‘教训’便扭头先去看谢姝神色。
只见谢姝神色淡淡道：“好了，宋家乃我娘亲本家，莫要再议论。”
“是。”
车夫行驶起来稳稳当当，穿过喧闹的街道停下。谢姝扶着玉芝的手下了马车，抬起头望去，只见红色牌匾上遒劲有力的笔锋落下二字：宋府。
吴管家上前道：“表姑娘，奴才就先将这些个行李送去院子，夫人在中堂等您。”谢姝点了点头，“桃儿玉芝，跟着吴管家。”
交代完事宜，谢姝带着苹儿入门，径直往前便是中堂。宋府的一切景致都入乡随俗，包括现下的会客的中堂怡燕堂，一切以对称摆放，讲究一个大气雅致。
宋太傅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妻子也只生了一对儿女，一子便是宋竹，一女便是宋兰。上座的是现下宋府当家主母，宋兰的哥哥宋竹的妻子苏青萝，左侧的姑娘们便是苏青萝的女儿们。
女眷们的眼睛看着谢姝，谢姝也不怯，目不斜视上前几步行了个标准的礼，轻声细语道：“舅母福安。”
“快些起来，你这孩子和兰儿太像了，我一眼瞧着你就仿若看见了兰儿。”苏青萝连忙起身将她扶起，语气温和。
谢姝这才抬起头看向苏青萝，舅母长得比她想象中更为貌美，很难想象她已经是有三个如她一般大小孩子的母亲。
想罢，谢姝暗自叹气，说道：“可惜姝儿没有福气……”
闻言，苏青萝连忙止住话头，“你瞧舅母这嘴……先不提这些事，姐儿们，这位便是京城侯府的谢表姑娘了。”
“来，姝儿。这一位是你大姐姐，昭玉。”谢姝望去，眼前人分明身穿老气的青色，却意外与她身上端正的气质融洽，谢姝唤了句昭玉姐姐，宋昭玉朝她点了点头。
“这一位是二姐姐，昭蓉。”第二位不比前一位，虽着亮色却不比宋昭玉来的从容自然，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不似嫡女。
谢姝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仍是唤了句姐姐，面对这通身气派的表姑娘，宋昭蓉显得有些诚惶诚恐。
“这最后……欸，昭昭呢？昭昭这丫头！”
“母亲，我在这呢！”
话音刚落，后头钻出个脑袋，手捧着一束花走上前来。眼前的姑娘年岁尚幼，一条鹅黄色罗裙搭配一个简单的花苞髻，可爱又清爽。
“你去哪了，你这个丫头一天到晚……咳，昭昭啊，来见过你的表姐姐。”宋昭昭连忙将手中的花塞给身后的丫鬟，上前福了福身，俏皮道：“表姐姐安好，你可以唤我昭昭。”
谢姝被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逗笑了，弯腰同她说道：“姐姐很高兴见到昭昭。”
宋昭昭同她打完招呼像完成任务般，转身朝着苏青萝说了几句话便撒丫子跑开了。
苏青萝无奈朝着谢姝致歉：“这丫头就是一步也闲不住，你别见怪。”
谢姝摇摇头道无碍，到底雄州人生地不熟，更何况她一身风尘，四人也不好缠着她说话，道了几句好好歇息就作散。
现下男儿郎们正在学堂，宋府就这些个女眷了，偌大的院子人丁稀少。宋昭玉送谢姝去暂住的院子，一路上两个女孩唠起了家常。
“祖父甚少见外人，你若执意要去，穿过那爬山廊的茶室即可。”宋昭玉同她指了个方向，谢姝点了点头，转开话题道：“这后院甚是漂亮，雄州的园景果真有一步一景之说。”
宋昭玉看向她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讶然，眼前这位“文盲”之名可是一传十十传百，就连雄州的她们也有所耳闻。
这些日子她还担心来者太过粗鄙，由此可见传言果真不能尽然相信。
“妹妹说得极是，雄州园景讲究移步换景，这些看似无奇的假山踏石也皆是太湖石，祖父最好这些。”
谢姝暗自记下宋昭玉的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行至空兰苑外，“妹妹，我便送到这里了，待你安顿好，可来落梅院寻我说话。”
“昭玉姐姐慢走。”
送走宋昭玉，谢姝进了院落，只见院落干净整洁，还缀着几撮茶花，最妙的是一旁还有一个名为“得趣”的亭子。
“姑娘，您话完宋家女眷啦？告诉您，吴管家说了，这里一切的摆设都是先夫人闺房的模样呢！”玉芝兴冲冲上前说着听来的消息。
谢姝侧头看向她，不解道：“可娘亲当年不是在京城中长大出嫁的吗？按理来说，她并未回过雄州。”
“吴管家特地说了，是宋老太爷在夫人走后按照记忆中的模样重新打造的。”
谢姝一怔，再度环顾院落，方才只是觉得这里干净漂亮，现在看来，这里更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拳拳父爱的证明。
再者，这一天从苏青萝和宋家几个姑娘对她的态度看来，宋竹也很在乎宋兰。
想到这儿，谢姝露出个笑，至少在那个清秀女人仙逝前，除了她的丈夫，所有人都在认真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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