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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02


“水仙嫂,”月儿小心冀冀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想求你帮着办点事情。”“说,只要你嫂子能办到,就不打挡。”水仙直爽的样子让月儿有些感动,她低声低气地说:“要过年了,我擦了一点麦子想到水磨上去磨,可我不敢上水磨房。”“为啥?”水仙眨巴着眼睛愣愣地问,她想不出来她不敢上水磨房的理由。月儿咬一下自己薄薄的红嘴唇,慢悠悠地说:“我不敢和农会的吴主席说话,不敢求他开水磨。”水仙释然地笑了,她说:“是这呀,我还当是啥哩。吴根才又不是吃人的山贼海兽,再说这水磨房原来就是你们郭家的……”“水仙嫂。”月儿截断水仙的话,怕她说多了让别人听去,再惹出事情。“水仙嫂,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一下农会的吴主席。”月儿的口气一直是低低的柔柔的。
“行,这有啥不行的。嫂子帮着你把面磨完都行。”爽快的水仙说着就往炕下溜。月儿看着炕上的孩子难为情地说:“娃这么小也得跟上咱出去受冻。”“不用,他爹在隔壁窑里呢,喊过来就行。”水仙下了炕,出了窑门就“他爹他爹”地喊叫起来。
在隔壁窑里正务弄骡子的李丁民听见喊叫,嘴里含着竹杆烟袋探出头来,问:“啥事么?喊叫的这么紧。”土改时他家分回来一头骡子,李丁民就把它当成了宝贝,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他就钻在窑圈里看他的骡子。农民最看重的就是土地和牲畜。土地是他们的命,牲畜是他们的伴。和自己的伴在一起,当然不愿让人打扰。
“你说喊叫啥哩,喊叫你看娃哩。再有两天就过年了,月儿还没磨下面。没有面她拿啥包饺子过年?我和月儿到水磨上给她磨面去。”在水仙长长短短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丁民也看见站在他家场院里的月儿了。水仙要给月儿磨面他当然没说的。他过来把儿子架到脖子上,对水仙,也是对月儿说:“咋得现在才想起来磨面,这个拴娃真是的。快去吧。”
月儿跟着水仙下了坡道,到了皂角树底下,她的腿肚子就战颤地打起软来。这不是肩上背了半袋子麦子的缘故,月儿背了几十天柴,已背出了一些功夫,一捆子柴要比这半袋子麦重,一捆柴背在肩上她能走几里路,这半袋子麦压不垮她。月儿是不敢看就近在眼前的这砖门楼。她在这砖门楼里只生活了短短的三天,正是那三天使她经历了命运的根本转变,那是刻骨铭心的啥时候想起来都让人胆战心惊的三天。月儿心怀恐惧却还不得不跟着水仙往前走,到了上房院的砖门楼底下,月儿迟疑着不敢再往里走。
水仙看出月儿胆怯惧怕的心理,就说:“月儿,把布袋里的粮食先放在门楼底下,不怕,有我哩。走,进。”
月儿把装了麦子的布袋放在门楼底下,硬着头皮跟在水仙身后走进上房院,在铺砖的平展展的院子里月儿走的战战兢兢的。
“改改,改改你汉家在屋不在?”一进院子水仙就扯着嗓子有理气长地喊叫起来。
水仙的话音没落,改改就怀里抱着女儿从上房里闪出身“找汉家干啥?你个碎……”闪出身来的改改抬眼看见水仙身后跟着的月儿,那一串悬在舌尖上的粗话就没有再掉下来。改改和水仙是一茬过门的媳妇,平常打打闹闹的见了面总要说上几句难听的粗话,今天有月儿在跟前,改改就再说不出口,她毕竟和月儿不熟。
“找你汉家磨面呢,你说找你汉家干啥?”水仙抢白着就往上房里进。
躺在炕上的吴根才刚刚迷糊的闭住眼,觉就让进来的水仙给打扰了,他心里就有些烦躁不高兴。夜黑间搭油锅煮了半夜麻糖,现在磕睡的厉害。进了腊月二十三,吴根才就像前一阵闹土改似的又忙碌起来了。这是土改翻身后要过的第一个大年初一,在土改中分下粮分下油的卧马沟贫农,家家户户都架起了油锅。炸麻糖过年,这是中条山上的老风俗。原来缺吃少喝卧马沟全村除了上房院里的郭家能支得起油锅,谁家还再能煮得起麻糖。现在托共产党的福,土改了翻身了,分了房子分了地,还分了麦子分了油,于是家家都架起了油锅。吴根才又是搓麻糖的好手,这样东家请西家叫,像是前一阵子闹土改一样他又忙碌起来了。身为农会主席的吴根才即是不会搓麻糖,也少不了被人请。架起油锅就顶是过小年请客,谁家请客能少了农会主席,这几天吴根才确实忙,忙的都有些晕头转向,一坐下就想打磕睡。今天好不容易清畔了,却又让水仙给打扰了。
吴根才翻身在炕上坐起来,大脸盘上一脸的不高兴,他想板着脸说两句不好听的话,他以为水仙是成心来捣乱的。三天前她才在水磨上磨了两大袋子麦子,就是有十头狼猪三天也吃不了这两大袋子白面,她转脸又叫着要磨面,这不是成心捣乱是啥。被搅了觉的吴根才翻身坐起刚想发作却看见低眉顺眼跟着水仙进来的月儿,他心里升起的火气浇了水似地熄灭了。没有火气,也没有了思维。吴根才傻呆呆地坐在炕上看着月儿那俏丽无比的脸蛋说不出一句话。
水仙和月儿进到上房里来先看到的不是在炕上翻身坐起的吴根才,她们先看到的是充斥在大上房里浓浓的过年的景象。上房的供桌上已摆上了香炉和烛台;案板上摆满了蒸出锅时间不长的点了梅花红的雪白的像碗一样大的馄饨馍;窗台下架起的油锅还没有撤,油锅边上支架着的淘麦筛子里骨堆冒尖放满了才炸出来的麻糖,麻糖上还散放着一层油炸豆腐和几块巴掌一样大小的红烧肉。“哟,倒有了过年的味儿了。”水仙看着这浓浓的过年的景象,很是羡慕地说了一句。
改改脸上盈起一层幸福与满足的笑意接了水仙的话说:“你家不也一样吗,我老汉回来说:今年就数你家磨的白面多,一磨就是满满两大布袋。哎,对了,你咋又要磨面?”改改说着也觉出了问题,她眨巴着眼,脸上盈起的那一片满足的笑意就让一层厚厚的疑惑覆盖住了。
水仙把躲藏在身后的月儿往前推一把,说:“不是我磨,是给月儿磨。”
“月儿?谁是月儿?这么好听的名儿。是谁家才娶回来的媳妇吧?”接上水仙话的不是吴根才,也不是改改。而是柱着棍子从套间里战战微微出来的吴根才的瞎眼老妈。吴根才的瞎眼老妈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常感到孤独寂寞,只要听到有人说话就想赶过来凑个热闹。
水仙扭过脸对着瞎眼老婆子笑吟吟地说:“老婶子你算是说对了,月儿是郭家才娶回来的媳妇。月儿不仅名叫的好听,人样儿长的更是细曲好看,就和画上画出来的仙女一个样。”
“那个郭家呀?满屯安屯不是早几年都娶过媳妇咧,咋又娶回来一个?”瞎眼老婆子只记的原来隔壁窑里的郭家,就是郭满屯郭安屯兄弟俩个的郭家,她噘着没牙的嘴唠唠叨叨地又说了几句。
水仙笑着摇摇头再说:“不是住在坡上窑里的郭家,他家那能娶下这么水灵秀气的媳妇?是上房院里的郭家娶回来的媳妇。”
一听说是那个郭家,瞎眼老婆子没牙的嘴轻蔑地撇了撇,就再不吱声了。现在她住到这宽敞的大上房里来了,就再不愿听人说起它原来的主人。
月儿并没有看到瞎眼老婆子嘴角上撇起的那一抹难看的轻蔑,她一进上房看见在炕上翻身坐起的农会主席,就赶紧低垂下眉眼,不敢和他直楞楞投射过来的目光对视,她更不敢在这上房里胡乱地东张西望。等瞎眼老婆子柱着棍子咯咯噔噔地重又回到套间时,月儿才扭着两只细嫩的手怯怯地说:“根才哥,我想用一下水磨。”
月儿软软地一声“哥”把坐在炕上傻呆呆的吴根才叫醒过来,他的恼火没有了,困乏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亢奋是热情,他在耀先跟前能板的住脸,但是他在月儿面前是绝对板不住的。月儿脸上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柔媚、有一种他抗拒不了的诱惑。“行行行。”吴根才连声答应着溜下炕,就往门外走,都顾不得往身上披一件衣裳。
旁边的改改急忙说:“披上一件衣裳,操心热身子受了凉。”
吴根才连话也不答,甩着步子就往外走。在穿过哨门洞的时候看见月儿进来时放下的半布袋麦子,他扭头问一声:“这是你的麦子?”跟在后面的月儿怯怯地点点头。吴根才提起布袋一下就扔到脊背上,然后摆一下头粗声地说:“头里走。”
水仙拉一把惊慌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月儿就往头里走。走过场子到了皂角树下月儿不由地回了一下头,她的目光就和紧跟在身后的吴根才直楞楞射过来的火辣辣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月儿吓的再不敢回头往后看。他们一行三人沿着坡道向沟底河叉上的水磨房走去。道儿两旁是厚厚的积雪,他们在窄窄的还是昨天耀先扫出来的道儿上走着。水仙在前,吴根才在后,月儿夹在中间。看着月儿近在眼前的轻盈婀娜的身姿,尤其是那一走一翘的尻蛋子,吴根才咽一口唾沫,在心里痒痒地说:“这个小女人真他妈的骚情,不仅脸蛋儿长的俏,就是这尻蛋子也撅撅翘翘的这么好看。”他侧探着头想看看前面水仙的尻蛋子是个什么模样,他看到了水仙的尻蛋子就和他自己的女人的尻蛋子一样像盆子里的一团发面,肥肥大大的没形没样,根本不能和这个小女人撅翘着的圆尻蛋比。吴根才在心里再恨恨地骂一句:“狗日的郭耀先,狗地主的儿子,还有这样好的福气。”
卧马沟的水磨是架在四十里马沟河槽上的十几座水磨当中最好的一座,在河道里开出来的岔口引渠都是用四棱见方的青石条垒得,浸在水里的涡轮片和镶在磨眼里的立轴都是用最好的槐木割制的,那两片咬合在一起的磨盘石是用中条山上最好的红岩砺石凿刻出来的,水磨房的地板全是用三寸厚的核桃条木铺架起的。当年为修建这座水磨,郭福海花了不少钱,也费了不少心。而受惠的却是卧马沟全体乡民。
到了水磨房,吴根才去前面河岔上放水。水仙帮着月儿把背来的麦子倒在磨盘上等着。平常没人磨面的时候河岔上就插着一块插板,把河水挡在河槽里,没有水流的催动,这里的涡轮片就不转,磨盘就不响。现在是三九腊月天,又才下了一场厚雪,河面上结着一层冰。厚厚的冰下依旧汩汩流涌着清澈的河水。河岔口的插板四周也结了一层厚冰。吴根才拿起放在插板边的棍子,这是一根胳膊一样粗壮的青梗木棍子,它放在这里就是专门砸冰捣洞的。吴根才抓起这根结实的青梗木棍子在插板边的冰面上狠劲地捣几下,冰层像镜子一样破碎了,河水汩汩地从破碎开的冰缝里涌冒出来。吴根才扔掉木棍,往手上膏一口唾沫,弯下腰撅起屁股“咳!”地一声把木制插板从冰冻里提拽起来。“哗哗啦啦”立时一股湍激的流水就流涌进岔口,顺着青石垒起的引渠浩浩荡荡地向水磨房奔腾而去。
奔流如注的河水势不可挡地推拥着涡轮片旋转起来,咬合在一起的两片磨盘石也跟着“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吴根才从河岔口放水过来,回到水磨房时,月儿和水仙一个人握着扫面的笤帚,一个人端着撮面的簸箕围着哗哗旋转起来的磨盘已经忙碌开了。看水磨的人提起插板,放过水来磨子欢欢地转动起来后,他就可以干其它事情去了。吴根才往日也是这样。他虽然接上水磨房的钥匙时间不长,但他在这磨子上磨过面,知道水放过来看磨人就没事了。吴根才接水磨房钥匙时已就是农会主席,身上事情多,谁家磨面,他过来开门放水,磨子转起来,他过来瞅看上一眼,然后就走了,去忙别的事情去了。即使没事,他也不愿在这水磨房里多待。这里下面水流哗哗响,上面磨子吱吱叫,吵人不说,那箩子里荡起的面粉落人一头一脸,像钻了白灰窑似的。但是今天他不嫌吵不嫌荡起的面粉往头上脸上飞了,就是真的有事他也不想离开这水磨房。因为今天来磨面的是月儿。真的,月儿的美,不是一般的美。月儿美的让人心荡,美的让人留恋忘返,美的让人乐不思蜀。吴根才生在卧马沟,长在卧马沟,没有经见过外面精彩的世界,没有见识过月儿这么漂亮的女人。有月儿不停地在脸前晃动,他心旌摇动的就再不想走。这么美的人,谁看了心里不舒坦呀。吴根才掏出烟袋,倚着墙在水磨房门口圪蹴下叭哒叭哒地抽起烟来,同时,他的目光就像一块脏抹布沾在月儿俏丽的脸上甩都甩不掉。
握着笤帚围着磨子扫面的月儿,注意到吴根才直勾勾火辣辣投射过来的目光,这让她感到一阵阵揪心,一阵阵怕。她知道这火辣辣的目光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月儿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和害怕,不敢抬脸去接对那直射过来的目光。她时不时有意和低头箩面的水仙嫂搭扯上几句话,但是她白粉粉俊俏的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火辣辣直射过的目光烧起一片红晕。
脸颊绯红起来的月儿更好看更诱人,吴根才不由地想起领着人闯进上房院的那个晚上,想起月儿被赤条精光亮在炕上的那个嫽人的样子。事实上从那天起吴根才心里就掂上了这个嫽人的月儿了。见了好女人,不心动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吴根才在第一眼看见月儿时就动了心,只是没有机会到近前去。开始的时候他忙着分房子分地,忙着闹土改。后来消停下来,月儿却伴着她的男人那个地主的儿子早出晚归地钻到山里背柴去了,崖口上的破窑门一整天一整天地锁着。没想到,到年根里了,她却举着一张白粉粉俊俏的脸蛋来到了跟前,要是现在跟前没有这个水仙该多好呀……吴根才这样想着把烟锅里燃尽的烟灰使劲地磕到木头地板上,然后把迁恨的目光转到坐在大笸箩边上摇着箩子箩面的水仙身上。
吴根才拿着烟锅在木头地板上嘭嘭磕起的响声引的水仙扭过脸来。水仙是个过来人,她和改改先后不差几天嫁到卧马沟,她们常在一起打闹说笑。改改又是一个大大咧咧没心肠没城府的女人。头十天没过,她就在几个女伴的怂恿和诱导下把洞房里的事说了。看着改改傻傻的样子,水仙几个当时差点笑破肚皮。从改改嘴里知道这个吴根才在那方面是个有本事厉害的男人,水仙和另外几个女伴就开始提防起他来,这种男人见了女人就少不的有些动作,这种男人见了月儿这样年轻好看的女人就更不安分,更容易使坏。水仙从吴根才不停地在月儿脸上瞄来扫去的眼神中看出他骚动不安的心。
水仙扭过脸来正好就和吴根才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就看出他眼里存在着的不悦和嗔怨。水仙心里就觉的好笑,但她脸上没有笑出来,这时候是不能随意说笑话的,这时候如果说上一句不稳重的笑话,实际上就是纵容他向月儿使坏,水仙可不是干那种事的人。
吴根才伸出肥大的舌头,舔舔有些干燥的厚嘴唇,再装一袋烟点着,继续扬起头肆无忌惮地盯着月儿那张白净俏丽的脸蛋儿使劲看。这张细嫩的能滴出水来的白脸蛋看看也够过瘾的,要不是她今天来磨面,他那里能这样近,这样久地盯着她的俏脸儿看呀。他惊叹这个世界上咋就有这么俏、这么美、这么让人耐看的女人。在惊叹之余,他在心里又嫉恨地骂到:“狗日的郭耀先,狗日的地主的儿子,竟然天天夜夜搂着这么好看的一个女人睡觉。呸,总有一天要逮住机会……”逮住机会干啥呀?吴根才还没有来的及再往深里想,裤裆里就痒痒的不行,就把他的思路打断了。是虱子在裤裆里和他叫劲过不去,是虱子打断了他美妙无比的遐想。这虱子也真是,他身上有那么大的面积不去咬,却偏偏要在裤裆里的那二两肉上和他过不去。实在是太痒了,大概是有一群虱子爬上了那因充血而膨胀起来的物件上,在疯狂地吸吮吧。因为这时候那里的血浆最充裕。那里的痒是耐不住的,吴根才不得不伸手去抓挠。
吴根才的这个不经意的有些荒唐下流的动作把水仙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这家伙真要当着她的面耍二杆子。她腾地从笸箩边站起来,两只眼里喷射出严厉的狠光。
水仙猛然间带着响声从笸箩边站起来,反过来又把手插在裤裆里挠痒抓虱的吴根才吓了一跳,他抬眼看一下变了脸的水仙,没奈何地讪笑一下。“咋?挠痒抓虱还碍着你箩面了。”说完他拾起放在地板上的旱烟袋,一只手依旧还插在裤裆里,歪歪扭扭地走到水磨房外面去了。
吴根才出去之后,脸吓得煞白煞白的月儿才捂着胸口缓上气来。真的,月儿今天可是吓坏了。从进水磨房她的脸就没有敢往起抬,她甚至觉得他不仅只是把淫邪火辣的目光逼视在自己的脸上,她觉得好像他是把一只肮脏有力的大手摸到她脸上来了。他要是真的上来摸了她,动了她。她也丝毫没有办法。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她只能逆来顺受地忍受屈辱。除此而外她还能又有什么样的办法?
月儿在心里万分地感谢起水仙,今天要不是水仙嫂帮着来磨面,非出事不可。月儿捂着胸口缓上气来,脸上红润润的又有了血色。她看着门外心有余悸地低低说:“可把人吓死了。”
水仙宽慰地冲月儿一笑,说一声:“磨面。”就坐下又呱哒呱哒地罗起面来。
水磨房里再没有了多余的人,再没有了火辣辣直逼到脸上来的淫邪可怕的目光,月儿抬起脸展直腰把磨出来的面一簸箕一簸箕地端倒进水仙嫂手上的面箩里。
这一阵子“哗哗”的水声和“吱呀呀”的磨声组合到一起就变成一首纯朴的歌谣。月儿记的小时候也是常爱到自己家的水磨房去玩的,爱听这“哗啦啦”“吱呀呀”的歌唱。尤其是夏天,坐在引渠的青石板上,把一双赤脚伸进冰凉凉的河水中,那是多么惬意呀。看磨的老长工许伯多好呀,不是给她逮蝴蝶,就是给她捉鱼,要么就是用嫩绿的柳枝给她编一个精致的凉帽扣到头上,有时那“知了知了”鸣叫的蝉儿就把她头上的柳枝凉帽当成是小树,舞动着薄纱一样漂亮透明的羽翼飞落过来,就在她头上的凉草帽上“知了知了”地鸣叫,吓的她屏声静气缩着脖子不敢动弹,生怕动一下把蝉儿惊飞。那时候多好呀……
“月儿,想啥哩?”水仙箩子里的面完了,却不见月儿端着簸箕过来,她抬头看时见月儿正痴痴迷迷地愣在那里想着什么。水仙的心往下沉一下,她怕月儿想到邪事上去,于是就问一声。
水仙冷不丁的一句问话,把月儿从无限美好的童年遐想中喊了回来。从梦一样的遐想中重又回到现实里来的月儿脸上带着对美好往事的无限留恋柔柔地说:“我想起小时候在水磨上的事,那时候多好呀。”
水仙悠悠地松了一口气,她从月儿纯纯的脸上看出来她说的是真话,她没有因为吴根才的骚情而想入非非。水仙是个心细的女人,她碰到什么事都能设身处地地想个来回,她见不得骚情浪荡的人。月儿的矜持和稳重让水仙感到高兴。她说:“好咧,过去的日子流走的水,想也没用,赶紧磨咱的面,就剩下最后两簸箕了,磨完了回去赶紧蒸馍,后天就是大年初一,再没时间了。”
月儿从磨槽里扫起最后一簸箕面的时候,磨子就发出尖剌难听的声音。水磨房里有了这空磨子干响的声音后,吴根才就捏着空烟袋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斜斜地瞄了月儿一眼,然后板着脸冷冷地对水仙说:“磨完了?”
水仙在箩最后一点面,她头都没抬就接了他的话。“不听磨子咋响哩,你还不赶紧着去河岔上插插板堵水。让磨子停下来。”
“操毬你的闲心。”吴根才没好气地说着过去压下撬杆,把咬合在一起吱啦啦尖响的上磨吊起来,那剌耳难听的声音就没有了。水磨房里没有了嘈杂的声音清静下来。吴根才拍拍手上的白面粉,咬着烟袋嘴不高兴地哼一声抖抖肩,再溜月儿一眼,出去到河岔上堵水去了。等他堵水回来月儿和水仙早就背着面布袋顺着河滩里的道儿快走到村口的皂角树下了。看着坡道上月儿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吴根才空留一肚子惆怅。
回到崖口,月儿把磨好的白面放到案上,这才舒展着腰,长出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窑里就再不怕那直逼过来的火辣辣烧人的目光了,月儿肆意放纵着自己滚到炕上,她许久没有这样放纵过了。水仙嫂说的好:过去的日子,流走的水,想也没用。还是想想现在吧,要过年了,磨了这么多白面,等耀先办年货割回肉来,这个年就有过头了。想到过年,想到耀先,月儿眼里就流溢出感动的泪花。耀先对她的好是不能简单地用几句话说出来的,在这个世界上现在耀先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想起耀先,月儿骨碌一下翻身坐起。耀先赶集就快回来了,而她磨了这半天面,浑身满脸都是白粉子,一会耀先回来看见自己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还不笑话。月儿给自己做个鬼脸怪样,再甜甜地一笑,溜下炕就着盆里的水先照照,再就洗起脸来。“有面镜子就好了。”月儿擦洗毕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是啊,有面镜子就好了。月儿自上了崖口还没有照过一回镜子,她这窑里没有那东西,现在一面照脸镜对月儿来说都是一件奢侈品,几十天没有照过镜子,月儿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啥样子。
月儿慢慢地再走到水桶跟前,小心翼翼地把头低垂下去,在那平柔静止的一块小小的水面上立时就影现出一个美丽无比,桃花一样鲜亮的女人头像,月儿看着影在平柔水面上的那张纯情美丽的脸子,由衷地笑了,水里的那个美丽的小女人也跟着一起甜甜地笑了,并且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
在月儿弯在水桶上正和水面上的那个美丽的小女人嘻笑着说话的时候,“吱扭”一声轻响,荆条编纽的窑门被人推开。月儿扭头看时吓的差点闭过气去,平柔水面上的那张纯情美丽的笑脸一下也被揉得个粉碎。进来的人不是她正等正盼的耀先,也不是在水磨房直勾勾火辣辣盯着她死看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吴根才。进来的这个人是身高马大黑黝黝的郭安屯,其实这个成天扛着一杆长枪的民兵队长更让月儿感到害怕。不过郭安屯今天肩上没有扛那杆长枪,倒是带着一脸卑媚的讪笑。
和吴根才一样,从见月儿第一眼起郭安屯就动了邪念。和吴根才不一样的是吴根才只是瞪着直勾勾的眼睛火辣辣地往月儿脸上看,而郭安屯就敢动真的。土改那天晚上带人闯进上房院,就是他动手掀开盖在月儿身上的被子,把月儿赤条精光地亮在炕上的。是他踩住那双粉红色的秀花鞋,让月儿伸着秀溜的赤脚在炕沿下找不见鞋的。见过月儿白亮亮的光身子,郭安屯更是嘴馋心痒的不行。他从那时候起就寻找着机会,他不想只是看看解解眼馋,他想占更大的便宜。他想马上就把这个地主的小女人给干了,就像在炕上干自己的女人那样痛痛快快地把月儿干了。有时候他真想用肩上的长枪逼住地主的儿子,把他的小女人给干了。但那太冒险,现在毕竟是解放了土改了,再不是乱马日荒的过去。万一弄出事来工作队的老周肯定不会放过不管。郭安屯只有在骚动不安中寻找等待着机会,今天,他终于逮住了机会。
郭安屯是在下马河集口上看见耀先背着一捆山柴,蹒蹒跚跚地向大十字走去时,他的眼睛一亮觉得机会来了。往日他看见地主的儿子背柴过来时身旁总是伴着他的小女人和马桥村的光头二老汉,今天可就他一人,没有光头二老汉,也没有他的小女人。郭安屯心里一阵窃喜,黑黝黝的脸上就泛起亮油油的红光。机会难得呀,他再也等不及了,他顾不上再置办年货,甩开大步顺着原路赶紧往回走,就是在路上碰上熟人也顾不得打招呼。他现在心里想的、眼前蹦跳的都是地主儿子的那个小女人。郭安屯亲眼看见过一回月儿白亮亮的光身子,就无数次地想象过把她压到身子底下时的那种没法儿说的美滋滋的味儿。现在他就要急匆匆地赶回卧马沟,冲上崖口,把这种想了无数次的美事变成真真切切的实事。现在崖口上的窑里只有一个俏丽的小女人,她敢不听话?郭安屯一路想着月儿肯定会服服贴贴地由他摆布,她每次见了他都羊羔子似的不敢往起抬脸。她敢抗拒不从,现在是啥时候,她敢不从。老子只要猛猛地喝叫上一声,她就得乖乖脱光衣裳滚到炕上,说不定她还愿意叉开腿让他弄哩。
郭安屯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好事,大步流星地顺着马沟河里的河滩道往回赶,几次让河滩里的石头差点绊的栽倒。进了卧马沟村,郭安屯都不喘歇一下,就直奔崖口。进了窑门他看见清清秀秀的月儿正弯在水桶上照影影呢。他轻轻款款地将窑门闭住,黑黝黝的脸上像涂抹了油彩似的泛起一片亮亮的红光,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宝贝。叫着:月儿。一步步地向月儿逼过来。
在窑门被推开,郭安屯闪身进来的那一刻,月儿的魂就吓飞了。当郭安屯再张着毛茸茸的大嘴,哈着一嘴混浊的粗气,一步步逼过来的时候,没魂没魄的月儿用双手捂抱住胸口,本能地向后退去,她害怕的连话都喊叫不出来了。
月儿退缩到窑根,她的后脊背抵住窑根冰冷的墙面,她再没有了退路。步步逼上来的郭安屯伸出粗壮的胳膊越过月儿低缩的脑袋,把手撑在墙上,把一股股混浊难闻的粗气喷吐到月儿脸上,他看着缩在自己臂弯里快抖散架子的月儿得意地笑了。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手了,像在路上想象的那样,这个俊俏白嫩的小女人就要脱光衣裳往炕上滚了,那白白的、嫩嫩的光身子就要由着他搓揉务弄了。
郭安屯脸上的黑疙瘩肉颤颤地抖动起来,他嘿嘿地笑着说:“月儿,多好听的名儿呀。月儿,别怕。你跟我好肯定不吃亏,现在卧马沟就是我说了算。你跟我好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了。”说着他就把一只粗黑的大手伸摸到月儿脸上,他想先好好摸摸这张人见人爱的脸蛋。
月儿虽然失魂失魄地害怕到极点,但是在退到窑根,再无路可退的时候,她就坚定了一个信念:什么都能丢,就是自己的女宝贞操不能丢。他可以说啥就是啥地拿走她所有东西,唯独自己的女宝贞操不能让他抢走。为自己也为耀先,月儿下决心要保住自己的贞操。现在除了这宝贵的女宝贞操她还再有啥?
月儿在郭安屯得意地嘿嘿笑着把手伸摸到脸上来的时候,猛然缩一下身子从他的臂下兔子似地钻溜出去。她真的像一只从狼爪下逃生的兔子,一只从狼爪下逃生的美丽的小白兔。月儿从郭安屯臂下钻溜出来后,就破了命地朝窑门跑去,她只有跑出去,跑到光天华日之下,才有可能免受强暴免受蹂躏,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珍贵的贞操女宝。在这空落落远离人家的孤窑里,她一个懦弱的小女人,根本抗拒不过一个粗壮凶狠的大汉。
郭安屯没想到月儿会像兔子一样从自己的臂弯下逃溜走,他怎么能让到口的肥肥的美肉再丢了呢。从下马河那么远跑回来干啥来了?郭安屯扭身就向门口追去,他的动作比狼还要敏捷还要凶狠,小白兔一样的月儿那里能逃的掉呢。月儿伸手刚抓住荆条编扭的栅栏窑门,还没有来的及拉开,她细嫩的脖子就让郭安屯的大手一把扭住。月儿挣扎着还想再挣脱,可是在郭安屯手里她的脖子细嫩的就和豆芽菜一样,被牢牢地掐着,根本就挣脱不开。月儿被掐的都出不上来气了,那里还能喊叫出声来。
郭安屯一只手抓掐着月儿细柔柔的脖子,另一只手伸下去操起她的尻蛋子轻轻地往起一托,就把她扔到炕上。月儿滚动着赶紧往炕角里缩。月儿不服服贴贴乖乖顺顺地听话配合,郭安屯就决定来粗的动野的。他捏掐住月儿脖子的那一瞬,他裤裆里的那根东西就亢奋地勃硬起来,他不能再等了。郭安屯甩脱掉身上的黑棉袄,袒露着长满黑毛的健壮的胸肌,像恶狼似地向缩在炕角里的月儿扑去。
没有逃脱的月儿决定用死来抗争,她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能让这个坏人把自己的贞操女宝盗走。月儿破了命地在炕上和他撕扯起来,娇小柔弱的月儿那里是郭安屯的对手,他一只粗胳膊抡过去就把月儿压的爬不起来。在撕扯中郭安屯一阵阵就把月儿剥脱了个精光,被剥脱精光的月儿依旧蹬踢着抗争着。粗壮高大的郭安屯这时候要是压下去的话,月儿根本抵抗不住。这时候郭安屯偏偏停住了手,他是被月儿光溜溜的白身子惊呆了,被月儿那个没有长毛的东西惊呆了。啊呀呀,眼下的这个小女人真是美不胜收,尤其是她那个地方和一般的女人大不一样,她那里竟然光光溜溜的一片白嫩,竟然没有长出一根杂乱的黑茸毛。郭安屯就这样看呆了,一时间竟忘了接下来该干啥。
是月儿的挣扎喊叫又提醒了郭安屯,惊醒过来的郭安屯这下可就不顾一切了,他三下两下甩脱掉自己身上的衣裳,亮出那根丑陋的东西,向月儿扑去。俗话说:好汉日不上打滚的屄。郭安屯脱光衣裳向月儿扑来时,月儿更是不顾命地奋力抗争。郭安屯扑腾了几下都没有把滚来滚去的月儿按到身子底下去。在他又一次张开双臂凶狠地向月儿扑来时,月儿四脚朝天,像兔子蹬鹰一样一阵乱踢,这一下可就踢到地方了,月儿狠狠地一脚正好踢到郭安屯裆里硬梆梆挺起来的东西上。“噢!”郭安屯一声惨叫,跌到炕底下半天站不起来。
月儿见郭安屯被踢的栽倒在炕下,她就想乘着这个机会穿衣裳跑掉。可是衣裳都让郭安屯撕扯的扔在炕下,现在就压在他的身下,月儿不敢去取。身上赤条精光没有衣裳,她当然也不能跑到窑外去,她本能地拽过一条被子把自己的光身子盖住。然后惊恐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半躺在炕沿下,半天站不起来的郭安屯。此时此刻的郭安屯脸色不再是像上了油彩似的黑红光亮了,而是变的煞白煞白的,像死人脸一样。月儿这一脚踢的真好,真是地方。
郭安屯以为他裆里的那根勃硬起来的东西,让月儿一下给踢断了。他觉的小腹一阵紧似一阵的往起抽,抽得他难受死了。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天眩地转,感到一阵阵的恶心,那根东西像霜打的茄子,早软塌塌地垂吊在裆里起不来了。郭安屯摸一下那倾刻间就小了软了的东西,真以为是被踢断了。不然用手摸一下都会这样钻心地疼。郭安屯半倒在炕沿下,歇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地抬起头,他一脸苦状地看着用棉被严严的捂住白身子的月儿,然后迟缓吃力地站起来,这时他再狂浪不起来了。郭安屯费力地从脚地上站起来,开始慢慢地往身上穿衣裳。
月儿瞪着一双惊恐而又茫然的眼睛,她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是怎样。她只是用棉被将自己的光身子往紧里裹。
郭安屯穿好衣裳,扶着炕沿艰难地站稳。他看着紧裹着棉被半坐在炕上的月儿,恨得直咬牙,然后探一下身把粗胳膊抡圆,向月儿脸上狠狠地扇去。月儿被这一巴掌扇的爬在炕上半天起不来。郭安屯再狠狠地骂一句:“臭婊子!”这才拉开窑门趔趄蹒跚地走出去。
今天是下马河一年当中最后一个集日,也是一年当中最旺的一个集日。卖东西的人多,买东西的人更多  。要过年了,谁家不到集市上来置办一点年货,能让穷一年,不让穷一天。何况这又是翻身土改后要过的第一个年,土改翻身的人们心情好了,日子也好了,再不像原来置办不起年货。日子好起来的人们都想欢欢喜喜地过个好年。这下马河年里最后一个集日可就热闹起来了,大十字上人多的就和在戏园子里看戏一样,人挤的打不过回身。
耀先背来的一捆山柴卖了两捆的好价钱。卖了一后冬山柴耀先和二老汉一样,在下马河街上也有了一些名气  ,他背来的山柴齐刷刷地都是五尺长,用荆条打着三道腰儿个大整齐,任意从里面抽一根出来都和小娃胳膊一股粗,都还是清一色耐烧的青梗木。耀先背来的山柴不愁卖,尤其是今天年关近了,坡上又落了一层厚雪,背柴的人都歇下了,连马桥村的二老汉都歇下了,旁的人谁还能不歇。所以耀先背来的山柴在大十字上一放,就成了抢手货,不用吭声就卖出好价钱。
耀先手里捏住比往日多出一倍的冀钞大票心里嘀嘀咕咕地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让月儿也一起背一捆柴来,要是月儿今天也背一捆山柴,那也能卖这么多钱。现在钱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们那个空荡荡的家需要置办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没有钱就啥也置办不起。钱固然重要,但耀先转念一想,月儿应该在家里消消停停地歇歇,他有责任让她歇在家里过舒心畅意的好日子。想起月儿,耀先身上就有了使不完的劲,心里也就更有了许多美好的想法。他背过脸对着墙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原先攒下的冀钞票子,把手上的两张也合进去,然后指头上沾上唾沫一二三四五地点数起来。这每一张钱票上都浸满了他和月儿辛勤的汗水,这全是他们背柴挣下的,真是来之不易呀,当然要精打细算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即是过年也不能胡乱花。认真地数过之后耀先欣慰地笑了,手上的钱和他心里算计要买的东西合上套了。耀先心里一直想给月儿扯一块做衣裳的花布。月儿现在身上连一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他想扯一块花布,给月儿做一件衫子,等过了年换季的时候让她穿上,他不能让月儿在换季的时候还脱不了身上的老棉袄。耀先算计过了,手里的钱置办完年货还差不多够给月儿扯一块做衣裳的花布。年货可以少买,花布却是必须要扯的。虽然月儿不等着要穿,但年前和年后扯回来意义就不一样。耀先把钱重又装好,挎起小竹篮就汇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去了。
耀先先办好年货,他割了半斤肉、买了一棵白菜、两条萝卜、一斤葱,还买了一斤焦黄焦黄的炒花生。这就是他办的全部年货,办齐这些之后,他挎着竹篮向布店走去。在路过鞋帽店时他收住脚步,是一顶老年人戴的毡帽吸引住他。看着摆在店里的那顶毡帽,耀先一下想起亲爱的二叔。想起四十里马沟的人都把二叔叫成光头二老汉。人们为什么要把二叔叫“光头二老汉”,不就是因为二叔常年四季光着个头,连一块包头的羊肚手巾都没有。要是二叔头上戴一顶这样的毡帽,二叔冬天就不冷了。要是二叔头上戴一顶这样的毡帽,别人就再不能随随意意地叫二叔光头二老汉了。耀先知道一顶这样的毡帽是挺值钱挺贵重的,原来只有像爹那样大方有钱的人才舍得买、才舍得戴。
耀先手里捏出一把汗水,这汗水把手里的钱票都溻湿溻透了。这时候亲爱的月儿和亲爱的二叔的脸庞交替地在他眼前出现,先是美丽的月儿穿着红艳艳的新衣裳在妩媚地朝他笑;接着就是厚诚的二叔头上戴着暖和的毡帽咧着嘴在向他笑;下来又是月儿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背着一捆山柴,在坡上艰难地爬行;再接下来又是二叔光着头在飕飕刮起的寒风里挥着柴刀在砍柴;再下来是月儿和二叔相互推让的场面,月儿推让的不让给她扯布,二叔推让的不让给他买毡帽……
耀先睁大眼盯着这顶崭呱呱新的毡帽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是没有二叔,我和月儿早就在崖口上饿死了。”耀先在心里说着一步迈进店门。
店掌柜早就注意到这个站在店门口不走的年轻人了,见耀先进来,忙迎着笑脸问:“年轻人想买一顶帽子吧?”
“买一顶。”耀先毫不犹豫地把手指向那顶比较昂贵的毡帽。
店掌柜把毡帽取下来一边用粗麻纸包,一边笑迷迷地说:“要过年了,给老人买一顶帽子,让老人喜喜欢欢暖暖和和过个好年。这样孝顺的年轻人不多了。”
从鞋帽店出来,耀先手里的钱就没有几张了。这几张钱票肯定不够给月儿扯一块做衣裳的红花花洋布,但他还是走进布店,走到那匹鲜亮红艳的花布跟前,用手细细地捻捻那密实光滑的布角。他每次卖完柴都要到布店来看看这匹鲜亮红艳的花布,他想他的月儿穿上这样红艳艳的衣裳一定更好看。给月儿扯一块红花布是他在心里悄悄许下的一个愿,本来今天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可是给二叔买了一顶毡帽,钱又不够了。耀先用手细细地搓捻着密实光滑的布角,在心里很惋惜地说:“月儿,等攒够了钱再给你买这红花花洋布吧。”
耀先没有买这块红艳艳的花布,他手里的钱不够。但他一抬头看见货架上挂着一块书本一样方方正正的照脸镜,他的眼睛一亮,他手里的钱扯一块布不够,但是要买一面这样的小镜子还是有余头的。月儿现在也很是需要有一张照脸的镜子,她每天梳洗毕了都是弯腰到水桶上去照影子的。每每看着月儿弯在水桶上的样子,耀先心里就不是一种滋味。月儿长的那么美,竟然连一张照脸的镜子都没有,她竟然要爬到水桶上才能照见自己的脸蛋,这能让人不心酸。耀先在下马河店铺里踅转过多少回,都没有碰到过镜子,今天却不期而遇。耀先如获至宝地将镜子要过来。
店掌柜看见耀先欣喜的样子忍不住地问:“年轻人正月里要结婚吧,新媳妇可是离不开这洋东西。”
“就是,就是。”耀先诺诺地应对着掏了钱,把镜子买下。这回他就没有什么缺憾了,虽没有给月儿扯下做衣裳的花布,却给她买下天天都需要用的照脸镜。过年的时候月儿就能坐在炕上对着镜子漂漂亮亮地打扮自己了,再不用弯着腰到水桶上去照影儿了。
耀先从店铺里出来,对着天上红红亮亮的大日头欢欢地一笑,就扯开大步向大十字外的沟口走去。走到马桥村口的时候,他拐进去,他要把那顶崭新的毡帽给二叔送去,他要让二叔在大年初一戴上这顶毡帽,他要让人们从这个正月初一开始再不要胡乱地叫二叔是光头二老汉。
在窑门口上接过耀先双手递上来的崭新毡帽,二老汉竟嗫嚅地说不出话来。二老汉一辈子无家无眷无儿无女,和他结伴过日子的只有那条老叫驴。几十年来除了侄儿小河一家,再没人问过他的冷暖,再没人管过他的饥饱。四十里马沟的人都叫他光头二老汉,实际上就是叫他光棍二老汉呢。拴娃子好呀,拴娃可心可意地给送来一顶崭呱呱新的毡帽,这可是过去那些有钱的富人才戴得起的好毡帽呀。“哎,好娃。”二老汉终于说出话来了。“好娃,花这冤枉钱干啥呀,二叔都是黄土埋到脖根上的人咧,还值得戴这么好的毡帽。省下钱给月儿添置上几件衣裳比啥都强。”
“二叔,这也是月儿叫我给你老买的。”耀先被二叔脸上流溢出来的那份真情深深地感动着,就替月儿说了一句话,他相信月儿要是知道他给二叔买了一顶帽子肯定也是高兴的,月儿和他一样也是天天念着二叔的好。
一说起月儿,二老汉更动感情。“月儿是最让人心疼的好娃。”
“二叔,我就回去了。等初二我和月儿一起过来给你拜年。”耀先不愿看着二叔动情难受,说着就要走。他心里也掂着月儿呢。
“慢着。”二老汉一把拽住挎在耀先胳膊弯上的竹篮子,说:“我还给月儿留着一些东西呢。”二老汉把竹篮和耀先一起拉拽进窑里,然后也提出个篮子来,里面尽是核桃毛栗瓜子花生柿饼之类的好东西。他提起来不管不顾地就往耀先的竹篮子里倒,耀先挡都挡不住。二老汉嘴里念叨着说:“这都是给月儿攒下的,回去让月儿好好过个年。”直到耀先的竹篮里满的再盛不下,二老汉才住了手。
把耀先送出哨门时,二老汉还一再叮嘱着说:“回去和月儿好好过年,过完年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耀先挎着满满一篮子年货,心里更是装着二叔再三的叮嘱上路回家了。是的,二叔说的对,过完年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刚上崖口的时候没吃没喝,那里还敢想提着这么一篮子东西回家过年呀。
是的,日子慢慢会好起来的,刚上崖口时是什么情形,现在不是好起来了吗。再过上一半年,再和月儿好好地背上一半年柴,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到那时吃的用的就差不多都置起来了,起码是饿不着冻不着了,然后再慢慢地攒钱置一点地。对,置一点地。没有地怎么行呢?没有地,生活就没有着落;没有地,人就是水上的浮萍,一辈子都安定不下来。耀先不想让月儿跟上他像水上的浮萍一样过一辈子不安定的日子,他不想靠背柴过一辈子。他要像常人一样把根深深地扎在土地里,让月儿稳稳当当实实在在地过上好日子。他要置一块地,就是破了命,勒断腰,也要置一块地。等有了地……耀先一路上痴痴迷迷想着这些美好的事情就上了崖口,就看见暖心暖意的窑门,就想起等在窑里的月儿。“月儿月儿。”耀先一天没有见他的月儿了,他欢叫着向窑门奔去。他要把这满满一竹篮丰盛的年货,双手捧献给美若天仙的月儿。耀先欢叫着推开窑门,但是他看到月儿的时候,他脸上的欢笑风吹似的一下就没有了,一路上美好的幻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地破碎了。坐在炕上的月儿不再是原来那副俏模样了:她头发蓬蓬乱乱,半个脸红红肿肿,身上的衣裳被撕扯的条条绺绺。炕上更是乱七八糟的一片狼籍。不用问,这里是发生事情了,是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了。
在耀先没有回来之前,月儿坐在炕上虽然感到半个脸火辣辣地烧疼,感到浑身骨头剥离了皮肉似的一阵阵钻心的疼。但她没有哭,没有落泪。相反她还为自己今天的勇敢和胜利感到骄傲,做为一个弱小的女子,月儿在抗争中斗败了强悍凶狠的郭安屯,把他一脚踢滚到炕下半天起不来,保住了自己的贞操女宝,她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耀先。但是在见到耀先时月儿为之骄傲的胜利就变成委屈、就变成伤心、就变成滔滔的泪水。
看着月儿红肿的脸蛋,撕破的衣裳和炕上的一片狼籍。耀先知道他的月儿抗争了,并且抗争的很惨烈,是破了命地去抗争的。“月儿。”耀先脱手把竹篮撂在地上,扑上炕去把月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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