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02
庆合非常感谢二叔的关心,但他不敢睡,爹胳膊上正扎着液哩,他不好意思让二叔多操劳。“睡一会吧,不然今黑夜咋熬。”郭安屯再说一句,话音里除了关心又多了一层硬性的命令。是呀,天黑后父亲身边离不开人,总不能让前前后后张罗一天的二叔天黑后再陪着熬夜。“那我就先歇一会。”庆合听话地躺倒在光席片子上。夜黑间一夜没睡,今天又紧紧张张地忙呼了大半天,头一沾炕庆合就呼呼地拉起的鼾声。
盘腿坐在炕边的郭安屯看着躺在炕上状态不一样的一对父子,心情紧张起来。刚才大哥身上发出的一串细细微微的碎小声音,诱发起他的一个念头,他打起拴在大哥腰里的那串钥匙的主意。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在这种时候还产生出这样邪恶的念头。如果不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老实可怜的大哥就不会突然病倒,这都是他逼的,都是他害的。面对这样悲惨的现实他没有悔改之意,反而变本加厉更有了罪恶之心。郭安屯是这样想的:昨天偷背回去的那一毛裢粮食不可能使他们一家度过这场漫漫无期的灾荒,麦子吃完咋办?保住命比啥都重要,存在才是真理。大哥太老实太胆小,头一回弄事并且只是少少的一毛裢,就把他吓成这样,以后只有背过他的脸去偷弄粮食,要想背过他的脸,那就要想办法把他腰里的那串钥匙弄到手。郭安屯想着就轻轻慢慢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把一只肮脏的手伸向他正在病中的昏睡不醒的大哥的腰里。
老实可怜的郭满屯那里能知道他的一场病竟又给了这个没良心的兄弟一次更大的机会,使他背上一个永远也洗不清的罪名。
郭安屯真的得手了,他悄悄地解下大哥拴在腰里的钥匙,就轻轻地把侄儿庆合摇醒,说:“我到公社灶房给咱端点吃的去,瓶子里的液快完了,完了喊叫护士过来再换一瓶。”郭安屯找个借口出去了。
从医院出来,郭安屯并没有拐进隔壁的公社去端弄吃的,而是捏着那一串钥匙急匆匆地走过大十字,在南街拐角处找见修锁刻图章的拐子刘,把手里的钥匙交过去。
公社化后,街面上再不许有私人的摊点面铺,拐子刘是个残废人,干不了别的。公社干部对他网开一面,允许他设个小摊位,但又限制他不许把摊子摆到大十字上去。下马河公社的大门就开在大十字上,在这样的地方摆上一个私人的摊点有损公社形象,所以拐子刘就只好把修锁刻图章的摊位摆在拐角旮旯的背地方。这他已经感到满足了,起码还允许他摆一个摊子,还给他一口饭吃。原来大十字上的那么多私人摊点早让取缔了?
郭安屯是下马河街上的常客,他和拐子刘还多少有点亲戚关系,他的一个老姑嫁给了拐子刘的五爷。两个人热热火火地打过招呼,拐子刘接过钥匙的时候就说出一句让郭安屯魂飞胆破的话:“哟,这么大个头的钥匙,这是你们卧马沟窑库门上的钥匙吧?”
没了魂儿的郭安屯马上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拐子刘并不抬头去看他的脸色,他一边在料箱里翻找着合适的料片,一边接着话头再往下说:“咱满屯哥是你们卧马沟的保管员。”因为两个人沾点亲,又都比郭满屯小,所以拐子刘就这样称叫着说:“咱满屯哥可真是一个老实人,满屯哥近来也还好吧?”拐子刘在下马河大十字上修锁配钥匙好多年,虽然行走不甚方便,却知道四十里马沟村村寨寨的事情,现在是和平年代,如果是战乱游击年代他肯定是一个优秀出色的情报员。拐子刘说话的时候从料箱里翻找出几片合适的料片,这才抬起头看着郭安屯的脸,问:“你要配几把?不可能把一串儿都配了吧。”
郭安屯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那,那就把三把大钥匙配出来吧,能不能快点,我急着哩。”郭安屯没有敢把满屯哥病了的事给拐子刘说出来,要是说出来那肯定就惹下麻烦了。他不说满屯哥的事,却催问拐子刘是不是能快点。
“能,你先到公社办你的事去,一顿饭的工夫过来取就行。”拐子刘说话间就把料片子夹在台钳上,手里握着细口铁锉哧哧啦啦地锉起来。
就这样郭安屯偷偷地把三个库房门上的钥匙都配弄到手上,再凑空儿把那串悄悄偷来的钥匙拴回大哥的裤腰上。这活儿干的神不知鬼不觉。
连着打了三瓶吊针,郭满屯一直闭合着的眼睛就慢慢地睁开,在那微启的眼睑里终于闪出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里泻出的一缕柔和的阳光,这是一个伟大的转机。守候在跟前的郭安屯和庆合都长长地出一口气,郭安屯赶紧说话:“好哥哩,你可是把人吓一惊。”
虚弱的郭满屯从昏噩中慢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张可怕的黑脸,这张黑脸差点把他送到阎王殿上去。他不由地浑身打个战颤,第一反应就是努力伸手去摸拴在腰里的那串钥匙,这串钥匙比啥都重要,他依稀还记得刚才就是在阎王手上抢下这串钥匙,从阴曹地府里跑出来的,记得在拼命地往外跑的时候还对阎王殿里的小鬼们喊:要我的命可以,要这串钥匙不行,这是阳世间的东西。可怜老实的郭满屯就是因为丢不下这串钥匙,才努力地睁开眼睛的。还好,钥匙还牢牢地拴在腰上。郭满屯悠悠弱弱地喘一口气,把闪出一丝活光的微微睁启开的眼睛重又闭上,他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
看见大哥苏醒过来,郭安屯赶紧把扣盖在碗上的空盘掀过,把一碗温温热的稠稠的红豆米汤端捧到大哥脸前,说:“大哥,凑热喝一口米汤,这是韩主任从公社灶上端过来的,你凑热喝吧。”虽是困难时期,但公社的干部们还是基本能吃饱肚子的,并且还能照顾到下面的同志。公社书记赵达志和公社副主任韩同生知道卧马沟政治队长郭安屯的大哥病重住院后,他们不仅表示关心地看望了一下,还吩咐公社灶上给他们留一份饭。幸亏有公社的照顾,不然匆忙赶来看病的郭安屯兄弟叔侄还要在这里饿几天肚子。有了赵书记和韩主任的话,墙隔壁公社灶房开饭的铃儿一响,郭安屯就风快地往过跑,像是公社里的工作人员一样有理气长。他们兄弟叔侄的饭就这样解决了。
郭满屯缓缓地再次睁开眼,他把干涩的游移不动的眼珠子定在兄弟脸上。这张黑黝黝的脸曾经是那样的亲切可爱,魁梧健壮黑塔金刚一样的兄弟,一直就是他精神上的后盾。多年来他依仗着这个兄弟在卧马沟堂堂正正地挺起了腰杆,再不受别人的欺负。过去他一直为有这样一个兄弟感到骄傲。可是现在他却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感到羞愧感到厌恶,他的兄弟,堂堂的政治队长竟干出那样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应该,现在是啥时候呀,家家都有困难,人人都在挨饿,偏偏只有你能干出这种事情,不应该呀不应该。郭满屯没有多高的境界,也没有多深的水平,想不远,也说不透。但他有一颗质扑的心:饿死不偷人,穷死不抢人,这是教儿经里的一句真言,在四十里马沟教儿经口歌一样人人都能传诵:居家一本教儿经,万代相传到如今,庄庄事儿说的好,句句语言句句真,有用儿孙听此教,无用儿孙不留心。千年古代流传下来的古训不能忘,老先人的脸不能丢。郭满屯厌恶地不想再看兄弟的这张黑脸,因为他干下了缺德事,他让地下的老先人都脸上蒙羞受辱不得安宁。郭满屯把脸迈过去,转向儿子庆合,他虽然饥肠辘辘地感到一阵阵的难受,但他还是坚定地把脸迈开,不去看那碗端在兄弟手上的还温乎乎的红豆米汤。
庆合看见父亲睁眼醒来,就用这种尤怨厌恶的态度对待二叔,他就忙替二叔说话:“爹,你醒过来了,这事全凭了二叔。是二叔用独轮车把你从咱卧马沟推到公社医院来的,办手续住院咱没有钱,是二叔跑前跑后找人说好话,把公社的韩主任请过来,才让咱住了院。晌午饭也是二叔到公社灶上端过来的。连医院的医生都说二叔是热心能干的人。”庆合稠稠的一席话把他二叔郭安屯快吹捧到天上去了。
郭满屯神志已完全清醒过来,他没有被儿子摆说出来的这一大堆好话感动,更没有被它迷惑。他没有回头去看端着红豆米汤有了如此功劳的兄弟,也没有蠕动着嘴唇说出一句话,只是看着儿子,眼里流出一串混浊的泪水。
郭满屯在公社医院里只住了三天,就叫嚷着死活要出院。他身上的病根本还没有好,就舍不的再花钱了。在医院的这条土炕上躺一天,就顶在卧马沟的土地里刨十天,他舍不得。他还要给儿子攒钱娶媳妇呢。庄稼人害一点病扛一扛就过去了,用不着花这冤枉钱,用不着睡在医院的土炕上打吊针。
郭安屯、庆合还有邢医生都劝说不下,最后只好依着让他出院。
出院从下马河往回走时,郭安屯担心大哥身体虚弱,特意在熟人家借了一辆平车。他想像来的时候一样,把大哥用平车推回去。但是他大哥不坐他的车,他让儿子搀扶住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柱上一根山木棍子,就走进马沟里的河滩路。
灾荒和饥饿还在持续着。进入伏天后,庄稼地里的田禾苗子在火辣辣的大日头底下烤晒的蔫蔫的屈卷起叶子,有的干脆就被烤晒的成了死苗。往年天旱少雨,队长就派几个壮劳力把马沟河里的水引上来浇地。今年久旱,马沟河里也只剩下一丝儿细细的涓流,没法往上引。人们寄托在秋天里的希望,眼看又被这大伏天里的毒日头晒破了。人们的心情也和地里的庄稼苗子一样颓废灰败。看着这坡梁上沟滩里一片白惨惨灼人的毒日头,站在皂角树下敲钟的时候吴根才心里就有了想法:地里的秋庄稼都成这种模样了,指望不大了,还不如给社员一晌时间,让大家到坡梁上打拾野果,到沟滩里挖拾野菜哩。总比把社员们硬捆在没多大指望的庄稼地里强。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吴根才就变通起来。他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让社员放了羊,那样就落下话把不好给公社交待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钟还要敲,工还要上,只是后晌这一晌把社员们喊到地里,象征性地干上两下,喊一声:歇了。就再不管了,由着大家满山遍野地去跑,去找能下锅进肚的野味。人们也都是心照不宣的,队长的意图社员们当天就领会了。一到后晌卧马沟附近的山梁沟壑里随时随处都会钻出一两个人,树上的野果,地里的野菜成了人们争相采摘的抢手货。没有办法呀,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就得想这些办法。
月儿一般不往远处跑,也轻易不到树密的林子里去,轻易不到草厚的沟壑里去。她总是在河滩的地块里转悠着捡挖一些野菜,这里地势平坦离村近,不怕出事。月儿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同样的事情摊在别人身上不算个啥,搁在她头上可就是个大问题。月儿总是这样小心谨慎地不惹人不惹事。
后晌巧红约了月儿要到后坡山上去摘野山桃,她记的后坡山上有好几树山毛桃,估计这个时候能吃了。这个巧红就爱和月儿就伴儿,她觉得全卧马沟的女人也就是月儿能配得上她,旁的女人丑丑怪怪的她都不往眼里拾掇。生产过后的巧红基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儿,脸上的妊娠斑没有了,蠢笨的大肚子当然也平复下来。巧红生了个女儿,半岁大了,由婆婆带看着。前几年因为入社分家,巧红虎堆得罪了哥嫂,也得罪了公婆。这些年过来气散了恨消了,砸断骨头连着筋,说到天边地角还是一家人。巧红前两胎都没有坐成,这次好不容易生下个女儿,婆婆喜欢的抱起就再不肯放下。年轻人谁不图个轻省自在,巧红当然愿意让婆婆看孩子。婆婆抱上小孙女高兴的逢人就说她家的媳妇丢不下工分,知道过日子咧。
巧红叫上月儿说:“月儿,咱们到后坡山上摘山桃去,我知道哪里有几树好毛桃。”
月儿细细的眉梢挑动一下,后坡山挺远的,过了后沟翻过漆树坡才到。那么远,道儿又难走,去了树上还不定有没有毛桃。山高草厚的两个年轻的女人……月儿不想去,就说:“跑那么远干啥呀,还不如就近挖野菜。跑那么远摘回来毛桃又不能下锅做饭,挖些菜回来拌一点面就能蒸一锅菜疙瘩。咱们不冤枉跑那么远的路,我知道那块地里有木金枸,咱挖去。木金枸蒸出来好吃,还出饭。”
听月儿这么一说,巧红也就不好再坚持着非要到后坡山上去摘野毛桃,木金枸真的是一道好菜,就是往年粮食够吃的时候,村里的女人还都要挖拽一些回来蒸菜吃。“真的?哪里有木金枸?”巧红瞪圆了眼睛,她现在的眼睛就不像没生孩子前那样花了。
月儿抿住薄薄的嘴唇柔柔地一笑,说:“下河滩的玉茭地里有,我也是夜个后晌才发现的。”“走。”“走。”两个女人臂弯里挎着一个半大的荆条篓子,手里提着叶子镰风快地向下河滩的玉茭地走去。
月儿说的没错,在下河滩的这块玉茭地里丛丛朵朵地长满了绿油油的木金枸。木金枸也是草,按说庄稼地里不应该长出一片这么旺的草。过去单干的时候只有懒汉的地里才是草糊着庄稼一起长,卧马沟男女几十号社员都是懒汉?那为啥地里的草长的都快比庄稼旺了,不是卧马沟的社员懒,卧马沟的农民和全国的农民兄弟一样,是世界上最勤奋最老实的农民,这是因为有了别的原因。勤奋老实的人,不是说就是大公无私的人,勤奋老实的人,不是说就是纯粹的人,高尚的人,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恰恰相反,勤奋老实的人才是最现实的人,如果这片土地不是生产队集体的,而是他们某一个人的,看看地里还会不会有草。如果整片土地还和过去一样,还是各家各户的看看还会不会有这场饿死人的大灾荒,这就是原因。
虽然天旱,玉茭苗儿还是要往高长的,就和眼下虽然困难,人们都还是要活下去的一样。玉茭杆子长的差不多有一人高,天旱的缘故,不少的苗儿细细的长成了空杆,头顶上的伞子抽长出来了,但是杆子中间却没有长出穗子,只长着几片宽宽的因为天旱而又屈卷了的叶子。也许是高高的玉茭杆子遮挡住了暑天里猛热的阳光,下面的木金枸就绿丛丛地长成一片。
实际上这种草不叫木金枸,木金枸只是中条山上的一种叫法,这种草叫蒲公英。蒲公英,多好听的名字,就像它绒白色的能随风飞舞的细果儿一样,让人能产生许多奇奇妙妙的幻想。奇妙的幻想不只是诗人有,山里的村妇也有。
看见这满地一片的木金枸,巧红先尖尖地叫起来:“呀,这么大的一片木金枸呀。”“小声些,别把人招引来。”月儿悄声地嗔怨一下。如果来的人多了,这点木金枸就不够她们拔拽了。巧红吐一下舌头,回脸向来的路上张望一下,就跟着月儿一头钻进一人多高的玉茭地,拿着叶子镰割拽起木金枸。
生产队的菜地正好就和这块玉茭地紧挨紧靠在一起,地埝那边就栽种着一片胡萝卜。这时候胡萝卜虽然还没有长成,但胡萝卜樱樱却密匝匝绿茵茵地长的有一拃高。巧红对这片地不熟,不知道地垅那边紧挨着的是队里的菜地。巧红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人,她一点也不像月儿。月儿到了地里低下头弯下腰像给生产队里干活一样,兢兢业业一心一意地拿着镰刀割拽木金枸,两只手也早被木金枸根叶上流溢出来的白奶子一样的汁液染浆成深褐色的颜色。不大一会功夫她草篓子里就盖满厚厚一层嫩嫩的木金枸。巧红钻在玉茭地里兔子一样蹦跳个不停,这山看着那山高,她总嫌自己脸前的木金枸长的不肥不旺,提着草篓子在玉茭地里来回的钻窜。窜着窜着就窜到地埝边,她的眼睛一下就睁圆瞪大了,她发现了新大陆似地脸上绽放出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喜,叫道:“月儿月儿,快过来看呀。”
听见巧红压低嗓门急急促促的喊叫,月儿以为她那边出什么事咧,忙拖着篓子跑过来,跑的有些急,脸上被细锯齿一样的玉茭叶子划了几下,白白粉粉的脸上就有了两道浅浅的红痕,痒痒的有些疼。月儿顾不上自己脸上的疼痒,到了巧红跟前也就到了地埝边上,“啥事呀?”月儿问。巧红像电影里活跃在青纱帐里的游击队员一样,单腿跪着,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两只手轻轻地掰开脸前的两棵玉茭苗,伸挑着下巴颏对过来的月儿兴奋地说:“你快看。”
月儿顺着巧红掰开的玉茭苗子看出去,外面平展展的地里,绿葱葱的是一片胡萝卜地,胡萝卜樱樱嫩黄嫩黄的真让人眼热。钻长在地底下的胡萝卜是一道好菜,炒着煮着蒸着烤着都好吃。长在外面的樱樱同样也是一道好菜,拌面蒸出来的菜疙瘩要比木金枸爽口的多。胡萝卜樱樱是菜,木金枸咋说也是草。
“多嫩的胡萝卜樱樱呀。”依旧单腿跪着的巧红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冲出去。月儿愣愣地站在巧红背后的玉茭垅子里,她知道巧红想要干啥,更知道胡萝卜樱樱蒸出来的菜好吃,但是,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跳跃出去拔拽胡萝卜樱樱。这是生产队里的菜地,是有专人看管的,即是没有专人看管,她也不敢去拽,那不是没事找事吗。拔拽生产队的胡萝卜樱樱和拔拽庄稼苗子一样,是破坏生产,这样的罪名月儿不敢背。“巧红,这是队里的胡萝卜地,胡萝卜现在还没长成,要是把上面的樱樱拽走,下面的胡萝卜就不长了。再说那边还有人看着哩。”月儿小心翼翼地从几个方面提醒巧红,不想让她冒失,更不想受了她的拖累。
巧红才不听不管那么多呢,一拃高的胡萝卜樱樱嫩黄嫩黄的,正是好吃的时候,只要过去三两下就能把篓子拽满,比钻在玉茭地里割拽木金枸快的多。木金枸多难拽呀,玉茭地里又这么热,细锯齿一样的玉茭叶子把脸上胳膊上划的条条绺绺的尽是红印印,拽一把木金枸手上就要粘粘地沾满一片黑褐色的汁液,回去洗都洗不掉。巧红的草篓里才只割拽下几把木金枸,月儿的草篓子却快要满了。巧红把自己草篓里的两把木金枸抓倒进月儿的篓子里,就要闪身出去拽队里的胡萝卜樱樱。月儿扯拽住巧红的空篓襻儿,带有几分哀求地说:“巧红,这是队里的菜地。你看,看菜的郭老汉正在那边锄地呢,那可是一个难缠的老光棍。”
巧红抬脸朝远处看看,嘴儿一翘不屑地说:“死毬光棍老汉,怕他个啥。他撵过来咱早跑得没影咧。”
“那真的是个难缠的光棍老汉,早就听人说他追撵起女人来凶的很。”月儿真的是不想让巧红去惹事。
巧红接着却说出一句让月儿羞臊脸红的话:“难缠啥呀,光棍老汉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他要是真的追撵上来,咱抹下裤子给他一个白白的尻蛋子,就把他羞得背过脸不撵了。”说着巧红就从玉茭地里跳出去,大把大把地割拽起嫩黄嫩黄的胡萝卜樱樱。
倾刻之间这里就成了是非之地,月儿想着要赶紧离开这里。她不能平白无故地把自己搅进是非里去,她不能和巧红比。巧红根红苗壮铁杆贫农,天塌下来都敢顶,月儿是连一片树叶子都顶不起呀。
月儿提起草篓子就赶紧顺着玉茭垅往来的路上走,反正篓子里的木金枸也快满了,回去蒸一顿菜够了。从玉茭地里钻出来,到了地边,月儿又不忍心走了,她和巧红是一块来的,现在把巧红一个人扔下自己走了总有些不美气。村里人都说看菜的老汉是那样的人,万一出上点事,就把巧红坑了。月儿这样一想,就在道儿边上坐下来等巧红。
真让月儿说对了,看菜的老汉果然就是那么一个古古怪怪的人。郭老汉叫郭子清光棍一条,五十七八往六十里走的人了,却一辈子没有娶过女人。就有些变态,眼睛盯住女人看的时候就像钉子一样牢,能把啥都忘了,这是一个大毛病,在村里谁家的女人都避着他。入社集体后,男女社员常混在一起干活,看着花花绿绿的这么多女人,这个老光棍就再没心思干活,把眼睛瞪的透溜圆只顾看女人。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老家伙。后来吴根才就把他打发到菜地来了,在菜地边上给他盖了一间看菜的庵子,从那以后他就吃住在菜地的庵子里,连村也不回,村里的女人就少了一些担心害怕。
郭老汉是有些心理变态,但还没有达到变态狂的程度,他只是瞪着眼睛使劲看女人,还没有动手祸害过女人。到了菜地也就是和大家隔离了,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把他忘了,一个光棍老汉谁心里还常想着他。老光棍是有这么一个恶心人的坏毛病,但他做起庄稼活还差不多,一个人把十亩菜地拾掇的挺像一回事。只要眼前没有女人,老汉就还算是一个正常人。
光棍郭老汉正在慢悠悠地锄着菜地,一留神发现远处的胡萝卜地里有个晃动的人影,他便停下锄,手搭凉棚罩在额头上细细地往过瞅,就看清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老汉是从花花绿绿的衣裳上看出来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上了岁数的女人谁能穿这么花梢呀。憋在肚子里几十年的那股子劲头一下就翻涌起来,如果他手搭凉棚看见远处正撅翘着尻蛋子割拽胡萝卜樱樱的是个男人,也许他会远远地吼一嗓子,把他赶走就算子。可他看到的偏偏是个穿着红花花衣裳的年轻女人,他心里就搁不下了。一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的老光棍被那个晃动的花梢女人诱惑住了,他把手里的锄把儿一扔,就提起一把短镰,弯猫下腰,像是看见老鼠的猫警觉地一步步逼靠过去。他有足够的理由把这个花梢的年轻女人逮住,因为她在偷拽队里的胡萝卜菜樱子。
巧红跳进菜地只抬头向远处锄另一块菜地的光棍老汉看了一眼,再低下头就让这嫩黄嫩黄的胡萝卜樱樱迷住了,就顾不得再多想其它。有啥可想的,她巧红在乎个啥。巧红弯下腰把园园的尻蛋子高高地撅翘起来,噌噌响地大把大把地揪拽起来,她恨不得把胡萝卜樱樱下面的还没有长成的胡萝卜也一起拔拽出来。
光棍老汉手里提着短镰,一步一步就快逼到跟前了,这时光棍老汉就发现这个偷拽队里胡萝卜樱樱的年轻女人,不仅穿的红红艳艳的花梢,而且水水亮亮的长的也是花梢好看,脸蛋儿白白,尻蛋儿肥肥。他不知道这是谁家娶回来的媳妇,入社以后他就不在村里住了,对村里再娶回来的年轻媳妇他对不上眉眼。管她是谁家的媳妇,先逮住再说。光棍老汉要动手了,以往他见了女人,见了年轻好看的女人只是馋馋地看,从来不敢动手动脚,没有动手动脚的理由呀,现在有理由了。光棍老汉心里憋足了劲,想一个猛子扑过去,把这个脸蛋儿白白,尻蛋儿肥肥的年轻好看的女人扑倒,扑压到身子底下去。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呀?从年轻的时候他就经常不断地幻想着这种事情,幻想着那么一种美妙无比的感觉,直到现在这种感觉还只是一种空幻的梦想,没有一次能成为现实。那么这一次呢?一辈子的梦想能不能就要变成现实?光棍老汉手里提着短镰憋足了劲,他不能错失掉这一辈子可能才有一次的机会。
弯腰大把大把揪拽着胡萝卜樱樱的巧红听见近旁响起异样的声音,抬脸一看,猛猛地吓了一惊,光棍老汉鹰一样地张开双臂正要往她身上扑。平常啥也不在乎的巧红,现在可就在乎起来了,说啥也不能让这个脏兮兮丑怪怪的光棍老汉扑压倒。巧红惊惊地大叫一声,提起草篓子就兔子似地蹦窜出去。光棍老汉就像鹰一样在后面张开双臂紧追不放。巧红仗着年轻麻利风快地往前窜,光棍老汉是上了些岁数,但他一辈子没有挨过女人,没亏过身,跑起来也是十分的矫健,再说又有一种这样的心情,他是不肯放过这次机会的。巧红没命地朝前跑,她没有像在玉茭地里对月儿说的那样,抹下裤子亮出白尻蛋子,把光棍老汉羞臊的背转脸去。巧红可是把话说错了,她幸亏没有照着那话去做。她要是真的这时候把裤子抹下去,把白白的尻蛋子亮出来,光棍老汉不仅不会羞臊的背转过脸去,他一定还会大大地张开掉了门牙的嘴,盯着她亮出来的白尻蛋子看,甚至还敢用粗粗糙糙的老手去在她亮出来的白白的尻蛋子上去摸弄几下,甚至还会把他那根从来没有使用过的东西掏出来,往她的白尻蛋子上蹭,他穷追不舍为了个啥?才不是为了把队里的胡萝卜樱樱追回来。
巧红从胡萝卜地里跑出来,拐到路上看见月儿正坐在前面的道儿边,她就喘着气喊:“月儿,快跑。”
正坐在前面道儿边的等巧红的月儿听声就看见光棍老汉张牙舞爪地追撵过来,月儿早听人说过这个光棍老汉的事情,刚才她还劝说过巧红,现在这事还真的发生了。月儿也顾不上想其它,提起放在身边的草篓子,就在巧红头里拼命地奔跑起来。
前面突然又窜出来一个脸儿白粉好看的年轻女人,光棍老汉更是在后面兴奋地嗷嗷叫起来,追撵的更加起劲。
月儿和巧红夺路而逃没有让光棍老汉逮住,却让政治队长给逮住了。郭安屯也是从玉茭地里钻跑出来的,他一钻出来正好就把疯跑过来的月儿和巧红截挡住。
郭安屯对吴根才变相地给社员们放假是有看法的,但碍于亲家的面子,他没有公开说出自己的意见,他心里有鬼不敢多说,也就随了大溜。别人一到后晌拔菜割草摘山桃打野果忙的满坡满沟里来回跑,都在为嘴为肚子忙碌。可是郭安屯一点也不用为嘴为肚子操心,他早就有办法了。“耕牛无夜草,仓鼠有余粮”这话不假,钻在粮仓里的老鼠啥时候吃不饱肚子。郭安屯吃饱肚子,后晌没事可干,就背着手在河滩地里胡乱踅转,他一直在寻找着机会,总想有一天能在那块地里把月儿一个人独独地堵住。对月儿他从来就没有死歇过心,尤其是在水磨房里用手电照住被吴根才牢牢压在身底下的月儿后,他的这种心情就更加迫切。
小心谨慎的月儿时时提防着不给他一点可乘的机会,在月儿身上迟迟得不了手;巧红坐月子生孩子后出来的少了,即是巧红得空儿出来,虎堆也看的紧。虎堆是个二毬货,没有合适可靠的机会,他不敢过多地再打巧红的主意。碰不上月儿,又不敢过多地打巧红的主意,他回过头就只有再找老相好马桂花。
温饱富贵生淫乱,这话不假。眼下卧马沟人人都在为肚子为嘴发愁熬煎,谁还有心思去过多地想男女间的事情。郭安屯一天三顿吃的饱饱的,他当然就有条件想了,家里炕上现现成成的有女人,但家花没有野花香,郭安屯就这个德性。
夜个后晌郭安屯在地里缠住马桂花,但马桂花不和他弄那事。马桂花心烦地说:“都啥时候了,就知道成天想着干那种事,人家前胸贴后背,饿的腿都软的上不了炕,谁有心思和你弄那事,你就不饿?你成天游游转转地咋不见你发愁,咋不见你挖野菜摘野果,你一家大小吃啥呀?”
郭安屯嘿嘿笑笑没有把真话给马桂花说出来,而只是逗乐地说:“明个后晌你在地里等着,我给你拿几个白馍。”马桂花不相信他这时候还能拿出来白馍,但她还是给他说了一个地方:“下河滩的那块玉茭地里长出一片木金枸,明个后晌到下河滩玉茭地里挖拽木金枸蒸菜吃。”郭安屯就记下下河滩的这块玉茭地。
这一半年郭安屯不怎么再往马桂花的偏坡上去了,茅茅大了,懂事了。那些丑事再不能让孩子看见。茅茅已经和他的二儿子土改订了婚,那些丑事再让孩子看见就没意思了,茅茅毕竟是他将来的儿媳妇。不能往家里去,他就想把马桂花约出来,在野地里交合也是挺有意思的。
夜个后晌说好的,今天吃完晌午饭,郭安屯背过彩兰悄悄地从锅里搬出两个又虚又软,碗一样大的白馍,包在汗巾里往后腰上一拴,就到了下河滩。等了一小会马桂花果真臂弯里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草篓子过来了,郭安屯二话没说就把两个大白馍拿出来放在马桂花的草篓子里。看见两个大白馍,马桂花的眼睛一下就闪亮起来,这种时候稀软悠虚的大白馍比啥东西都值钱,现在的粮食比金子贵。
郭安屯把包在粗布汗巾里的两个大白馍放到马桂花的草篓子里,说:“拿回去和茅茅一人一个。”
马桂花一感动钻进玉茭地就把裤子抹脱下去,然后一弓身两只手扶住篓襻儿,就把一个浑圆肥白的尻蛋子高高地翘撅起来。对郭安屯来说这早就是熟门熟路,这样的事儿他们常干,他过去不客气地就把那根东西从后面刺进去。两个人在茂茂密密的玉茭地里刚美哉哉地抽动起来,就听的哇哇的一阵喊叫,把正在野合的两个人猛猛地吓一跳。他们以为让人看见了,郭安屯把东西抽出来就赶紧往起提穿裤子。马桂花显得更是慌乱,提起裤子就要跑,这真是太丢人了,她不想当众出丑。“慢些着。”郭安屯悄声喊住正要往玉茭地深处钻跑的马桂花,他听出来这哇哇的叫声不在他们近旁,不是针对他们喊叫出来的,他们的苟且野合之事并没有被人发现。喊声是在菜地那边起来的,并且还伴着杂杂乱乱的脚步响了过来。郭安屯给马桂花做个手势,让她待在玉茭地里别乱动,他自己则侧着身从玉茭垅里钻出去。
从玉茭地里钻出来的郭安屯往道儿上一站,就看见月儿和巧红让菜地的光棍老汉哇哇叫着追撵过来。月儿巧红胳膊上都挎着草篓子,嘴里喘着粗气,头发乱蓬蓬的,跑的很慌张。光棍老汉手里提着短镰,嘴里哇哇叫着,追撵的很张狂。不用再问,郭安屯就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是这两个女人跑到菜地里偷菜,让光棍老汉撵出来了。机会来了,郭安屯双臂一举,把窄窄的道儿就堵严实了。跑在前面的月儿猛然看见政治队长伸展开两条粗壮的胳膊,把去路严严实实地挡住,心里就更加恐惧害怕起来,在月儿看来堵在前面的政治队长,比追在后面的光棍老汉更可怕。
前面没有了去路,月儿又不敢冲撞政治队长,她只好在前堵后追的夹击中停下步。后面的巧红就和月儿不一样,她看见堵在前面的郭安屯就像看到了救兵一样,尖尖地叫一声,窜过去就往郭安屯身后钻,生怕让光棍老汉逮住砍上一镰。
追撵上来的光棍老汉没有因为政治队长的出现而停下,他越过呆呆地停在一边的月儿,在政治队长身后一把逮住巧红盈盈一握的手腕,吐着浑浊的粗气对郭安屯说:“队长,这两个贼女人跑到菜地里祸害田禾。看,她把胡萝卜樱樱拽了一篓子。”
巧红猛劲地甩了几下胳膊也没有把光棍老汉的手甩开。光棍老汉那只粗糙的有些肮脏的手实在太有劲了,把巧红的细手腕都握疼了。巧红甩不开光棍老汉的手,只好把羞的通红的脸撇扭开,求救似地往郭安屯脸上看。
郭安屯没有太在意身边的巧红求救的目光,更没有在意失性变态的光棍老汉,只是一味地盯着前面的月儿看。月儿和巧红一样,脸上也是一片羞红,她脸烧烧的不敢往起抬,却接了光棍老汉的话,低声怯怯地说:“我没有拽队里的胡萝卜樱樱。”说话时把挎在臂弯里的一篓子木金枸侧过来让郭安屯看。
郭安屯正要往前向月儿走,身边的巧红十二分不高兴地说话了:“你到底是管还是不管,人家的手腕都快让这憨憨老汉捏断了。”
郭安屯这才发现巧红白嫩盈细的手腕还一直让光棍老汉抓握着,他赶忙侧转过身劝说起来。光棍老汉是个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巧红和他也是好过一场的女人,他当然不能让巧红受了委屈,不能让巧红受了光棍老汉的欺负和耍弄,不能让光棍老汉占了巧红太多的便宜。他把脸转过来对光棍老汉笑着说:“叔,你把她放了,有我哩,她们跑不了。”
光棍老汉没有在胡萝卜地里把这个花梢好看的年轻女人扑压到身子底下去,没有找到那种感觉。一路追撵过来,也算没有白跑,总算是把她的手腕儿抓捏住了。啊呀呀,女人的手腕子原来是这样的,棉花一样的柔软,绸缎一样的光滑,柔柔腻腻的就是美。光棍老汉生平第一次牢牢地抓捏住了女人的手腕子,并且还是这么一个花梢好看的年轻女人,他真的不想丢开手,一辈子一回多不容易呀。他想把这白白嫩嫩绵绵软软的年轻女人的细盈盈的手腕子握在手里好好地把玩把玩,无奈政治队长在跟前三声接五声地叫叔。光棍老汉虽然身上有些毛病,但他不是真憨,他能分辩出锅大碗小。政治队长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他用粗糙的手最后再在巧红的手腕子上揉捏两下,这才丢开。丢放开后还纠纠缠缠地说:“队长,这个女贼娃子是谁家的媳妇,你看她拽了满满一篓子胡萝卜樱樱,把好大一片胡萝卜都糟蹋咧。”
巧红才不怕他再说这些呢,她和政治队长有那种关系,她怕啥,只要光棍老汉放开手就行。巧红鄙夷地看光棍老汉一眼,就啥也不在乎地跌腿坐在道边上,等着看政治队长最后如何发落她。
“知道了,叔,你赶快回菜地去吧,别再让另外的贼娃子掏这个空儿把别的菜作践了。这两个女贼娃子我处理就是了。”郭安屯看看跌腿坐在道边上噘着嘴满脸都是不高兴的巧红,再看看一直站在五尺远的地方垂头偏脸不敢吭声的月儿,觉得光棍老汉站在这里既碍眼又碍事,就想快快地把他打发走。
在政治队长的催促下,光棍老汉不得不提着短镰往回走,临走还再狠狠地朝巧红脸上剜一眼。“哼!”巧红用一声重重的鼻音回敬了他。光棍老汉在路过月儿跟前的时候再停下步,往月儿脸上看着就嘿嘿地笑出声:“这是上房院拴娃的媳妇,我认的你,真还和原来是一个模样儿。”光棍老汉闹不清巧红是谁家的媳妇,但他在月儿脸上扫一眼就认出月儿是谁的媳妇,当年闹土改的时候月儿骑着二老汉的毛驴从沟口里上来,他就站在皂角树下的人堆里。新媳妇月儿是他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十好几年过去了,他还忘不了当年月儿的那个俊模样。
“快招呼你的菜地去吧。”郭安屯不耐烦地朝外挥挥手,让光棍老汉快走。光棍老汉十分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他的菜地看菜去了。
把光棍老汉打发走,郭安屯心里就有了主意:放巧红先走,把月儿留下。巧红婆家娘家三代都是贫农,她和自己又有那么一层关系,她拽一篓子两篓子胡萝卜樱樱都没事;月儿就不行了,她没有这个资格,更没有这个权力,她做出这种事性质就不一样,就是对现实不满,就是在搞破坏。扣她两顶大帽子,还怕她再不老实听话。这样想着,郭安屯就先走到巧红跟前,看着她草篓子里嫩黄嫩黄的一篓子胡萝卜樱樱,就扳住脸,按理说他在巧红跟前是扳不住脸的,花梢的像狸猫一样的巧红和他长长短短好过一回,他怎么能在她脸前把脸扳住。但是不扳住脸把她先打发走,他就不可能把好不容易逮到手上的月儿制服贴。为了把月儿弄到手上,他还真在巧红面前把黑脸扳严了,他有意朝巧红放在地上的草篓子上踢一脚,说:“你就拽了队里这么多胡萝卜樱樱,你真能下的了手。你知道不知道胡萝卜没有了樱樱就长不成。等胡萝卜起出来的时候少给你家分一份。好了,你先走吧。”
跌腿坐在道边草地上的巧红瞪着狸猫一样的花眼,不认识似地看着这张扳起来的黑脸,心里感到好一阵的委屈,自己被光棍老汉追撵拉拽着欺负了一回,到了你跟前,不但不给一点点安慰,还扳严了黑脸朝篓子上踢,你的心就这么狠呀,干那事的时候你把光溜溜的巧红搂抱在怀里亲蛋蛋美蛋蛋地叫个不停,亲个没够。这阵子就把那阵子忘干净咧,巧红就成了只能拿脚踢的臭蛋蛋咧。真是个没良心的翻脸贼呀。巧红觉得在月儿跟前把脸丢完丢尽了,开春的时候,她挺着老大的肚子和月儿一起在场上晾晒麻袋,歇下的时候她俩躺在场边斜坡的嫩草里,亲口把她和郭安屯之间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还拍着滚圆滚圆的大肚子对月儿说:也不知道肚子里这棵大南瓜是他们俩谁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现在月儿就站在脸面前,可他却这样对待自己。巧红由不得眼里就滚出伤心委屈的泪珠儿,心里也恨起他来。她才不走呢,她要向他要个说法:凭啥踢她的草篓子,踢她的草篓子就是踢她的人,踢她的心哩。
郭安屯扳着脸对巧红说完那两句话,就扭转身向月儿走来,他想巧红肯定会听话地提起篓子快快地走开,她毕竟是做下缺理的事情了,不走,留在这里受斥刮呀。巧红一走,留下的月儿就是盘里的菜,就由着他随意地夹吃了。
谁知巧红偏偏坐在那里不走,有巧红在跟前,郭安屯在月儿跟前就不敢太过放肆。他走到月儿跟前,月儿赶紧放下草篓子让他查看。月儿对自己是放心的,没有做下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她草篓子里全是绿绿的木金枸,连一根胡萝卜樱樱也没有,她心里没愧。但她放下草篓还是掩饰不住地露出一脸惊恐和害怕。月儿把草篓子放在地下,把明晃晃的叶子镰却紧紧地握在手上。
郭安屯没有翻验月儿的草篓子,就用手逼指在月儿脸上恶恶地开了口,他指过来的手指头差点就捅在月儿尖尖的鼻子上。月儿哆嗦着向后退一下,趔趄地差点跌倒。“你他妈的是啥人,也敢拽队里的胡萝卜樱樱,你这是在搞破坏。”开口政治队长就硬硬地给月儿上了纲上了线。
月儿哆嗦地忙为自己辩解说:“没有,我没有拽队里的胡萝卜樱樱,我拔的都是木金枸,不信你到我篓子里看,你问巧红。”月儿在万分危机的时候,想起巧红,想起巧红和政治队长是有过那种关系的,就往外搬说巧红。
“谁让你说话,你还有说话的权利,你还有抵赖的权利。你说没有拽,那你跑啥?这还用问,这还用看。”蛮横不讲理的郭安屯又往前近逼一步。月儿有理不让说,有嘴不让辩,她只有颤抖着往后退,在颤抖地往后退的时候她叫了一声:“巧红。”她期待着巧红能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郭安屯是那样的穷凶极恶,月儿又是那样的可怜无助。巧红腾地一下跳起来,对这个没有一点点人性的郭安屯,巧红开始恨起来了。月儿是她最要好的伴儿,她要站出来替月儿张目,她巧红怕过谁呀。“郭安屯,你少欺负人。”巧红疯子一样跳起来就尖尖地喊叫一声,过去一脚就把月儿放在地上的草篓子踢翻。被踢翻的草篓子骨骨辘辘地滚几匝,滚到郭安屯脚下,在翻滚的过程中草篓子里的木金枸草就扬扬撒撒地散落出一地。跳到跟前来的巧红指着散落一地的木金枸,尖着声叫道:“睁开你的眼窝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胡萝卜樱樱。欺负人也没有你这样的欺负法。”
郭安屯没想到坐在背后的巧红不但没有知趣地走开,反而还恶恶燥燥地蹦跳出来为月儿打抱不平。但是他拿巧红没有办法,她男人虎堆拿她都没有办法,他又能拿她有啥办法。因为他俩的事虎堆闹腾的还不厉害,把长枪提出来都放了,结果是个啥?还不是原帽旧鞋,她该咋还咋。她天生就是一个不在乎脸面的女人。郭安屯看着巧红怒怒的一脸火气,再看一下这满地撒出来的绿绿的木金枸野菜,摇摇头干干地笑两声,不说话了。
“月儿,咱们走,不和这没良心的翻脸贼费工夫。”巧红凶凶地喊着拽上月儿就要走。月儿舍不的散撒出去的木金枸,她还指望着这一篓子木金枸回去蒸菜做饭哩。月儿把翻滚在一边的草篓子捡拾起来,再匆匆地把散撒一地的木金枸草快快地捡拾进篓子里,这才跟上巧红逃也似地离开这里。
看着在小道儿上走远了的月儿巧红,郭安屯心里即有惆怅又有怨恨,为月儿再次逃脱而惆怅,为巧红的不知识抬举而怨恨。月儿和巧红在路尽头走的没影儿了,郭安屯想起玉茭地里还藏等着的马桂花,就赶紧再往玉茭地里钻。
玉茭地里那里还有马桂花,马桂花早跑的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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