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卧马沟的冬天 > 第十七章03

第十七章03


李丁民平常不多言语,却是一个说话算数一诺千金的人。他头天黑夜答应了耀先,转天就找到前沟马家窑的卫木匠家。
卫木匠是四十里马沟最有名的木匠师傅,早些年也给卧马沟的郭福海干过不少木匠活,两个人有交情,当年郭福海算工钱总是算的宽宽展展的,卫木匠就总想多给他干几样活。现在听说是郭福海的后人想学这门手艺,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行,你头走,改日我把家伙拾掇齐打发人给他送过去,搁旁人身上我可能心不热,郭福海的后人就不一样,郭福海仁仁义义一辈子,最后却落个这底,天不公道。”卫木匠送李丁民出来,还发了一通感叹。
三天后,卫木匠领着徒弟背着全套的木匠家伙进了卧马沟,上了崖口。耀先月儿感动的不知该如何招待卫木匠和他的徒弟。月儿烙起葱花饼,不烙葱花饼她这崖口上就再没招待客人的东西了,馍笼里尽是端不出手的黑面馍。
卫木匠行走江湖,也是一身豪气,他想不到郭福海的后人竟败落到这样的地步,两孔土窑里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一样木制的家具。想当年郭福海在世的时候,住在全砖的上房院里,四面房子里摆放的都是硬木家具,许多就是经他的手割制出来的,两相比较,卫木匠叹一口长气,再说不出更多的话。卫木匠本来是想收耀先做关门徒弟,郭福海过去的恩德总叫他耿耿不忘。但李丁民把啥话都给他说透了,郭耀先现在是被管制的对像,没有串村走户的条件,不能跟上卫木匠去学手艺,卫木匠也不可能天天到崖口上来教他。卫木匠把全套的木匠家伙背来的同时,还给耀先拿来一本北京出的厚厚的木工手册。卫木匠三年一茬三年一茬带出不少学手艺的徒弟,徒弟们对师傅手里的这本厚厚的木工手册像秘籍宝典一样崇拜,都想得到。然而卫木匠却把它拿给了郭耀先。“拴娃。”卫木匠叫着耀先小时候的乳名说:“拴娃,你们村的李丁民把啥话都给我说咧,本来想收你当我的徒弟,知道你走不开。就送你一本书吧,这是一本好书,市面上现在买不到。置下家伙没有师傅,木匠活也不是好学的,你就把这书当成师傅吧。要是有造化你就能学成。木工家伙我给你拿来了,是全套的。木工行里的规矩是三年学徒满了才能从师傅手里得到这全套的家伙,你情况特殊,我就送给你了。你小,你不知道,我老卫原来欠着你爹的一份情,他老哥原来待我不薄,我这是还他老哥的情哩。”
耀先感动的眼里直往外流泪,这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爹结交下的朋友到现在还没有忘了过去的情份,真不容易。
后来李丁民给耀先送上来几根木料,让他学手。卧马沟前山后坡都长满了林木。李丁民说:“拴娃,好好学手艺,学成了我叫人到坡上伐几棵大树回来,你给咱学校像像样样地做一套课桌,让学生娃们舒舒展展的上学。”
“哎。”耀先使劲地点点头,开始刻苦地学起木匠活。他当然用的全是下工以后的时间,一天三晌他必须按时按点去上工,他把学木匠活的时间全放在晚上,那孔偏窑就成了他的木工作仿,天一黑他就钻进去不出来了。这样月儿是不是又被叫到水磨房里去了他就不知道了。唉,可悲的人,别人麻醉自己用的是毒品,他用的却是劳动。用劳动的疲惫来麻醉自己敏感的神经,在不停的劳动中忘记现实。他这是在欺骗自己,崖口上长长的黑夜并没有因为他疯狂的劳动而缩短一分一秒,他不能安宁的心里依旧是乱马狂风。用这样的方法解脱不了自己。
吴根才又要把月儿往水磨房里约了。上工的时候耀先就感觉到了,上工的钟声响过,耀先月儿还有其他社员从坡道上下来,吴根才派给月儿的又是一件轻省不出力的好活儿:在场上摊晒棉花,而别的女人却背着钢锨去河滩里修渠。修渠怎么能和晒棉花比,修渠是出力气的重活,晒棉花就轻巧多了。
月儿和吴根才有了那种关系后,常得到一些关照。耀先就发现只要那天月儿派被了轻巧不出力的好活,被关照了,黑夜十有八九就要到水磨房里去,这似乎已经是一条规律了。是一条让耀先心碎心烂的规律,是一条让他蒙羞受辱的可恶规律。
耀先一脸无奈的麻木,他朝月儿看看,月儿似乎比以前更红润更水灵,白白粉粉俊俊俏俏的脸蛋也似乎比以前更好看。耀先无可奈何了摇摇头,背上钢锨跟着大队人马到河滩里修渠打埝去了。
月儿就留在场上和少数几个人轻轻巧巧地翻搅起棉花。
吴根才背着钢锨也下了河滩。
再没有比在场上晒棉花的活儿轻巧了,几个女人把库房里的棉花抱出来摊放在席片或是用高梁杆子穿起的羽铂上,这一天就没事了,等到后晌日头快下去的时候把晒好的棉花再收进库房就算了事。中间剩下这段长长的时间干啥都行。
几个女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棉花摊晒出来。摊晒开棉花,几个女人尻蛋子一扭说:“月儿,你在场上招呼着,我们一会下来换你。”就都走了,都回家干自己的事情去了。棉花摊晒开留一个人坐在场上看着不要让鸡刨了猪拱了就行,人全堆在场上也没用。月儿身份特殊,一向又好说话,所以女人们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场上。
月儿从不和人争三抢四,在这里守着比在河滩地里抡锨铲土强多了。月儿在场子边的一片荫凉里坐下,一边招呼着晒在场上的棉花,一边穿针引线衲起鞋底。月儿和所有的女社员一样,怀里啥时候都揣着一只没有衲完的鞋底,有了空闲拿出来衲上几针。一个女人在地头歇下的时候手里要是没有一点针线活,是要让人笑话的,人们会说歇在地头手里没活的女人是个懒女人。谁也不愿让人说自己是懒女人,当然月儿更不会让人说。
吴根才和郭安屯不一样。郭安屯干上半晌活,就总是要找个借口到别处去溜达溜达,说是检查别处的情况,倒还不如说是在躲避劳动。人家是政治队长,有这个权力。吴根才是队长更有这种权力,但是他却很少借故走开,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都是整晌整晌地和社员干到底。除非遇到特殊的事情。耀先就觉得今天情况特殊,今天他非要离开一阵不可。他把月儿派去晒棉花,为的就是今黑夜再让她到水磨房去干那种事。起码他的到场上背过人给月儿说一声。不然月儿是不会主动往水磨房里去的。耀先太了解他的月儿了,月儿每次都是被逼无奈才到水磨房里去的,月儿没有一次是心甘情愿往那种地方去的。耀先心里疙疙瘩瘩地想着这事,一边无精打彩地铲土干着活,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吴根才身上,观察等待着他向村里走。真是不可思议,耀先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月儿受到纠缠,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月儿再到水磨房里去,却又是如此心情紧张地等着吴根才往村里去。
半晌时间过去了,吴根才喊一声:歇了。社员们就把手上的钢锨一撂,打了败仗似的在地里横七竖八地躺成一片。虎林就针对这种情况说一句顺口溜:“干活是吊死鬼寻绳哩,吃饭是八路军功城哩,歇下是国民党败逃哩。”虎林的话把坐躺成一片的社员们说的哗哗笑起来。耀先没有笑,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郭安屯背着手往北坡上的果园里去了。耀先相信吴根才肯定会借这个机会回村里一趟,去找在场上晒棉花的月儿,把晚上去水磨房的事约好。他往村里去是正常的,不去反而就不正常了。耀先心情紧张地一再偷眼看着吴根才。
吴根才宽宽阔阔的大脸盘上也因虎林的那句顺口溜盈满了开心的欢笑,他只是不经意地朝村口张望一下,就和社员们一样一尻子坐在松松软软的虚土里,张拱桥烧瓦窑瞎子霸王地扯说起闲话。
耀先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不正常,和他发现总结出来的那条规律碰不上头。早起这一晌,吴根才守在这里和社员们一起干一起歇,没有离开过一下。耀先想那他就是等着晌午了,晌午这一晌,吴根才和早起那一晌一样,还是没有离开。耀先就想那他就是等着后晌了。后晌的时间长,后晌他肯定要往村里跑一趟。
后晌歇下的时候,吴根才把手里的钢锨往地里一插,真的就朝村口的方向去了。耀先的心怦怦狂跳起来,他发现的那个规律和牛顿定理一样准确。耀先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不愿再看到那个宽厚而又丑陋的正朝他的月儿走去的背影。他闭了一会眼睛,不甘心地又睁闪开,他看见吴根并没有径直地向村里走去,他只是向前走一段路,避开这里的人群,在一棵大树旁岔开腿,抖动着肩膀,哗哗地尿起尿。在他分叉开的双腿间能清晰地看到一柱在日头的照射下闪着白光的水线。吴根才尿完尿,最后抖动一下肩膀,裤子没提系好,就扭身又走回来。耀先怦怦紧跳高高提悬起的心慢慢地复归了原位,起码他不用担心今天黑夜的事情了。
下工回到崖口天就麻麻黑了。月儿也是刚刚进门,两个人烧火做饭张罗起来。耀先坐在锅灶门前噼噼叭叭拉响风箱,月儿抱出一个门墩一样的南瓜,在案上切起来。这个大南瓜从菜地分回来好多天了,他们一直舍不得吃。大多数的晚饭他们都是烧半锅稀米汤,馏几个黑面馍,褪两三根生葱,就是一顿饭。平常很少炒菜,今天月儿决定炒半个南瓜,让一家人好好吃一顿。
提心吊胆紧张一天的耀先这一阵子心情也平静下来。
放学回来的新生看见小饭桌上有了一碗热腾腾的炒南瓜,就高兴的哇哇叫喊起来。可怜的孩子,看见一碗简单的炒菜竟过年似地高兴起来。
一家三口香香和和地吃了一顿有炒菜的晚饭,就各干各的事去了。新生趴在小桌上就着灯盏做作业;月儿洗锅涮碗收拾起来;耀先在偏窑里点亮马灯干起木匠活。
今天展展一天耀先心里惦着事紧张压抑了一天,回到崖口上心情才算宁静下来。虽然他不能,但他还是不愿意自己深情钟爱的月儿去和别的男人好。这种事是男人一生当中最大的耻辱,面对这样的耻辱他甚至没有反抗的权力。面对同样的耻辱,虎堆能暴跳如雷地朝天放枪,他却只能忍气吞声地默默地忍受,只能狠狠地咬碎牙往肚子里咽。让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月儿和巧红不一样,巧红失身的同时把肚子里的心也丢失掉了,每次都是她主动地去勾引郭安屯去干那种勾当的。月儿和她不一样,月儿是被强迫的,月儿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崖口,没有离开过崖口上她的丈夫和儿子。吴根才只要不纠缠她,她就不会主动往水磨房里去。吴根才今天虽给月儿派了好活,他却没有去纠缠月儿,起码今天黑夜不用担心会出现那种事情。没有了这方面的忧虑耀先在偏窑里干起木匠活就觉得很顺手,谢谢马家窑的卫木匠,谢谢卫木匠送来的秘籍宝典一样的木工手册。在木工手册的指点下,耀先基本上入了门,凿锉出来的卯榫咬合在一起也是严丝合缝的。再练上几天手,耀先就准备下一根大料动手给学生们做课桌子了。
在苦难中磨练出来的耀先心灵手巧,拿起木工家伙时间不长就能出活,真是造化。耀先双手握着刨子,正弓腰推一根长料,这时月儿站到偏窑门边脸上带着羞愧低低地说:“我到底下去了。”耀先的脑袋嗡嗡地炸开了似的一阵乱响,握在手里的短刨掉在一堆曲卷的刨花里。月儿每次要到下面水磨房去时,都要这样羞愧难挡地垂着头低低地给耀先说一声。耀先从来也没有阻拦过,每次他都是痛苦地把眼睛闭上,不出声地就让她去了。但是今天他却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怀疑起月儿的忠贞。月儿已经往水磨房去过多次了,但耀先始终坚信月儿的心是忠贞不渝的,她是被强迫的,她不是自愿的。可是现在他这个坚定的信念破碎了,今天吴根才分明没有纠缠,她却要自己到水磨房里去。耀先瘦削的脸上满是羞辱的愤怒,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表情怒视月儿。
月儿看见耀先脸上的愤怒,她自己的脸唰地一下就惨白了,惨白的像是一张粉联纸,她呢喃着不敢说话,眼里急出两行委屈的泪。
耀先往前逼走两步,突然雷霆般地咆哮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把满腔的愤怒向最心爱的人,也是最爱他的人喷发出去:“去吧!去吧!去和你的野男人受受活活地睡觉去吧,去和你的野男人死吧!”这是一种不能自持的歇斯底里,这是一种绝望的发泄。这一串恶毒的话像脱膛的子弹从耀先嘴里叭叭响地弹射出去,没有在仇恨者的脸上炸响,却在至亲至爱的月儿脸上开了花。在这个世界上他再有亲人吗?没有,月儿是他的唯一,月儿是他的全部,月儿是他的整个世界。可是他却要把属于自己的世界毁掉。
月儿用细密的牙齿紧紧地咬住薄薄的嘴唇,把羞辱、把痛苦、把委屈通通地咽下去,泪水汪汪地再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亲人。月儿摇摇头,从紧闭着的嘴里挤出一句话:“我这就死给你看。”月儿说完,后退两步,一扭身就飞快地向崖口边的杜梨树跑去。当年她的公公就是在这里伸展开双臂像鸟儿一样飞扑下去的,下去了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天堂般没有苦难没有屈辱没有歧视没有管制的世界。这个可恶的现实还有什么可让人留恋的……
月儿扭过身飞快地向崖口边跑去。“月儿!”耀先惊醒过来,不顾一切地追出去。如果不是那棵杜梨树月儿就奋身跳下去了,并且还有可能把耀先也一块拖带下去。因为在崖口边上她的胳膊被他牢牢地拽住,幸亏他及时地用另一只胳膊顺势搂抱住了杜梨树碗口粗的树杆。
“月儿,我不该说那样的话。”险情过去后耀先把月儿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哽咽地向月儿道歉。
经历了一回死亡的月儿扑在耀先怀里呜呜地痛哭起来。耀先怎么能知道吴根才今天就没有纠缠月儿呢,他做这种事还能让他看见。早在耀先开始注意之前,吴根才就把去水磨房的事说到月儿耳朵里去了。对吴根才的再次邀约,月儿真的有些抗拒不住,对水磨房里的那种事情,她真的是既痛恨又期待;既想逃脱又想沉入。水磨房像泥滩一样让她陷在里面不能自拔。其中还有一个让月儿感到难堪和害怕的原因:有一次吴根才在水磨房里对月儿说:要是那天说好了,你又没下来我可就要找到崖口上去了。月儿当即就答应住他:你啥时候叫,我就啥时候下来。月儿是怕他真的找上崖口,那会让耀先更感到痛苦,更感到难堪,会更让他抬不起头。
吴根才在水磨房边的河渠上很是等了一阵子,就是不见那个俏丽的人影下来。自从和月儿有了那种关系,对月儿配合的态度吴根才是满意的,她不仅守时守点,就是干起那事也像水一样柔顺,美妙的让人能疯了。能和这么好的女人有了这种事情,真的不算枉到世界上来一圈,月儿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呀……吴根才想着就有些抑止不住,可是月儿还不见下来,天上的一牙弯月都勾镰似的高高地挂在头顶上了,往常这时候事情都快办完了。吴根才忍耐不住,就腾的一下跳起来向村里,向崖口上走去。
耀先和月儿搂抱着坐在杜梨树下,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亡的风暴,现在平静下来了。一下平静下来他们就又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起来,在朦朦胧胧的月色里他们对视着同时张开嘴,就是说他们的话同时被对方打断,都没有把话说出来。耀先想说的是:想下去就下去吧;月儿想说的是:她要把水磨房里的事结束掉。他们正准备把自己的意思说给对方听的时候,一阵沉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响着就从坡道上来。他们扭过头就看见踩着一片月光匆匆上到崖口上来的人正是吴根才。月儿一惊跳起来就迎走上去。耀先却痛苦地再次闭上眼睛,同时他就听见吴根才低沉沉地问:“咋还不下去?”月儿轻轻地应一声:“走。”两个人就在崖口上消失了。
月儿已经想好了,到了水磨房要和吴根才好好说说,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天她再也不到水磨房里来了,他要是硬逼,她就从崖口上跳下去,死给他看。
吴根才早憋耐不住,出了村口刚走进河滩离河岔上的水磨房还有好远,他就把月儿拦腰抱起来,一直把月儿抱进水磨房。吴根才在水磨房的木头地板上早就铺好厚厚的棉被,月儿被平平地放在棉被上,吴根才把水磨房的门闩插住,回过头就剥脱月儿身上的衣裳。月儿没有抗拒,也没有积极顺应,只是平平的躺着不动,任由他去脱身上的衣裳。把月儿脱光,把自己也脱光,吴根才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待地压上去,而是举起马灯照着赤裸了的月儿兴奋地观赏起来。月儿实在是太美了,美的让他看不够。他正在下面轻抚着那个美好的地方时,听见月儿低低地抽泣起来,他忙凑到月儿脸上看。果然,月儿好看的脸上流淌出两行长泪。月儿到水磨房来过多次了,她还没有流泪哭过一次,今天这是咋了?他就关切地问:“月儿,怎么了?”
月儿赤身坐起,把脸埋在两条胳膊里呜呜哭的更伤心了。也光了身子的吴根才还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况,他稍稍愣一下,把月儿搂在怀里哄劝起来。月儿伤心委屈地哭一阵,在吴根才宽厚的怀里抬起头,轻微微地叫一声:“根才哥。”
吴根才吓一跳,他们有了这种关系后月儿还没有这样称叫过他,他瞪着一双大眼看着通体精光的月儿,等着她把话说出来。月儿低泣着说:“根才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没有欺负过我,也没有欺负过耀先,你还给我们帮过不少忙。我就是为了报答你的好处,才跟你到这水磨房里来的。根才哥,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过了今天我再不下来了,你也不要到崖口上去叫。你要是上去,我就从崖口上跳下去,死给你看。根才哥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你就答应了吧。咱们断了我也不会忘了你的好处。耀先是地主的儿子,但他也是一个男人,我不能让他太伤心。根才哥,我的话对吧。”说完月儿就在铺好的棉被上平展展地躺下。
吴根才被月儿一声声哥,叫软了心肠,他答应了月儿。今天是最后一次,因为是最后一次,他就更加珍惜,他开始在月儿身上亲吻起来,从额头开始,一直往下,连那与众不同的地方都吻了,并且吻的很长久……
郭安屯从马桂花的窑里出来,看见河岔上的水磨房一闪一闪的亮出灯光,他已经发现好几次水磨房半夜半夜都亮着灯。卧马沟是个小村,只有三十几户人家,水磨不应该开的这么勤,这一阵子也没有听说谁家磨过面,那水磨房为啥总是半夜半夜的不灭灯?郭安屯动起心思,怀疑起吴根才。他知道水磨房门上的钥匙从土改开始就一直挂在吴根才的裤腰里,按理说郭安屯不该怀疑吴根才,他们从土改的时候搭起班子,直到现在没有拆开过伙,尤其是那次因为巧红的事,虎堆闹腾起来,要不是吴根才从中劝解说话,那事还不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是吴根才给公社的老周书记求情说话才保住了他的党籍,也是吴根才继续让他当卧马沟的政治队长……
郭安屯对吴根才心里有了看法实际上还是因为儿女们的亲事,在儿女亲事上郭安屯总觉得吴根才小看他了,一直用缓一缓、缓一缓的话搪塞他,把他心里搅弄的毛毛乱乱的没有了头绪。郭安屯觉得水磨房里肯定有事情。吴根才会在水磨房里干啥?什么事情是在黑夜里干的?郭安屯心里忽悠冒出巧红说的话:吴根才和月儿肯定也有这种关系。郭安屯眼睛一亮,这种可能性有,他不敢怀疑吴根才会有别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可能会有。
郭安屯紧走几步,从偏坡上拐过来,先进了自己家的场院,他不能空着手去水磨房,万一有个啥事情咋办?郭安屯回到窑里把藏在门后的长枪抽取出来,再把炕柜里的手电筒拿出来,就又要走。睡的迷迷糊糊的彩兰就在炕上骂一声:“死不了急的,不定那天让人拿枪打了。”
郭安屯真不简单,在五九年就用上手电筒了,当时山里的许多人都还不知道这捏在手里能照出一道亮光来的玩意是个啥东西。郭安屯手里有了这东西后,卧马沟的好多人都跑过来看热闹,才知道这叫手电。虎林就又编派出一句顺口溜:“自行车耍手电,三年耍个稀巴烂;栽桐树喂母猪,三年当个小财主。”虎林的意思当然是在讥讽郭安屯,穷山沟沟里的一个烂烂农民竟然学着城里人的样儿捏弄上手电,那不是成心败家倒灶吗,那好几块钱的洋东西也是你郭安屯这号人耍弄的,看看你过的那份烂日月吧,自己成天踢趿着一双跟不上脚的烂鞋,儿子长的门扇一样了还说不下媳妇,哼。虎林也真够损的,竟由一个小小的手电筒联想的那么多那么远。
其实郭安屯的手电也不是他自己掏钱买的,他那里有那份闲钱,他有钱早买鞋了。这手电是公社副主任韩同生的,郭安屯到公社开会,看见韩同生房里有个这洋玩意,觉得新奇,走的时候就死乞白赖地拿走了。都是成年人,韩同生也不好说啥。
郭安屯提着长枪,捏着手电,真像是遭遇了敌情似的猫着腰向水磨房靠拢过去。他手里的手电当然是灭着的,不到用的时候,他是绝不会轻易捏亮,那样既浪费了宝贵的电池,又会打草惊蛇。他才没有那么傻呢,民兵队长白当这么多年了。
水磨房的灯还亮着,引渠里并没有顺过水来,水磨立轴下的叶轮也不转,立轴上的磨盘石也不吱吱啦啦地响。郭安屯的判断得到进一步的验证,水磨房里就是有不正常的事情。他提着长枪,握着手电慢慢地靠上去。
吴根才太大意了,月儿几次提醒他把马灯吹了,小心招惹来别人的眼目。吴根才就是舍不得吹,和这么好的女人睡觉怎么能黑着灯,只有和丑的不能看的女人睡觉才黑灯。吴根才看不够月儿的美丽,脱光了衣服更让他看不够。他对小心的月儿说:“不怕,水磨房建在河岔上正好避开村子,只有站在你家崖口上或是站在马桂花的偏坡上才能看到这里,旁的地方看不到这里。”
月儿是被动的,她只能由着他,每次都让他在亮亮的马灯下把自己看个够。因为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吴根才就更珍惜更在乎,他控制着弄的很持久。在这最后一次,在他很持久的冲撞下,月儿终于忍受不住地喊叫出声。月儿一出声,吴根才更吭奋,冲撞的就更猛烈更深透。月儿有被刺穿刺透的感觉,像被电流击中一样浑身一阵阵麻酥酥的就更疯狂地喊叫起来。
这时候郭安屯已经爬在窗户口上了,他看见亮亮的马灯下压在一起正嗷嗷叫的月儿和吴根才,他自己也差一点兴奋地叫起来。压在月儿身上的男人实在的吴根才,要是换上任何一个人,他都会破门而入,把他绑了,然后自己再压上去美美地把月儿那个骚货弄上一回,也弄的她嗷嗷乱叫。“怎么办?”郭安屯在心里问自己一声。他十分嫉妒正在里面和月儿干那事的吴根才,他竟然能把这么好的女人弄到这种地方来由着性子弄,在这水磨房里月儿就是把天喊塌村里的人也听不到,真是好地方,好手段呀。
吴根才终于天塌地陷山崩地裂地狂动起来,下面的月儿也扭动着身子,呻吟着迎接他疯狂的火山爆发一样的喷泄。郭安屯知道要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就要失掉机会了,等他们把裤子提起来,那说啥也都是马后炮。郭安屯顾不上其它了,眼看着吴根才就要从月儿身上往下翻滚的时候,郭安屯突然满嗓子吼出一声:“不许动!”同时把长枪和手电一起捅到窗户里来,捅进来的手电筒可就是捏亮的,那一柱白炽耀眼的光柱一下就打在月儿的脸上,打在月儿一丝不挂的光溜溜的身上……
吴根才蒙了。被白炽的光柱打在脸上,打在身上的月儿更是没了魂儿,她扭动着光光的身子直想往地缝里钻,而那根讨厌又可怕的光柱却蛇一样地缠在身上使她逃脱不掉。郭安屯用白炽的手电光罩住慌乱无措的月儿,接着再狠声地喊:“好你个地主婆,竟敢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拉拢干部,真是狗胆包天,罪该万死。”
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搞蒙了头的吴根才,听出是郭安屯的声音后,反到镇静下来了。他一挺身把月儿挡在身后,对着窗外的郭安屯说:“安屯,把手电灭了,这不管月儿的事情,有话咱俩说。”月儿藏躲在吴根才高大的身影后面,慌慌乱乱地扯拽着穿起衣裳。
郭安屯的手电照不住月儿了,他不能把白炽耀眼的光柱打在吴根才脸上或是身上,吴根才毕竟是队长。郭安屯把手电捏灭,却使劲掂着脚往吴根才身后看,他想借着马灯光再好好看看脱光了衣裳的月儿。
月儿慌乱地穿上衣裳躲在吴根才身后,遭了风寒似的浑身瑟瑟地抖个不停。吴根才提起裤子,光着脊背从水磨房出来。他原以为郭安屯还带着几个民兵,那样的话,事情就缠手不好办了,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好处理。关键是月儿的身份不好,要是换上别的女人,两本情愿,谁也不能说个啥。月儿就不一样了,刚才郭安屯已经明白无误地把问题的严重性喊叫出来:地主婆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拉拢干部,就是罪加一等。吴根才在为自己考虑的同时,不能不为月儿着想。月儿给了他那么多美好的夜晚,他不能把罪过推到月儿身上去,他要把责任承担起来,大不了和郭安屯一样受个处分,不当这个队长了。吴根才真算是条汉子,他英雄好汉敢做敢当,为月儿想的比为自己想的多。
吴根才光赤着脊背拉开水磨房的门,在一片淡淡的月光下门外只有一个郭安屯,再连一个多余的鬼影都没有。吴根才粗粗地舒一口气,原来郭安屯并没有带民兵来。这事情就简单的多了,也好处理的多了。郭安屯毕竟是和他搭挡多年的老伙计,并且他还为他处理过巧红的事情。“安屯,就你一个?。”吴根才压低嗓子问一声。
郭安屯赶紧就往跟前凑,他以为自己的机会也来了,把他们逮住了,自己还能不逞势也沾一下光。他凑到跟前猥亵地问:“你咋把她能弄下来?还弄到这地方?”
在幽暗的月光下,吴根才宽宽阔阔的大脸盘上也有了狡黠的笑,他听出郭安屯想要干什么了,他怎么可能让他去玷污月儿呢,他就直接了当地说:“安屯,你和巧红的事,我给你帮了不少忙。我和月儿今天的事就你知道,你也得给我帮帮忙,别张扬出去。”
乘两个男人站在门口说话的当间,月儿悄悄地磨蹭过来,她想找机会赶紧离开水磨房。门外的道儿很窄,吴根才和郭安屯横在那里把路都堵住了。月儿顾不得许多,现在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月儿在吴根才身后磨蹭一下,吴根才侧挪一下身体,给她让出一条缝隙,月儿趁势一挤就往外钻,她想绕过郭安屯从旁边的草中跑出去。月儿从吴根才背后钻挤出去,刚一迈步,她细盈盈的手腕就让郭安屯一把狠狠地逮住。郭安屯的身手如此敏捷,因为他早有防备,他看上这锅肥油油的大菜了,虽然是吴根才刚涮过的锅,但那香喷喷的锅底还是让他看的直流涎水。怎么能不呢,想得到月儿,他也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从土改开始直到现在,他就没有灭过这个念头。尤其是刚才亲眼看了那一幕,更让他丢不下手了,他想不到这个柔柔的月儿干起那事来竟然比巧红还要狂浪,嗷叫的比巧红还响。郭安屯逮住月儿的手腕就使劲捏。
月儿觉得手腕上的细骨头要让他给捏碎了,她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疼,她却不敢喊叫,她抖瑟着在白残残的月光下可怜地乞望着吴根才,乞望着他赶快帮帮自己。
吴根才没有辜负月儿的期待,他上前一步掰开郭安屯狠狠抓捏着月儿手腕的手说:“安屯,放月儿走,有事咱俩说。”
郭安屯当然不能说他也要和月儿干一回那种事,他的脸皮再厚,也不能那样说,因为站在跟前的毕竟是吴根才。郭安屯悻悻地哼一声,捏亮手电在月儿脸上再狠狠地晃晃,忿忿不平地骂一声:“狗地主,臭婊子,这事还没完,滚。”说着把月儿的手腕摔出去。月儿趔趄一下差点栽倒,听到那声恶狠狠的滚,月儿就急急地扭转身跑了。
崖口上的耀先再没有进偏窑里去做木匠活,他像石头一样伫在崖口上茫然地看着河岔上水磨房闪出的灯光,痛苦地揪拽着自己的头发,就想:在大沟河修水库的时候炸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如果那时候一炮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那就啥也不知道了,痛苦、羞辱、磨难,一切的一切就都不知道了,那多好呀。为什么死了的偏偏是小河哥,天呀,你把我这个没用的废人留在世界上,就是为了经受这没完没了的苦难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才是个尾呀?西游记里的唐僧到西天取经,经受了九九八十一难,难道我郭耀先也要经受那么多的磨难?唐僧经受磨难是为了取回真经,普渡众生。我呢?就是因为我是地主的儿子,就要经受这么大的磨难……
耀先默默地流着长泪,他连声音都不敢哭出来。他现在坐着的地方就是当年爹飞身而去的地方,爹多勇敢呀,飞身一跃就到了天堂般的世界,就永远地脱离了人世上的苦难。他没有爹的勇气和胆魄,他站在崖口上没有飞身一跃的胆气,他天生就是受苦受难的命。
耀先像石头一样在崖口上坐了许久,突然他看见远处河岔上的水磨房里闪起一根白炽的光柱。耀先一惊扶着杜梨树站起来,他的月儿正在水磨房里,他不能不替月儿操心。那白炽的光柱无疑就是手电光柱,眼下在卧马沟只有郭安屯有一把手电,这时候水磨房里亮起手电光柱就说明郭安屯也在那里。水磨房的事情耀先从来没有问过月儿,月儿也从来没有给他说过水磨房事情。这时耀先眼前就闪现出一个可怕混乱的场面:像可怜的羊羔掉在狼群里一样,他的月儿在水磨房里不是让一个男人,而是让一群男人蹂躏,其中就有可恶的黑脸贼郭安屯。耀先把碗口粗的杜梨树摇的哗哗响,却没有本事将陷在狼群里咩咩哀叫的可怜羊羔救出来。那只纯白美丽的羊羔正是他心尖上的肉呀。
月儿从水磨房回来就害了一场大病,不吃不喝睡在炕上只是个哭,怎么也劝不下,当然除了耀先是再没人上来劝月儿的。
水磨房的事并没有被宣扬出去。除了几个当事,其他人谁也不知道在水磨房还有过一场这样的事情。郭安屯本来是要张扬这事情的,他想好了,不说吴根才只说地主的老婆用美人计腐蚀拉拢干部,就足够了。
但是吴根才没有让他把这话说出去。第二天吴根才把李中原叫进上房院,让他把话给郭安屯传过去:娃们的亲事他同意了,啥也不说了。
啥也不说就啥也不说了。郭安屯心里老大的疙瘩解开了,他明白吴根才说的“啥也不说”的话里面包含的是啥意思,只要他同意把他的大儿子招进门去当养老女婿,他就啥也不说了。说啥哩,都是亲家了,再张扬这丑事,就是往亲家脸上摸黑,就是往自己脸上摸黑。
改改大大咧咧的一向不操心不理事,但是对吴根才这样仓促的决定还是提出了看法。改改有些困惑不解地问:“你不是说安屯的儿子和他老子一样不好,咋就又订下来咧?”
吴根才咧嘴笑笑,不好给改改解释,只是含糊地说:“就这样吧,再挑再捡也不一定能挑捡下好的。好赖都是命,命好了啥都好,命不好心强也没行。”吴根才说出一套宿命论的观点。
在把大女儿梨花订给郭安屯的大儿子解放的同时,吴根才把二女儿桃花就许给了李丁民的二儿子天喜。三个村干部一下就联姻成了亲家,是以吴根才为中心的儿女亲家。
卧马沟的三个村干部联姻成儿女亲家,一时还成了四十里马沟人人传说的佳话。


  (https://www.uuubqg.cc/43105_43105093/2384986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