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02
今天崖口上的唢呐突然又改变了调子,灌输进人们耳朵里的重又是过去那忧伤郁闷低惋如泣的悲哀声音,人们心上压了磨盘石一样感到压抑,感到沉闷,身上的困乏也久久地排泄不掉,也不能安安然然地进入到香甜的梦里去。
月儿怀里抱着新生,陪着耀先也坐在杜梨树下,她原以为随着四季欢歌的不断奏响,他们的日子也会一天天好起来,没想到生活依旧悲苦,岁月依旧坎坷。
第二天到地里上工劳动时才听人说去大沟河修水库的还有虎堆,这样耀先月儿的心境也就平静下来,只要卧马沟还有人去大沟河修水库,就不能说他们受了歧视,被派了苦役。
再回到崖口,耀先月儿的心情和夜黑间刚听到郭安屯冷冷的通知时就大不一样。夜黑间他们以为只是耀先一个人去接受劳动改造,去当苦役。现在他们知道还有贫农子弟、基干民兵吴虎堆一道去,他们的心情就平缓松驰下来。月儿一边拉风箱烧火做饭,一边对耀先说:“你明天放心地和虎堆去吧,你们一走,我就把巧红叫上来,让她上来和我做伴,我们天天就住在咱崖口上,吃饭也在咱崖口上。你们在水库上干多长时间,我们就在崖口上做多长时间的伴。你们啥时候回来,我们啥时间散伙。”
夜黑间接到政治队长的通知,耀先拿起唢呐在崖口上呜呜咽咽地吹了半夜凄凉悲伤的曲子,回窑睡下后哀哀叹叹地也没有多和月儿说话,只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他是放心不下月儿,那年腊月二十九,他一天不在家,郭安屯就跑上崖口把月儿欺负了一顿。这修水库一走不定是多长时间,再苦再累,他都能受得了,但是月儿让他放不下心,月儿是他的心尖上的肉呀。
月儿知道耀先反反辗辗地睡不着觉,心里是在想啥。月儿也反辗着睡不着,但是她不好说话,说啥呢?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默默地向耀先保证:月儿永远都是耀先一个人的,他即是不能,月儿也是他的,永永远远。今天到地里一听虎堆也去修水库,她第一想到的就是让巧红上崖口来和自己做伴,要是修水库的是另一个人,她不敢打保票,是巧红她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让她上来,平常就数她们俩人要好了。身边有个伴就啥也不怕了,身边有个伴耀先提悬着的心也就能放下了。所以回到崖口,刚在锅灶前坐下,月儿就清清白白地给耀先说了这么一席话。
耀先好感动,他不是不放心月儿,他和月儿在崖口上患患难难十多年了,他们共同经历过的苦难三天三夜说不完,对月儿他是一百一千个放心。他担心的是怕月儿受了郭安屯那样一些坏人的欺负。月儿自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真的让他感到高兴。他知道在卧马沟的女人里只有巧红能配得上月儿,也只有巧红爱和月儿在一起。能有巧红在崖口上和月儿做伴他就放心了。耀先觉得这是天意,假如和他去修水库的不是虎堆,那么谁又能给月儿做伴呢。
月儿看见耀先瘦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她自己也甜甜地笑了。
年轻的虎堆搂着雪蛋儿一样的巧红睡了个够,直到第二天晌午两个人还光溜溜地睡在一个被窝里。今天上工的钟声就是敲炸,也不管他们的事情。夜黑间政治队长亲自给他们许了假,不用上工,在家准备,工分照记。两个人就生离死别似的没完没了睡在被窝里做起男女之间的事情,好像过了今天就再没有明天,好像虎堆明天一走将不再回来,好像那种事一饱能管三年。也正是在这云雨不断的交合中虎堆和巧红都后悔起来,后悔不该答应郭安屯去修什么的水库,走一个留一个,他们的日子咋过呀。这么美,这么嫽的事只有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做,分开三天五天还行,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巧红想着这些心里又涌动起一股股抑制不住的潮水,就撅翘起圆鼓鼓的尻蛋子想变个花样翻着弄。虎堆虽然年轻,但已经折腾了一夜又半天了,浑身软的像一滩泥,再壮实的小伙也架不住连天连夜的折腾。他腰里的东西举不起来,就举起手朝翘撅在脸前的圆鼓鼓白嫩嫩的尻蛋子上响响地拍一巴掌,把她打跌进被窝里去。撅翘起来的巧红没有等上硬梆梆的东西,却响响地挨了一巴掌,就扭脸翻过身不高兴起来。在这种事情上巧红向来主动,每次都是她拉拽着虎堆往身上上,这次没有如愿,就撅起嘴赌气地说:“人家想嘛,明天你一走还不知道啥时间回来,把人家一个人撂在炕上咋熬哩。”说着就又往虎堆怀里钻。
虎堆把雪蛋儿一样的巧红搂在怀里,就说了一句玩笑话:“明天我走了,可不许你把野汉子往炕上引,你要是引回来野汉子,回来我就先拧断你的脖子。”巧红钻在他怀里,就咯咯地笑了,故意撒娇地说:“那人家想了怎么办?”“想了就等着,我还不能凑空回来几次。”
两个人在炕上又厮厮摸摸了半晌,等上工的钟声再一次响过之后,才从被窝里爬出来。
后晌下工回来,耀先月儿在崖口上忙碌起来。明天一早耀先就要背上行李卷子去大沟河修水库,他们没有像虎堆巧红那样得到一天休整准备的时间,他们只能用下工后的一点时间为自己做准备。时间虽很仓促,但他们还是很精心细致地准备起来。月儿在炕上为耀先拾掇被褥和出门换洗的衣物;耀先则领着新生在渐渐浓黑下来的暮色里干着另外的活计。耀先月儿虽然在崖口上住了这么些年,但他们始终没有把场院的围墙圈起来,得不到村里的允许,他们不敢擅自圈墙占地,所以到现在他们崖口上的场院还是四面敞着,没有一堵墙,窑门就直对着崖口,连一点挡遮都没有。原来天天夜夜耀先陪伴着月儿待在崖口上,两个人相依为命感觉不到什么。明天耀先就要离开崖口,这四面敞开的场院就叫人放心不下,耀先一走这孤零零的崖口上就剩下柔弱的月儿和瘦小的新生母子二人,耀先不能不为他们着想。打垒围墙肯定不现实,耀先就把柴垛子挑开,在崖口上栽立起柴墙。柴垛子是耀先月儿常年累月慢慢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平日从地里回来,他们肩膀上总是要背回一捆柴,时间长了就积攒起这么老高老高的一垛柴。柴垛里有将近一半是酸枣枝杜梨枝等带有针刺的树枝儿。耀先就把这些带有针刺的柴枝挑捡出来,在场院四周埋下桩柱,在桩柱上扯起绳子,然后把这些带针刺的柴枝密密实实地编插在绷扯起的绳子上。这样崖口上原来四面敞开的场院就有了一圈带刺的柴墙。再高大的城墙也挡不住飞贼强盗,这样的柴墙连一条狗都挡不住,但它毕竟是一道屏障,有了它耀先在大沟河修水库就能稍稍安心一些。
耀先领着多少能帮上一点手的新生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把带刺的柴墙刚刚编插好,虎堆和巧红就厮跟着走上崖口。虎堆是找耀先商量明天咋个走法的。后晌他上来过一回,崖口上只有新生,耀先和月儿都上工担粪去了。虎堆没想到队里连一天准备的时间都没给他们,他心里也觉得挺不是滋味的。回头再一想,对政治队长夜黑间说过的话就确信无疑,同是去大沟河修水库,他是去锻炼的,而耀先则是去改造的,这有本质的不同。
不管是锻炼,还是改造,明天要搭伴做伙一起走。一起走就要商量个时间。虎堆领着巧红上崖口就是商量这事的。“哟,你这是在干啥呀?”虎堆走上崖口看见脸前猛然立起一道密匝匝的的柴墙,感到有些惊奇。后晌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场院,就朝站在柴墙边的耀先喊问一句。按说虎堆应管耀先叫哥,村里人一般开口说话都要按辈份先称叫一声的,但他没有叫,他只俗俗地喊了声:你。也难怪,耀先身份特殊,是地主的儿子,村里比他辈份小的人谁还管他叫哥叫叔,只要不露骨地当面叫地主的儿子就算不错。耀先也早就习惯了。
天黑看不清上来的人是谁,但听出是虎堆的声音,耀先就高兴起来,他忙笑着:“呀,是虎堆呀。我还说腾下手下去和你商量咱明天咋个走法哩,你倒上来了。来来,进窑里说话。”耀先把虎堆和巧红往窑里让。虎堆还问:“咋想起弄个这?”耀先不好意思地说:“挡个猫挡个狗,有这总比没这强。走走,窑里说话。”
月儿在炕上已经包好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大包袱里是为耀先准备好的被褥枕头,小包袱里是为耀先准备的换洗床单、衣裳、鞋袜等杂物,月儿的心真细,她一个人在窑里把啥也替耀先想到了。
耀先把虎堆巧红让进正窑时,月儿正在锅鏊上给耀先烙烫面葱花饼,明天将是他们婚后十年第一次分手离别,月儿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她想象的出来耀先在水库工地上会受到什么样的磨难。她默默地把两个包袱收拾好,就给耀先烙起葱花饼。耀先平时最爱吃月儿烙下的葱花饼,但是因为烙葱饼费油费面,总舍不得吃。十多年艰难的苦日子早改变了他的性格,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生怕那一天手里没了钱粮,断了顿儿。断顿挨饿的日子他们经历过,那段日子像噩梦一样啥时候想起来都让他感到害怕。所以他总不让月儿破费,除非来了客人。平常月儿总也是依顺着耀先,两个人细细法法地过日子。但是今天要破费了,她要烙几张油油厚厚的葱花饼,让耀先带在路上吃。
巧红一进门就提鼻吸气地叫起来:“哟,月儿姐,做啥好吃的,这么香,这么有味道。”
正在锅鏊上翻饼抹油的月儿见是这两个人来了,先笑着招呼一声,就麻麻利利地把案上烙出来的第一张葱花饼切成牙,端送过来,让他们尝。虎堆巧红抵当不住香喷美味的诱惑,拿起一牙就往嘴里放,吃完一牙,还想再吃一牙。“真香,真好吃。月儿姐咋做的,让我也学学手。”巧红连吃几牙,惊喜地叫着挤到月儿身边学手去了。
虎堆把盘子里剩下的几牙葱花饼风卷残云般地吃完,用厚厚的手掌擦抹一下油油的嘴唇直说好吃。耀先就笑着说:“好吃,就再来一张。”“不不。”虎堆拍拍鼓胀胀的肚皮,说:“放下碗就往你这里走,再吃就要把肚子胀破咧。”耀先的肚子这时却咕咕地叫了一声,他担了一后晌粪,回来顾不上吃饭,就在场院里埋桩挑柴地忙碌起来,他早就饿了。靠在耀先臂弯里的新生和爸爸一样,也还没有吃饭,但是没有爸爸妈妈的话,他只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舔着舌头羡慕地看着两个客人把一盘香喷喷的葱花烙饼吃完。
耀先没想到月儿静静悄悄地在窑里烙起葱花饼,他知道月儿全是为了他。耀先心里一阵感动,眼眶里潮润润地盈满了泪,他用这盈满热泪的眼睛看着被炉门里窜冒出来的火苗映红了脸庞的月儿,心里涌起一股幸福的暖流。生活是艰辛的,但美丽、善良的月儿却给他带来了谁也不会拥有的幸福,这就足够了。
月儿知道耀先和新生都还没有吃饭,刚才端过去的一盘葱花饼他们爷俩又客气地让给客人。等第二张葱花饼烙出来,月儿切成牙再端送过来,亲自送到耀先手上,说:“快吃吧,吃完了自己倒开水喝,我顾不上。”说着就又赶紧烙她的葱花饼去了。
耀先端上月儿二回送过来的葱花饼再紧让虎堆,虎堆这才知道这父子俩还没有吃晚饭,而自己和巧红却把第一盘葱花饼吃了个精光,就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你们还没吃饭呀,看这事给闹得。快吃吧快吃吧。”巧红跟在月儿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多少也给月儿帮忙打个下手。
耀先吃毕,月儿烙完,四个人才坐在炕上说起话。巧红还跟山雀儿一样喳喳地说月儿烙的葱花饼好吃。月儿就把话题转开,问巧红:“你给虎堆都准备些啥?”
巧红瞪圆狸猫一样的花眼说:“这有啥准备的,被卷子一背走就是了。政治队长说:水库工地上吃的喝的都有,就是头疼脑热吃药打针工地上都有医院。”
“憨巧红。”月儿在巧红白嘟嘟的手背上拍打一下,说“路上就不吃不喝咧,到了水库工地也不洗不换咧,衣裳脏了破了,鞋底透了鞋帮烂了咋办?”
巧红吐一下舌头,傻傻地笑笑,才问:“那你都准备些啥?”
月儿把炕角旮旯包裹好的两个包袱拽过来打开让巧红看。大包袱里是里表三新的棉被棉褥,小包袱里是换洗的床单衣裤鞋袜。衣裳还有单有夹,也是崭新崭。月儿不仅美丽善良,而且还勤快手巧,这两包袱里的东西,都是她亲手纺亲手织,最后再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在漫长的冬夜里月儿不是摇纺车,就是踩织机,她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长觉,更没有睡过巧红那样连着白天的懒觉。在政治上她没有和人争高比低的资格,但在别的方面她有。
巧红雪蛋儿一样白嫩的脸上飞起两朵羞愧的红晕,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她除了陪着虎堆睡觉,啥也没有给他准备。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巧红低眉低眼羞羞地看着摆在脸前的这两包袱东西,再不好意思往起抬头看虎堆。
虎堆也真真地惊奇起来,他没想到月儿竟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不仅人样长的美,心也美。她想的多周道多细致,想到了,也做到了。年轻的基干民兵对耀先月儿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这下他就由衷地叫了一声:“耀先哥。”是月儿帮助耀先在虎堆面前树立起做人的尊严。虎堆说:“耀先哥,咱们明天啥时候动身?”
耀先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尊尊敬敬地称叫他:哥。他那敢自做主张,忙说:“你定,你定下啥时候动身,咱就啥时候动身。我听你的。”
“行,明天一大早我上来叫你。”虎堆想拽着巧红赶紧回去,也照着月儿的样子准备准备,不然就真的没时间了。
看着虎堆拉拽着巧红下炕要走,耀先才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虎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虎堆下了炕都转过身要走了,听耀先说还有事,就停下脚等他说事。耀先再看看月儿,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这也是月儿的意思。咱俩明天走了,她想让巧红上来搁伙做伴,吃住在崖口上,两个人在一起,咱们出门在外也放心,场院你也看见了,我围上枣刺咧。”
耀先的话也正说到虎堆的心窝上。男人普遍都有这样的心理,尤其是家里娶下模样儿好看媳妇的男人更是这样。男人出门上路,心里牵牵挂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留在家里的女人。巧红雪蛋儿一样年轻漂亮,虎堆当然放不下心,可是他又想不出别的办法。耀先想出来的这个办法就可了他的心思,让巧红搬住到崖口上和月儿做伴他就放下心了。月儿多好呀,人样美,心也美。巧红跟上月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行呀,我也正为这事犯心思哩。”虎堆很畅快地答应下来。
巧红实际上是空心箩卜,绣花枕头。表面上看雪蛋儿一样挺水灵,肚子里却啥都没有,有时候她连好坏都分辩不出来。不过她倒是很愿意上来和月儿做伴的。起码每天热热闹闹的有人陪着说话。巧红也干脆地说:“行,我就和月儿姐住一堆吃一堆,你们啥时候回来,我们啥时候散伙。”四个人都朗声地笑了。
耀先虎堆走的当天巧红就真的搬上崖口和月儿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一家姐妹似的。白天干活,晚上睡觉,两个女人带着新生,挺自在的。只有一样事让月儿受不了,就是晚上躺进被窝哄新生睡着后,巧红唠叨出的一些话让月儿受不了。憨憨的巧红睡下后尽说些男女之间的事情,说得形象逼真露骨俗气,月儿就受不了。
月儿虽比巧红年长几岁,也比巧红早结婚几年,可是月儿并没有巧红这么多的经历和感受。月儿只是在婚后的第三天晚上才有过一次那样的经历,那种电流水漫的感受还没有涌遍全身,就被粗暴无情地打断。在后来这么漫长的日子里,他们虽然夜夜也在一起拥抱、亲吻、抚摸。但始终不能,顶多是在抚摸中用手指做一次替代。事实上月儿还没有真正享受过那种如仙如醉的生活,她和处女没有太大的区别。谁能知道美丽善良的月儿心里竟还隐藏着这么一个苦不堪言的秘密。巧红也不知道,巧红只知道月儿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一个勤奋老实的男人,有一个伶俐听话的儿子。
这一夜月儿在炕上摇起纺棉花车,她不想再并排着头去听巧红说那些让人睡不着觉的话。新生睡着后,巧红也脱的光溜溜地钻进被窝,中条山的人无论男女钻被窝睡觉的时候大多是巧红这样脱得赤条精光一丝儿不挂。
巧红钻进被窝,见月儿还在不停地摇纺着棉花,就欠起身露出一个雪白的膀子和半个跳跳闪闪的奶子,睁着狸猫一样的花眼,满脸上都是困倦,她疑惑说:“月儿姐,干一天活,你身上就不乏?还有心思纺棉花。快脱了衣裳钻被窝睡吧,不然明天又干不动活了,听说明天是往地里担粪,又是一天重活。”
月儿没有往回扭头,手里的棉花车也嗡嗡转着没有停下,只是低低地回说一声:“你先睡,我纺半个线穗疙瘩就睡。”
巧红叹一口气,把头跌在枕头上重又躺下,她那能睡的着,虎堆几天不在跟前,她想的就不行,他们结婚时间不长,年轻人的狂浪劲头还没有过去。平常虎堆在的时候巧红不干上一回那事,是睡不着的。现在男人不在身边,月儿又不肯陪着说话,她那能睡的着觉,她反反侧侧地在被窝里来回滚。滚一阵还不见月儿睡,就赤条条地从被窝里跳出来,蛮横不说理地抢走月儿手上的纺棉花车,嘴里却哀哀求求地说:“人家想和你说说话麻。”
月儿见巧红就这样精光赤条身上不戴一丝线地站在炕上,只好答应和她一起睡。月儿也脱光衣裳钻进被窝,这时候巧红就嘻嘻地笑了,她把枕头往月儿跟前挪靠挪靠,就又酸酸甜甜地说起来,“月儿姐,你现在想不想新生他爸爸?”月儿噗地一声吹灭灯捻上豆粒一样跳动着的火苗,再把身上的被筒卷紧,才散散淡淡地说:“不想。”其实她比谁都想,但和巧红的想法不一样。巧红是因为那种事而苦想着男人睡不着觉;月儿却为耀先的冷暖饥寒而担忧,担心他在水库工地上再受到非人的待遇,再受到别人的歧视。受点苦受点累她不担心,她知道耀先是个能吃苦的人,但她不希望在水库工地上人们再把他当成地主的儿子,当成另类去看待。
“你咋就不想自己的男人呢,我都快想疯了,一闭上眼,就想起他雄雄壮壮地爬压在身上的那种美劲。”巧红的话打断了月儿悠长的思念,使她的心从二十里外的大沟河水库工地回到这黑洞洞的窑炕上。“月儿姐。”巧红卷着被子使劲往月儿身边挤靠挤靠。月儿就知道她又要说那些让人心跳脸臊睡不着觉的话了。果然,巧红把嘴对在月儿的枕头边悄悄密密地问:“月儿姐,你们最多一黑夜弄过几回?”
月儿心跳起来,匀畅的呼吸也不由地变的急促而又粗重。这是一个月儿根本没能回答的问题,不是羞不羞,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过那样的夜晚。十多年她只有过短暂急促的一次,而不是一夜有过几次。月儿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幸好把油灯吹灭了,不然巧红看见她脸红了又要惊惊乍乍地叫唤了。
月儿心慌气闷还没有说出话来,巧红把第二句又问过来:“月儿姐,你们最长弄过多长时间?”月儿再也憋不住了,她在被窝里用拳头捶捣一下巧红,哑哑地骂一声:“憨憨。”巧红更往这边挤挤,软软地催着:“说呀,咱都是女人,有啥不能说的。你不说我说,我和虎堆最多一黑夜弄过五回。月儿姐,我现在才知道弄那种事全靠咱们女人,男人弄上一回就稀泥一样地软了,就再不行了,但是你要伸手过去给他揉摸上一阵,他就又行了,又硬梆梆地起来了。我们弄的回数不少,就是时间不长,总是刚刚美的想叫,他就出溜了,就不行了。月儿姐你们呢?你们弄的时间肯定长,教教我嘛,月儿姐。”
月儿让巧红说得浑身稀泥一样地软了,全身难受的那里都想用手摸。这样的话再不能往下说了,但憨憨傻傻的巧红还在痴痴迷迷地说着,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后来月儿就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体内进去一根东西,又粗又壮的东西。不是耀先的,是吴根才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没有像那年腊月二十九踢郭安屯一样,把吴根才也从自己身上踢下去。就那样光溜溜地仰面朝天躺着,让他顺顺溜溜地进去了,进的那么深那么狠,她就难受地叫起来,叫的时候两只手却还把他粗壮的腰搂抱的紧紧的。再后来就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月儿做了一个这样的怪梦,就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就听见身边的巧红在梦里嘻嘻地笑,浪浪地叫,她猜想巧红一定也是做了一个类似的梦,但巧红翻动一下身体又熟熟地睡着了。月儿真有些羡慕巧红。
整整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第二天起来月儿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就不再是白白粉粉水水秀秀的光彩亮丽了,像是蒙上一层灰土凄凄戚戚的样子。而睡了一夜好觉的巧红,雪蛋儿一样白俏的脸上还像往常一样闪耀着生动的光彩。两个精神状态大不一样的女人顾不上抹头洗脸,就应着上工的钟声紧着往皂角树下走。
往地里担粪是最苦重的活。今天恰恰就是往地里担粪。秋收之前庄稼地里没有大桩活,队长就集中全队的男女劳力担粪。山下平川的圈粪是用小平车往地里拉,山上没有那个条件,就只有靠肩膀担挑。把窑圈里起出来的骡马粪先担倒在地边堆积起来,等秋庄稼一收腾出地,往里面拖撒就方便了。
月儿和巧红从坡道上下来,吴根才已经在皂角树下向社员们派开活了,除各别几个人被派去干零星活,剩下的人不论男女都担挑着篓子去窑圈担粪。月儿巧红相跟着下来,肩上都担着空粪篓刚要往窑圈那边拐,政治队长郭安屯突然把巧红叫住,月儿也同时回过头,看见叫住巧红的郭安屯正低着头和吴根才商量着什么,而吴根才似乎并不在认真地听他说,而是睁着大眼直直地盯在自己脸上看,月儿忽悠一下就想起夜黑间做下的那个荒唐的怪梦,马上就一脸的羞红,垂下脸扭过身走了。巧红不敢走,因为政治队长把她喊住,还没有吩咐出别的话呢。
月儿担着两个空粪篓走了之后,吴根才才听清郭安屯在给他说啥。郭安屯的意思是:上河滩地里的三十亩谷子快熟了,快熟的谷子最怕山雀儿祸害,得派一个人过去吆赶山雀。吴根才就答应说:“那就派一个人过去吧。”郭安屯马上转脸对等在一边的巧红说:“巧红,你到上河滩三十亩谷地吆山雀看谷子去。”
吴根才脖子上粗大的喉节骨嚅动着却没说出话,他没想到郭安屯会安排巧红去看谷子。照理说吴根才是卧马沟的生产队长兼党小组长,是一把手,政治队长郭安屯和副队长李丁民是协助他工作的。指派谁干啥是他吴根才说了算的,可眼下郭安屯越俎代庖偏偏这样安排了巧红。吴根才想想还是没有说啥,政治队长和副队长也有安排社员干活的权利。
巧红担挑着空粪篓往下走的时候还撅着嘴给月儿嘟嘟囔囔地说又是一天担粪的苦差事。担粪对身强体壮的男人们来说都是一项苦重的差事,对月儿巧红这样细皮嫩肉的女人就更苦更重。但巧红的话刚一说完,就让政治队长喊住,接着就派了看谷子吆山雀这样轻巧不出力气的好活。巧红雪蛋儿一样白的脸蛋上当下就喜欢的绽开了花,扔下担粪的空篓子,就欢欢势势地向上河滩的三十亩谷地跑去。
圈粪是往下河滩的玉茭地边担,三十亩谷地是在上河滩。所以月儿并不知道巧红被政治队长叫走干啥活去了。月儿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但她还得一趟不少地担着圈粪往地里送。世道不公平,男女同工不同酬。这种不公道在月儿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月儿一天只挣六分工,却要和那些一天挣十分工的男劳力们干一样的活。队里规定一个人一晌担八担,谁担完谁歇,担不够不给记工。这样的规定是把虎林那些好偷奸耍滑的人给治了,同时也把月儿这样柔弱的女人给坑了。
强壮的男人和有力气的女人担挑着粪担都抢着道往前去了,谁担完谁歇,人们争前恐后都想早一点把自己的八趟担完,早一点坐到树荫里去歇。身体单薄的月儿落在最后,有些人六七担都担送到地里了,都四仰八叉地躺在皂角树下歇上了,月儿肩上的第三担还吭吭哧哧地没送到地里。吴根才担挑着一担粪从后面赶上来,他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地超过前面的月儿,但他没有。河渠上担粪的人拉开距离就显得稀少,再加上有些人快把自己的份额担完,都歇在皂角树下了,河渠上的人就更显的稀少。吴根才担挑着粪担儿悠悠地跟在月儿身后,想和她扯说上几句话,凡是在没人的时候,他总想看着她白粉俊俏的脸蛋儿和她说几句话,哪怕是闲话哩,他愿意说。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仅长的好看,说出来的话也风铃儿一样清清柔柔的好听,这是一个让他见了就心旌摇动的好女人,他也想给她一些关照,可惜她却摊上一个那样的坏成份,他就不好照顾她了。如果让她看谷看场,去干轻松不出力的好活,别人的闲话就多了,惹出闲话不值。唉,这么好看的女人肩上压着这么重的粪担,真让人心疼。吴根才想要说话,却发现脸前的月儿走的摇摇晃晃与往日大不一样。往常他也跟在月儿身后担过粪,虽觉的身体瘦弱的月儿担着有些吃力,却也是直往前走的样子。今天晃悠着瘦瘦的身子像是没有了骨头,软软的飘飘的随时要在河渠上跌倒的样子。他就忍不住问一声:“月儿,今天你是咋咧?”
月儿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在河渠拐弯的地方,她就发现吴根才在后面担挑着粪担赶上来了。夜黑间一夜没睡着觉,就是因为他呀。那个荒唐的怪梦就和真真切切发生过一样,她梦见他的东西进到自己的身体里,接着就有了那种说不上来的要死要活要飞天成仙的感觉。由于那个荒唐的怪梦在心里作出祟,也因为真的没有休息好,当发现吴根才跟在身后的时候,好像真的和他有过那种事情一样,月儿在前面就紧张慌乱羞臊的迈不开步,走不动路,腰是软的腿是抖的,眼里看人也是恍恍忽忽的两个重影。吴根才再低声关切地这么问一声,月儿就真的坚持不住了,她把担子一放,扭过脸给吴根才让出道儿,他要是这样一直跟在身后,她就把这担粪送不到地里去了。月儿歇下担儿让开道,吴根才却没有马上超越过去,他把担子也歇下来,因为他看见月儿的脸色不对劲。在卧马沟恐怕再没有谁比他更关注月儿的脸了,他常常把火辣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看,他每次在她脸上看到的都是白白粉粉桃花一样鲜亮醉人的美丽。可是,今天她的脸却惨白的像是一张粉联纸,那红粉粉鲜美醉人的颜色那里去了?吴根才放下担子,他自己的大脸盘上先有了不小的惊诧,急切地问:“月儿你究底是怎么啦?是不是病啦?脸上咋没有一点点颜色?”
月儿羞涩的不敢往起抬脸,他的急切,他的关心,使她又一次想起个荒唐的怪梦,那是一个逼真如实的荒唐怪梦,那是一个害的她一夜睡不着觉的荒唐怪梦。月儿不吭声也不往起抬脸,吴根才就更有些焦虑,他说:“月儿,你要是真的身上难过,就不要强担,你在这歇着,等着我回头来接你的担子。”他说着担挑起粪担急匆匆地前去了。吴根才走后,月儿就扬起脸,在她惨白失色的脸上又多了一层从来没有过的复杂的表情。
等吴根才在粪堆上放下担子,倒掉粪篓里的圈粪,准备回头去接月儿的担子时,月儿也就晃晃悠悠地到了粪堆旁了。吴根才还是跑过来接了她肩上沉沉的粪担,回头看看四下没人,就对站在粪堆上手里握着铁锨,连平堆带记数的记工员喜娃说:“喜娃,给月儿多记两担粪,她今天身上不好的难过哩。”
喜娃见旁边再没有人,就笑着向队长点点头。对耀先月儿,喜娃一向也是同情的,他乐意接受队长的这个命令。
月儿明白了自己夜黑间为什么会做出那样一个怪梦,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梦里会是那样的表现,会顺顺溜溜不做反抗地让他进去,因为……月儿不敢再往下想,担起空担羞羞地走了。
郭安屯只往下河滩地里送了一担粪,就撂下粪担背抄着双手到别处查看去了。做为政治队长,他有权随时到别的地块去查看监督。
郭安屯转过身刚走远,坐在皂角树下的虎林就阴怪讽刺地说出一句新编顺口溜:“奸的转,精的看,傻的干。”社员们一阵哄笑便再不能说啥,说啥呢?谁能管得了政治队长。
现在的吴虎林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吴虎林了。现在的虎林变的奸滑懒惰油泥散漫,简直成了生产队里的刺头儿。谁拿他也没办法,谁也不爱见他。一个人的变化竟然会这样大,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有人说是入社时让郭安屯一绳子给绑的。也许那是个原因。四十里马沟三十二村,只有吴虎林一人是用绳子绑进农业社的,强扭的瓜不甜,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肯定还有,只是暂时人们看不出来说不出来罢了。
郭安屯撂下肩上的粪担儿背抄着双手,昂首阔步到别的几块田地里查看庄稼青苗去了,他是政治队长有这种权力和责任。虎林的顺口溜编说的再好也是白说。郭安屯像模像样地查看了几块庄稼,一扭身就沿着河渠向上河滩的三十亩谷地去了。
把虎堆打发着修水库走了之后,郭安屯就急切地想要对长的像雪蛋儿一样白白嫩嫩的巧红下手。巧红现在对郭安屯有着极大的诱惑,就像原来的月儿一样,他一想起巧红就走不动路,下面裤裆里的东西就蓬蓬勃勃地往起鼓胀,就想弄那种事。确切地说,就是那次在后沟割草他才开始真正注意上巧红的,在那之前,他心里一直想的还是月儿。在后沟这个巧红闪着狸猫一样的花眼不断地和他调笑,他的心就咯噔一下动了。细一端详巧红长的也不比月儿有多差,于是就对巧红下起功夫。巧红和月儿不同,巧红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背负任何政治上的污点,她还有个年轻二旦的男人,对巧红只能用引诱的手段慢慢来,对巧红使用硬手段是不合适的。硬手段只能在月儿身上使。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引诱和挑逗,郭安屯就发现巧红和月儿大有不同,月儿软硬不吃,这个巧红你只要一挑逗,她就和你眨闪眼睛,好上手的很。大沟河修水库让郭安屯逮住机会,他觉得只要把她男人虎堆远远地支走,她就会像河渠里的水顺顺溜溜的听话。
把虎堆打发走的当天黑夜,郭安屯就悄悄地摸进她的场院,他是翻墙进去的,他以为事情成了,谁可想她窑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头。他缩着脖子藏躲在黑阴里等了半夜,也没有把巧红等回来。他心里咯咯噔噔了半夜,他不知道这个狸猫一样花梢好看的女人跑那里浪去了,他甚至担心自己辛辛苦苦熬煮出来的一锅喷香油腻的好饭让别人吃到肚子里去,他首先想到的是上房院的吴根才。在卧马沟除了吴根才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他郭安屯争高比低了。
第二个黑夜,郭安屯再悄悄的摸进巧红的场院,发现还是铁将军把门时,他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走进上房院的大哨门。他进去的时候吴根才和改改还有他们的三个女儿正躺在院里的银杏树下的光席片子上纳凉谝闲哩。郭安屯尴尴尬尬找个借口,说是没旱烟抽了,从吴根才的烟包里倒了些旱烟丝就走了。
从上房院出来,站在皂角树底下,举头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星,郭安屯真的有些糊涂了,他不知道那个狸猫一样花梢,雪蛋儿一样白净的小女人躲藏到那里去了,她总不会变成一颗闪闪烁烁的星星挂在天上吧。后来几天,他经过细细的观察才发现原来巧红上了崖口,黑夜白天都和月儿在一起,在一起吃,在一起睡,白天上工也都在一起。郭安屯在心里暗暗地叫一声:好主意。叫过之后就猜想出这是郭耀先想出来的主意,二旦一样的虎堆想不到那么远。于是郭安屯就琢磨起破解的办法,崖口上住着两个女人,他肯定不能贸然上去,这事不能让月儿察觉出来,月儿要是知道了就会把警惕的话递给巧红,那事情就不好办了。接着他就想起上河滩里的三十亩谷子,就神鬼不知地把巧红派了过来。
真是天赐的良机,即折开了月儿,又让巧红干上这轻轻松松不出力,不晒日头的好活,她能不感谢,能不说他一声好。女人头发长见事短,只要说出好,就啥都好说咧。
郭安屯心里烧起一盆红红旺旺的欲火,脸上却装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背抄着双手向上河滩的三十亩谷地走来。
巧红欢势蹦跳地来到上河滩三十亩谷地,却不见地里有一只飞起的山雀。其实谷穗抽吐出来时间还不长,穗上的米粒儿软软的还是一汪水,根本还不到鸟雀们来祸害的时候。再过半月二十天,鸟雀们才会叽喳地飞来用尖嘴啄吃谷穗上饱满坚硬起来的米粒,在这方面鸟儿不比人傻。
巧红围着三十亩谷地踅转半圈,不见一只飞起的山雀,就在谷地边一片大大厚厚的柳树荫凉里坐下。看谷子真好,在荫凉里一坐,也就把工分挣到手上了,并且一点也不比担粪挣的少。担粪那是什么活呀,要是一天担三晌粪,黑夜滚到炕上腰都伸展不直,村里那么多老人弯腰驼背,就是一辈子让肩上的担子给压的。啥时候山里人肩上再不压担子就好了。真是不容易,巧红坐在厚厚实实的柳树荫凉里还能想到山里农民的辛苦和艰难。
坐在凉凉爽爽的树荫底下,无所事事的巧红再不动动脑子想些事情,就真的和身边的石头一样,成一堆死物了。巧红转念又想起给她派出这好活的政治队长,她觉得政治队长就是好,全队那么多人,可他偏偏就把自己派过来了。如果能把这季谷子看到底就好了,别的脏活累活苦活重活就都躲过去了,即不用背更红的大日头,工分还一个不少记。等虎堆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地谢谢人家政治队长不可,一想起自己的男人,巧红身上就躁热的有些难受,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离不开男人……
巧红痴痴迷迷地想着虎堆,竟然没有发现政治队长已经过来站立在她的脸前。巧红一扬脸看见政治队长站在脸前,就本能地做出一个虚张声势的吆赶山雀的样子,她的这个动作把郭安屯也给逗笑了。巧红雪蛋儿一样白的脸上燃烧起两片红云,她尴尬地笑着就要往起站。郭安屯止住她,说:“就坐着吧。咋样?看谷子的活儿不赖吧?”他说着也在树荫里的细茸茸的绿草上坐下,离巧红不远,一展手的样子。
巧红雪蛋儿一样白净的脸上露出一片腼腆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地里咋不见几个山雀?”
郭安屯咧着嘴乐呵呵地说:“谷穗上还没有结下谷粒,雀儿们过来吃啥。”和庄稼打了半辈子交道的郭安屯当然知道谷熟麦黄都是在什么时候,他派她过来根本就不是为了看谷子。巧红瞪着狸猫一样的花眼不明白政治队长话里的意思。郭安屯就再往明白里解释:“没有山雀,还专门把你派过来,就是为了照顾你。”
“为啥要偏偏照顾我?”巧红有些惶恐,想不出来队里照顾自己的理由。
郭安屯把眼睛盯在巧红的白脸蛋上,把巧红看的怪不好意思的,她眨动着眼睛躲躲闪闪地不敢和他直射过来的目光相碰。郭安屯再说:“为啥要偏偏照顾你?你说为啥?因为你家虎堆代表咱卧马沟去大沟河修水库,这就是理由。”巧红一听这话,就抿着红润润的嘴唇笑起来,巧红笑起来很好看,翘翘的尖鼻子一颤一颤的。郭安屯的眼睛一直就没有从巧红的脸上滑开,他再说:“虎堆去参加大跃进,去修大沟河水库是很光荣的事,你是他的家属理应受到队里的照顾。本来虎堆走的当天就要给你安排看谷子的活,可是我连着往你场院里去了几回也没见着你的人影,你下工后都干啥去咧?”郭安屯最后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他想用这话再引出别的话来。
巧红眨闪眨闪眼睛,就把吃住在崖口上和月儿做伴的事情说出来。政治队长脸上就有了震惊的样子,故意紧声逼问:“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是谁让你上去给那种人做伴?”
巧红愣怔一下,把实情说出来,她说:“是月儿她男人耀先的主意,他说两个女人住在一起有个伴,不怕出事。”
郭安屯把牙咬的叭叭响,狠狠地说:“我就知道这是地主的儿子出的坏主意,虎堆咋就这么糊涂,他就让你上去了,他就看不出来这是地主的儿子在拉拢你们吗。我说过,让虎堆修水库是为了锻炼,是为了入党入团,将来有个发展;让地主的儿子修水库,是让他去改造。这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你怎么就和他们往一起搅,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你看看全卧马沟有几个人和他们来往,躲都躲不及。虎堆让你睡到地主的炕上,真是糊涂,这让公社里的领导们知道了还能入党,还能有个发展。”
巧红把狸猫一样的花眼睁的圆溜溜的,这一层深刻的道理她怎么能知道。郭安屯趁热打铁继续说:“真的,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赶紧从崖口上搬下来,和崖口上的地主划清界线,不能因为这耽误了虎堆将来的前程。搬下来一个人住怕啥,现在是新社会,是太平盛世,卧马沟解放十好几年,谁家也没出过事情。听见没有,赶紧从崖口上搬下来,不然这看谷子的活就不能再派给你啦。”
巧红没想到这事还这么严重,就紧着说:“我不上去了。我根本就没搬东西上去,我在崖口上吃用的都是他们的东西。”
在郭安屯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丝巧红察觉不出来的奸淫的狞笑,他的目的就要达到了,这个雪蛋儿一样白美的小女人就要成为他手上的一件可以随意搓揉的玩物,他料想就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郭安屯美滋滋地想着把话题转到别处,转到他早就设计好的更具挑逗性的话题上,他嘻嘻笑着,用脸上的表情配合着嘴上要说的话,他说:“搬下来就好。以后离地主的儿子和他的女人远些,有好处。哎对了,虎堆走几天了?”
巧红就搬着白生生的手指头数起来,数过之后低声说:“走了七八天。”“咦,这么快,都七八天了。咋,你想不想虎堆?”郭安屯话里有了别的意思,眼里也有了火似的在巧红身上脸上扫个不停。巧红虽然城府不深,但年轻媳妇的羞辱感她多少还是有的,她怎么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那个少年不爱美,那个少妇不怀春。那有年轻媳妇不想男人的。可是这话怎么好张嘴往外说。巧红再抿着小嘴笑笑,羞羞地低下头,白净的脸颊上就飞起两朵绚丽的红霞。她嘴上不说,心里却痒痒地想的不行。郭安屯偏歪着头看着巧红白脸蛋上飞起的两朵红艳艳的霞光,咯咯地笑着说:“不想?不想那就算了。”
巧红把低垂下去的那张羞红的脸一下扬起来,狸猫一样的花眼里闪放出来的尽是对男人的渴望,她不知道政治队长这话里包含着的是什么意思。郭安屯再说:“想,咱就有想的办法。想还是不想?”他说话时两道眉梢还有意往起挑动几下。巧红想知道政治队长的办法,就点着头说:“想。”“真想?”“真想。”“咋个真想法?”“……”问问答答两个来回,巧红的白脸蛋就变成一颗红苹果,她羞的再不能回答政治队长不断的追问。
“还是不想。要是真想,我可以准你几天假,让你到大沟河水库工地去看看虎堆,三天五天都行,工分照记。”政治队长把话里的意思说出来了。巧红就有些急不可待,红着脸说:“想,真想。”
“咋的个想法呀?”政治队长把话又转回到巧红不能回答的问题上。这回不能回答也得回答,不然就有可能失去机会,那可是快快活活的不误工分的三五天呀。巧红鼓足勇气,把憋在心里骚痒得浑身难受的话说出来:“让人想的一黑夜睡不着觉。”政治队长哈哈地笑了,这笑让巧红更感到着羞臊。不过她还是扬着脸陪着他笑起来,她也不知道是谁让人觉的好笑。
“行,我回头和队长商量一下,后晌下工我给你回话。后晌下工吃完饭,不管天黑不天黑你都在窑里等着,我一准上去给你回话。”政治队长明白无误地规定了时间和地点,时间是后晌下工天黑以后,地点是她的窑里。
“哎,我在窑里等你。”喜洋洋的巧红脆生生地答应下来,她期望的是能到大沟河水库工地上和自己的男人快快活活地过三五天。婚后他们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哩。在一起的时候不觉的,分开就真让人想。
郭安屯想展手在巧红飞起红霞的娇脸蛋上摸一把,但还是忍住了。心想:不急,耐到天黑恐怕就不只是要在这张脸蛋上摸一下两下的事情了。郭安屯从软茸茸的细草里站起来,笑嘻嘻地最后再吩咐一句:“记住,不要再到崖口上去,吃完晚饭我上去给你回话。”
“记下了。”巧红响响地回一句。
郭安屯肚子里荡着一片春潮晃晃地走了。等郭安屯走远,在河渠上看不见影儿了,巧红就高兴地在细茸茸的草里打起滚,像是在自家的炕上,像是要和男人干那种事情之前一样兴奋的不行。
郭安屯的女人彩兰真有本事,她给郭安屯又生下一个儿子。现在刚出满月了。这个儿子生在人民公社成立之后,郭安屯就给儿子起名叫公社。他的四个儿子的名字都有特别值得纪念的意义:解放、土改、互助、公社。一个儿子代表着一次运动。不知道彩兰还能不能生,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运动。如果彩兰还能生下儿子,又正好赶上一场运动,估计他还会应时应景地再给儿子叫一个和时代合拍的响亮的名字。郭安屯就这么个德性。
郭安屯下工回来,吃完饭,在灯影里看一下彩兰因生孩子变的虚肿而更显得丑陋难看的脸子,就想起巧红那雪蛋儿一样年轻美丽的脸蛋和那一对狸猫一样勾人的花眼。他把粗黑的老瓷碗往饭桌上一撂,拉木着黑脸沉着声对彩兰说:“今黑挨我看坡,不一定回来。”
看坡,就是看护庄稼,一般秋庄稼熟了干部们才看坡,现在满地都是绿绿的庄稼苗子,在坡上看啥?彩兰情知他是在说谎,但也不揭穿他,这么些年过来,彩兰也习惯了,服下了,懒的再和他吵。彩兰猜想他是又要上偏坡去和马桂花风流。自己坐了这么个月子,看把他馋想成啥咧,真是个没出息。走吧,走了我这里清静。彩兰爱搭不理的样子,也让郭安屯心里怪难受的,难受归难受,他还是撇下老婆孩子走出窑门。狸猫一样花花梢梢的巧红实在太有诱惑了,他不能因为老婆孩子耽误了自己的好事,为这事他费了多少心思呀。
出了场院,天虽麻麻黑了,但坡道上还有人说话,还有人走动,现在就上去找巧红肯定惹眼,郭安屯站在坡道口上稍稍犹豫一下,转过脸顺着坡道下了河滩,跳过河渠上了北梁子。
北梁子上原来是一片旱坡地,庄稼在北梁子旱坡地里长不好,入社后,吴根才领着社员在北梁子上栽种了一园果树。那时候还没有好品种,栽的是一园红沙果。去年开始挂果,今年枝头上的果子就挺稠。现在虽还没有熟透,但果尖已经泛红,在果树底下一站也能闻到香香的果味。守在草棚庵子里看园子的两个老汉见上来的是政治队长,就知道他是干啥来了。政治队长在村里一向就是一个特殊人物。一个老汉坐着在草棚庵子前陪着政治队长说话,另一个老汉就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挎着小竹笼到了果树底下去了。
郭安屯坐在草棚庵子前和这个老汉说了没有几句话,那个老汉就提着浅浅半小竹笼已经红了尖儿的沙果过来,说:“队长,你尝尝,这果子有味道咧。”郭安屯拈起一颗在嘴里嚼吃起来。政治队长成天背着手上来转,当然知道沙果快熟了。不然他也不会摸着黑上来。郭安屯吃了三两颗沙果,就用汗巾把小竹笼里的沙果全包走了,当然也是在两个老汉的紧让下包走的。郭安屯提着一汗巾沙果走子之后,两个看园子的老汉哀哀地说:“这号人也能当队长,都瞎了眼窝咧。”
郭安屯手上提着一汗巾沙果从河滩里上来,再走到坡道上时,村子里就安静下来了,坡道上说话走动的人就没有了,劳累一天的社员困乏的都回窑里睡下了。郭安屯看看坡道上没人,就快步如飞地向巧红住着的窑里奔去。
在凉凉的树荫下坐了一天,甚至还在树荫下细茸茸的绿草丛里睡了一觉的巧红回到窑里,身上肯定没有担一天粪的社员那样的疲惫和困乏。她吃完饭点上灯,就心焦地坐在窑里等着。政治队长亲口说的要她在窑里等着,要来给她回话,要给她几天假,要让她到大沟河水库工地去看虎堆。这是多美的事情呀。想着巧红心里就不由人地奔涌起一股旺盛的欲火,这是一腔燃烧起来就难以扑灭的烈火,这是一腔能让人毁灭的野火。这汹汹燃烧起来的大火就要把巧红吞噬掉了,她感到口干舌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火烧火燎的。如果能得到允许,她恨不得立马就动身去找她的虎堆。可是政治队长却迟迟不见上来,巧红站在场院门口向坡道下张望好几次了,就是看不见政治队长的影子,她都快有些等不及了。
巧红再回到窑里时,正燃烧着的灯捻子“啪”地炸响一声,巧红心头一振,“灯花爆,有客到”巧红往回一扭头,虚虚掩上的窑门果然被推开,进来的就是政治队长郭安屯。巧红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她急急地问:“你可来了,咋,和队长商量好了没有?”
“你急啥呀。”郭安屯背过身把窑门倚住,再把手里提着的一汗巾沙果放在一进门的桌子上,笑迷迷地看着巧红说:“都不让让坐。”巧红赶紧把炕上的褥单扑打几下,把郭安屯让坐到炕上。那时候谁家来了人都是往炕上让,炕底下的脚地上没有坐的地方。郭安屯坐到炕沿上,巧红就倚着桌子立在对面等着他说话。他却不说,只是看着她的脸蛋嘻嘻地笑。巧红的白脸蛋就又飞起一片羞红,她就问:“是不是队长没有同意呀?”“谁说队长不同意,这事还不是我说了算。”“真的?”“真的。你说吧,你啥时候想去。”“天一明我就去。”巧红因高兴娇媚的脸上散发出更多的光彩。这就让郭安屯更加心荡,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脸对脸的只有一展手,只要伸出手就能把这个妩媚的小女人揽进怀里。但是郭安屯没有急着动手,他觉得火候还没有到,他有过前车之鉴,当年对月儿可能就是急于求成了,结果把事情没有弄成。女人喜欢的还是温温柔柔的软手段。郭安屯把握着时间火候,再用话引:“明天去也行,不过我倒有一句话要给你说,你真要是明天就去,这看谷子的活可就要换人了,你一走三五天,谷子不能没人看。那你要是回来就得跟上大帮人去担粪,去翻地,去收秋种麦,就不能坐到凉凉的树荫里去吆山雀了。”
巧红一下就愣在那里不说话来了,在生产队里捞一件轻轻巧巧的好活不容易。到大沟河去跑一趟,回来丢了一季看谷子的轻巧好活,就是太可惜。担粪翻地提起来就让人怕,那都是实打实出力气的活,是不能和坐在树荫里看谷子比。巧红狸猫一样的花眼里盼盼顾顾地流溢出不能果决的犹豫。
郭安屯开始把话往歪里引,他知道巧红平常就喜欢听人们说的那些粗秽的故事,记的有一次锄地,郭晋平说了个憨女婿找门的下流故事,当下就把旁边的女人都羞走了,唯独巧红没有走,她不但没走开,还痴痴迷迷地笑着硬是把那不能入耳的段子听完。郭安屯的黑脸上露着遮掩不住的淫相挑逗着说:“我知道你想啥哩,你是既不想丢了看谷子的好活,又想去和虎堆干那种事。那种事不顶吃不顶喝,可就是让人想。”巧红怦怦心跳起来,她想不到政治队长会说出这种让人羞臊的抬不起头来的话,她心跳脸臊的不敢往起抬脸。郭安屯更放肆起来,他再说:“是人就都一样,早几年闹土改,我就是民兵队长,也常出门开会呀啥的,有时候出去也是半月二十天的不回来,那时候你彩兰嫂子和你现在一样年轻,也在家里想那种事,后来她就自己想出个办法,你猜她想出个啥办法?”
巧红咚咚心跳地扬起红红的脸,她期待着他说下去,她想知道彩兰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想出的是个什么办法。
郭安屯嘿嘿笑出了声,他看出巧红脸上的期待,就赤裸裸的说:“她就找出一根粗粗壮壮的胡箩卜,滚在被窝里自己……”
燃烧在巧红胸腔里的那团火就像那年场上的麦秸积着了一样,轰轰地烧起来,她觉得上面口干知燥,下面却湿汪汪的再也夹耐不住。这时候郭安屯站起来一勾手就把巧红揽进怀里,同时一只手就进了她的衣襟,端摸住她胸前丰腴肥白的奶子。巧红像是一滩泥似地软在他的怀里,连呼吸都没有了。郭安屯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这个巧红会软到这种程度,身上没有了骨头一样,他把她抱放到炕上,然后就牢牢地压下去……
月儿强咬着牙,硬是把担粪的活坚持下来,一天三晌她没有落下一晌。天黑下工回到崖口,她就实在不行了,像是筋断骨裂一样浑身上下那里都是酸疼酸疼的,腰上压了磨盘石似的伸展不直,腿脚麻酥酥的不再是自己的一样。一进门倒在炕上就再不想动。
七岁大的新生见妈妈下工回来累成这样,就倒一碗开水给妈妈端过去。月儿连儿子端递过来的水都顾不上喝,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月儿实在是太乏太累了,像她这样柔柔弱弱的女人担一天担子就和受一天刑一样难受,更何况昨晚上她又几乎一夜没有合住眼,今天把这三晌粪担下来,真的就和死过一回差不多。
月儿是被自己肚子里咕咕的响声叫醒的。干了这么一天苦重的活儿,回到崖口,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滚在炕上当然睡不实。月儿睁眼醒来,窑里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她摸着点亮灯盏,看见新生也歪滚在炕上睡着了,她扯过一条被单给儿子盖好。然后从炕上下来,简简单单地洗一把脸,从馍笼里取出一个干硬的黑面馍,倒一碗开水,里面撒放一小撮盐,再把黑馍泡进去,呼呼噜噜地吃起来。
睡了一小觉,又吃了一碗滚水泡馍,月儿就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心里也觉得清爽了一些。心里一清爽,就想起巧红。巧红一天没有上崖口了,白天没有上来吃饭,这天早就黑了,也还不见她上来睡觉。虎堆走的时候是把巧红托付给她的,这么晚了还不见她上来,月儿就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巧红今天被派了什么活,早早起她俩担着空担子下去准备担粪,到了皂角树下巧红就让郭安屯叫住,后来就不知道她干啥去了,反正担粪的人里没有巧红。月儿想白天无论干什么活,天黑了总是要睡觉的,巧红就是不上来睡觉,也应该招呼上一声。不打招呼,也不见人,会不会是出啥事咧?月儿放不下心,就要到下面去看看。
月儿从窑里出来,村子里一片寂静,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啥时辰。抬头看看天上闪烁的星星,慢慢地走下崖口。到了巧红的场院门口看见她场院的栅栏门微敞着一道小缝,再朝院里看,窗户纸上还闪着一片桔红色的灯光。月儿想喊一声,又怕惊扰了别人,夜这么静,喊上一声别人还以为她们出啥事情了。月儿侧着身轻轻悄悄地从微敞着的栅栏门里进到院里就有了一点好奇心,就蹑手蹑脚地向亮着灯光的窗口走去。好奇心人人都有,月儿走近窗口听见窑里有一种怪怪的声音,不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却也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月儿竟拈起脚尖伸出湿润润的舌尖在窗户纸上舔出一个圆圆的小窟窿,这是月儿有生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月儿在窗纸上舔出一个小窟窿后,就把眼睛对上去。把眼睛对上去一看她就差点惊叫出声,窑炕上一个不堪入目的场面恰恰让她看见了:巧红和郭安屯正赤裸裸地在炕上交合着,下面的巧红迎面朝天,把两条雪白的腿高高翘起;郭安屯就爬跪在巧红翘叉开的双腿间,两只手抓捏着巧红胸前丰腴肥满的奶子,粗壮的腰身一下一下有力地冲撞挺动着,他每冲撞挺动一下,下面的巧红就嗷嗷地嚎叫一声……
月儿只朝里看了一眼,就赶紧迈过脸从亮灯的窗口退开。等退出巧红的场院,她就疯了似的奔跑起来,好像偷人有奸的不是巧红,而是她自己,她感到一阵阵的羞臊,一阵阵的恶心,一阵阵的惊慌。回到崖口她翻身把窑门紧紧地闩插住,还不放心,再用一根粗粗的山木棍子把窑门牢牢地顶死,她害怕巧红干完那事再把可恶的郭安屯领到崖口上来。
下工回来,吃过晚饭,天就黑定了,吴根才心里蠢蠢欲动地有了想法。他坐在上房院的银杏树下,抬眼透过那一片片扇状的树叶向高高的崖口上张望,夜幕已经拉开,在黑漆漆的夜中高耸着的崖口变成一团黑麻糊糊的影儿。就是在这团黑麻糊糊的影子里,他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了那张让他百看不厌的白白粉粉的像三月里绽放出来的桃花一样鲜艳美丽的脸蛋儿,但是不一阵那张清晰而又美丽的脸蛋慢慢地就模糊起来,就不再是那样的生动鲜艳,变成了一张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叫人心疼心颤的病脸。吴根才还在为白天的月儿揪着心,白天担粪的时候他看见她的脸惨白惨白的,与往常不一样。他在粪堆上接她肩上的担子时还发现,她的脸色虽然惨白的让人揪心,但她眼里那一刻却流露出一股幽深的让他不能拒绝的东西,他具体地说不上来那是一股什么样的东西,但他感到了她与往日不同的特别,他觉得这是一次难有的机会。
吴根才决定到崖口上去。他给改改打一声招呼,随便说出个理由,就走出上房院的大哨门。这么些年他还没有独个儿一人上过崖口,更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在耀先不在的天黑以后上过崖口。走过皂角树,就要向坡道上迈出步子时,突然在心里问自己一声:你在这黑灯瞎火的黑夜上崖口上想要干啥?他挠着头嘿嘿笑笑,回答不上来自己向自己提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就扭回头又回了上房院。
吴根才和郭安屯不是一路人,他虽然也是十二分地迷恋月儿的美色,心里也是常常有一些不洁的想法,但他做不出那些悖理缺德的事情。他只是睁着火辣辣的大眼盯在月儿脸上使劲看,爱美之心谁没有,这么好看的女人谁不想多看上几眼,唉,好女人,却摊上一个坏成份。吴根才回到上房院心里还这样想着。
和郭安屯有了那种关系之后,巧红就再不说要到大沟河水库工地上去看她的男人虎堆了。巧红原来没有和别的男人弄过这种事情,和郭安屯一弄她就品尝到另外的、虎堆根本没有给予过的美妙无比的让她成仙成鹤、让她上天入地、让她死去活来的感受。虎堆年轻力壮有时候一黑夜上上下下地要弄好几回那种事情,但是,他每次进去都不能持久,每次都是她刚有了感觉,刚张开嘴想要喊叫,他却一阵风似地过去了,软溜溜地滑出去了,她自己也和鼓足的气球跑了气一样没劲了。可是郭安屯就不一样,郭安屯虽然大了几岁,可是他有这本事,他一插进去就能山摇地动的干半天,就让她在下面嗷嗷不停地叫喊半天,那个美呀,真是没法儿说。
第二天巧红躺在谷地边的树荫里好好地补了一觉,昨晚上和郭安屯滚在炕上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好,往树荫底下一坐就直犯迷糊。巧红在软茸茸的细草丛里睡了一觉,醒来先到河渠边用手掬着清凉凉的河水洗一把脸,然后扯开细尖的嗓子象征性地吆喊几声,好让别处干活的人知道她也是在认真地看谷子哩。
巧红尖利的喊叫声还在对面山谷里幽幽地回响,郭安屯就背抄着双手又从河渠上过来了。夜黑间已经有了那种关系,今天过来再见面,他就放开了手脚,过来就在巧红雪蛋儿一样白嫩绵软的脸上摸一把。巧红还有点羞臊地抡起软软的小拳头在他胸脯子上捣一下,忸忸怩怩说声:“讨厌。”郭安屯就调情戏弄地问:“还想不想你的虎堆?”巧红闪动着狸猫一样的花眼,羞羞地说:“你笑话人哩。”“咱们都有过那种事情了,我还笑话你啥呀。”郭安屯说着又要动手脚。这时河渠上有人过来,郭安屯就紧着要离开这里,转过脸还没有往开迈步,巧红却在后面低低地说:“今黑夜我还等你。”郭安屯回过头满脸是笑地点点头,赶紧走开。
巧红和郭安屯之间的事情很快就在卧马沟传开了,纸怎么能包得住火,要让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巧红半夜半夜地滚在炕上杀猪一样地嗷嗷叫,还怕没有人知道。人们背过脸议论的时候,就把这两个人说的一钱不值,那话是很难听很难听的。
群众嘴里说出来的难听话是不好传到郭安屯和巧红耳朵里去的,也不好传到他们各自家人的耳朵里,所以在巧红的窑里时常能传出一阵阵杀猪一样嗷嗷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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