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从卧马沟走进公社大院杏花那俏丽的眼里就充满了惊奇,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在她质朴单纯的心里火一样地燃烧起来,多么美好,多么新奇,这里和卧马沟真的就和两重天似的啥也不一样。在卧马沟睁开眼看到的总是那一溜窄窄的天,总是那一条陡陡的坡道,总是那几张熟悉却没有生气的脸。下马河多好呀,湛蓝湛蓝的天空深远的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尽头;公社大门外的大十字多平展,多宏伟,比卧马沟皂角树下的那片场大十倍;出了大十字往前望,更是千亩万亩连在一起的大平原;街面上门朝大十字开的都是机关商店:派出所、邮政所、税务所、储蓄所、市管会(就是后来的工商所)、粮站、食品站、废品收购站、供销社、食堂饭店、理发店林林总总,虽然门脸儿都不算大,但都挂着一块牌子,都是一个机关实体。早几年杏花在下马河上过两年中学,但那时候和现在的想法不一样,那时候单纯幼稚的啥也不知道,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了公社机关里的一名工作人员。现在自己就真的住进了公社大院,虽还只是个临时合同工,但再过渡一下完全有可能成为正式的国家工作人员,机关里的好多人都是由临时合同工慢慢过渡成国家工作人员的。年轻的杏花站在新生活的门槛上满怀着美好的期望,憧憬着未来。
公社大院里的人们对这个新来的扎两根小辫,蹦跳欢势,单纯幼稚却又是出奇漂亮好看的小姑娘都很感兴趣。杏花长的至纯至美着实叫人喜欢,谁能拒绝美。公社革委会主任韩同生和副主任董天明都对杏花的工作和生活表现出无微细致的关心。杏花一进公社大院就像一个宝贝蛋似地被人们捧起来。
在公社大院一团和气的表面下依然潜伏着斗争,联合起来的两派时时处处都还在较着劲,都还在争夺着权力。单纯幼稚的杏花眼睛看不透潜伏在日常生活里的那股暗流,她只是幸福地感到公社里的领导和同志们都对她好,在工作和生活上都给了她周到的关心和照顾。她就把一张甜美的笑脸对向每一个人。
杏花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坐在机房里转插电话。这是一部九十门的电话插转机,像一台学校里的风琴,只是平面上没有按键,倒是竖面上贴着几串振叶。电话一来,振叶就翻掉下来一片,戴上耳机监听着把插线插到对方要的单位,电话就接通了。就是个这,很简单,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学会。
那时候人们还不习惯打电话,老百姓把电话还看得挺神秘。一般单位还没有这样的摇把儿电话机,所以来来去去的电话不多,插转机上的振叶有时候半天半天不往下掉一次。
机房设在公社大院朝阳明亮的北面,是内外两间的套间,外间是机房,里间就是杏花休息的卧室。这两间房子就是杏花工作生活的地方,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到灶上吃饭,或是干点别的,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这两间房子里,有电话接电话,没电话就找些书坐在机房或是套间里的床上翻看,再就是学着织毛衣。在机关上班干事的女人和村里的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干事的女人有了闲暇的时间手里拿起的是棒针毛线,而村里的女人时常拿在手里的是鞋底鞋帮。杏花现在已经是公社的电话员,算是上班干事的人了,所以她也学着织起毛衣。
公社里的工作并不紧张繁忙,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闲闲散散的没事干。没事干就找几个投缘对脾气的人坐在一起聊天谝闲,或是对奕两盘象棋,打一通朴克,把闲散无聊的时间打发掉。
杏花工作的机房就成了人们最爱去的地方,在机房里当然不能下象棋打朴克。但是和花儿一样漂亮好看的女孩子坐在一起说说闲话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到杏花房里跑得最勤的是公社秘书李建国。
李建国地区农校毕业,分到公社却当了秘书。别看他岁数不大,才二十整,却是转轴儿一样很圆滑的人,不然咋能由一个农校生转成公社秘书。搞专业的干部有几个在仕途上顺畅过,在官场上腾达起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秘书出身的人。李建国搞专业当农业技术员也是不行,头年上学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在文化大革命中能学下个啥。他是借着运动的东风分到下马河公社来的,来时正好赶上两派大联合成立革命委员会,他就站在韩同生一边顺顺当当的成了公社秘书。但是现在他的脖子又转了,暗暗地把一只脚踩到公社副主任董天明的船上。
李建国背弃韩同生暗投董天明,还是因为电话员的事情。刚开始韩同生给他许下愿,是要让他的妹妹来公社当电话员的。后来韩同生却变了卦,让卧马沟的杏花当了电话员,把他妹妹闪到一边去了。这就让李建国回到家汗颜的不能再对妹妹张嘴,爹妈也埋怨他不稳当,八字没见一撇的事,却信誓旦旦地要拍胸脯子,结果呢,结果让一心想出去干事的妹妹空喜欢一场,还害了一场病。受了家人沥沥拉拉的一通埋怨,李建国就觉得自己丢尽了面子,让韩同生给耍了。当初革命委员会刚成立的时候要不是他李建国鞍前马后上下串联,他韩同生还不一定能当上革委会的一把手哩。一气之下,他就改换门庭投到董天明的麾下。当然这都是暗里的事情,李建国油滑的和转轴似的一点也不傻。
秘书李建国因为电话员的事和韩同生结下私怨,但他对电话员杏花却没有意见。不但没有意见,他还暗暗地喜欢上了杏花。
杏花走进公社大院报到的头一天,就让李建国一眼看上。李建国一见杏花,就觉得这个天真烂漫纯美无邪的姑娘正是自己在梦里寻找的人儿。他侧面一打听就知道了杏花的来历和背景,原来这个纯美的杏花是卧马沟死了的老队长吴根才的小女儿,是通过上马坡的支书牛三娃的关系来当电话员的,因为她早就和牛三娃的儿子订了婚。这没有啥,山沟沟里的土包子支书成不了气候,只要天真漂亮的杏花还没有嫁人,他就有权力去追求,谁也拦挡不住。
农校毕业二十郎当又是公社秘书的李建国现在还没有对上象,不过年轻人的自我感觉很好,想着将来还不定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的。所以一见杏花就想着要和牛三娃的儿子竞争一番,他才不管农村的风俗和道德,现在早就是新社会了,文化大革命反对的就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他相信牛三娃的儿子不是他的对手,杏花终会是他的人。农民的儿子怎么能和堂堂的公社秘书相提并论,农民的儿了注定不会有出息。牛三娃干了多年的村支书又能咋?公社秘书三年五年后还不定是个啥官职呢,明眼人都应该看出这一点。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别说是订婚,就是结了婚再离婚的人还少吗,退婚离婚的那些人都还不是为了往高处好处走吗。李建国充分地分析了形势,决定向杏花发起求爱的攻击。他知道困难不小,他挑战的不只是上马坡的牛三娃父子,他挑战的是整个世俗的观念。他用革命样板戏里的一段著名的唱腔: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来鼓舞自己。一个人如果连追求幸福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又能得到幸福?
刚刚从卧马沟山里走出来的杏花俏丽的眼里满是新奇,别的啥经验也没有,无论对谁都是一张甜美的笑脸。她把李秘书献上来的殷勤也当成是领导的关心。在杏花眼里公社大院里是个人都是她的领导。杏花是在李秘书热心的引导下开始熟悉起公社大院里的人和事的。
杏花觉得李秘书这个人真好,热情、干练而且还这么年轻,又有文化,谈吐文雅,长得也排场,就是和村里的年轻人不一样。她也一下就喜欢上了李秘书,当然是尊敬的那种喜欢,别的她心里没有。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一个月过的好快,一眨眼时间就没有了。人在幸福中都觉得日子过的快,只有在苦难里煎熬的人才觉得日子是负重爬坡的牛车,总也走不动。
杏花第一月就领下二十五块钱工资,杏花把五张嘎叭叭响崭呱呱新的五元票子一张挨一张的铺在床单子上,高兴的眼里都盈满了泪。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挣下的钱,并且一下就是二十五块。二十五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钱。卧马沟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红汗黑流苦苦地干三两个月也挣不下这么多钱,公社大院里的这一群干部,一个月也只是领个三十来块钱。面对着这五张崭新的钱票,杏花激动的满眼是泪,她把红润润的脸蛋慢慢地伏下去,贴在崭新的还淡淡地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钱票上。杏花表现出的不是守财奴的卑微和贪婪,杏花表现出来的是山里孩子对美好新生活的渴望。
“笃笃笃。”有人在敲前面机房的门。杏花赶紧把铺在床单上的五张钱票藏压到枕头底下,擦抹掉脸上因激动而流溢出来的泪水,忙忙地从套间里出来,拉开机房的门。进来的是李秘书。
李秘书穿着一身蓝制服,满满一脸喜滋滋的笑容。发工资的日子,公社大院所有的人脸上都是这样的笑。李秘书是中专生,月工资三十八块五,算是中等偏高的水平。但是他和别的干部不一样,别的干部不仅要糊自己的嘴,还有养家的责任。李秘书没有成家,父母都还算年轻,不需要他养。一个人挣下钱,一个人花。这样他就比别的人显得阔绰,也显得大方。
杏花把一脸喜笑的李秘书让进机房。李秘书在椅子上坐下就问:“今天开工资,你开了没有?”“开了。”杏花也是一脸抑止不住的喜悦。“开了多少?”李秘书再问。杏花脸上就羞涩涩的有些不好意思,说:“领了二十五块。”“呀,不少麻,我们学校毕业分下来实习的头一个月才领十八块钱,半年后转正定级才领到这么多。你头一个月就领这么多。哎,杏花,你想过没有,这头一个月领下的工资计划干些啥?”
杏花珍珠般光洁白净的脸显得红润起来,她心里有许多美好的想法,但她不愿意说出来,少女的心扉咋能轻易向别人敞露。杏花把红润润的嘴唇抿住浅浅地一笑,反问道:“李秘书,你说头一个月领下工资该干啥?你头一个月领下工资都干了些啥?”
“当然是要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我头一月领下工资首先就买了四卷本一套的毛泽东选集。”李秘书说起当初也是一脸神彩飞扬。
杏花却把俏丽的眉梢轻皱一下,在卧马沟大上房的炕墙窑窝里她早就有几本红皮毛选了。她才不破费宝贵的金钱去重复着买那没多大用处的东西呢。杏花领下工资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卧马沟的亲人,想到的是她孤苦伶仃的母亲,想到的是两个出嫁的姐姐。她要买一些最实用的东西回去看母亲和姐姐,让她们也一起来分享这份快乐和喜悦。她还想到了上马坡的那个还不曾有过亲密接触的年轻人,她能到公社上班,全是俊强的爸爸努力的结果,她不能把人家忘了。她已经想好了,像电影上恋爱的年轻人一样,给俊强买一只好钢笔,再买一个硬皮本,在上面写上:送给最亲爱的人。给母亲和姐姐当然不能买这些东西,天眼看着就凉了,给两个姐姐一人买一条红围巾。姐姐和自己一样,从小就眼热别人的红围巾,可是她们出嫁的时候头上依旧没有红围巾,这个从小就有的愿望,现在就让她来为她们实现吧。母亲不需要红围巾,也不需要钢笔和本本,父亲不在之后母亲心里一直很苦,那就给母亲称上几斤白糖红糖,让母亲甜甜地暖暖心。
杏花在心里也细细地盘算过,扣过五块钱的伙食费和两块钱的零花,剩下的钱够了。
杏花没有听李秘书的话,而是把自己的主意牢牢地端在心里。
吃过午饭的十二点至两点是各机关下班休息的时间。这一阵子来往的电话几乎就没有,杏花趁这个机会上了大十字,去供销社给姐姐买红围巾,给母亲称红糖白糖,给俊强买钢笔和硬皮本。杏花来到大十字上,算算今天还是旧历十三,是下马河逢集的日子,可是大十字上却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走动的人影。过去一到三六九的集日,这大十字上就人山人海挤满了人,吆喝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把整个大十字都淹没了。现在那种熙攘热闹的场面再也没有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大十字上的集市就被取缔了,被当做资本主义的山羊尾巴割下来扔进马沟河让河水冲走了。
杏花从公社大院出来,闪过空旷的大十字,向对面的供销社走去。在大十字的一溜街上林林总总开着不少机关的门面,但供销社的门面算是最大的,地段也是最好的,正对着公社的大门,是大十字的中心。资本主义的自由市场被取缔后,代表着社会主义的供销社当然就要占领主阵地。
杏花浅浅的衣兜里装着第一个月领下的工资,轻捷欢快地跳进大门敞开的供销社商店。商店里和大十字上一样冷清,宽敞的商店里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一个买东西看货的人,倒是长长的柜台里站着好几个女人,有年岁大的,也有年轻的,但这些女人就像电影收租院里的泥塑疙瘩一样,死死板板的脸上没有一点点表情。
杏花到公社上班一个月,还没有出来逛过街。来的时候家里把啥都给她准备好了,不需要自己再进商店去买什么,再说衣兜里也没有钱,没钱就不敢进商店。这一个月杏花基本上就没有走出过公社的大门,除了公社里的干部,别的机关的人她还一个不认识。
供销社柜台里站着的一溜女人有五六个,她们谁也不认识轻轻盈盈蹦跳着进来的这个好看的女孩,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盯着杏花的脸看。她们不知道杏花是公社新来的电话员,只当她是路过的学生。
杏花让这几个女人瞅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珍珠般光洁白净的脸上起了淡淡的一层红晕,但她还是甩着两条细柔柔的辫子走到柜台跟前。杏花想着母亲,就最先走到食品柜台前,看着里面散装在搪瓷盆里的红糖白糖,心里就有了甜丝丝的感觉。杏花掏出五块钱,轻声细语像糖一样甜甜地说:“同志,给我称二斤糖。”
柜台里的一个女售货员往跟前靠靠,没有取纸包糖,却把一只保养的白白胖胖的手伸过来,粘着嗓子说:“号。”“号?啥号?”杏花把捏在手里的五块钱展开,俏丽的脸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疑惑,不知道售货员伸手向她要的是啥号。“糖号。”女售货员再说话时语气就短促了,没精打彩的脸上就又多了一层不耐烦。“买糖还要糖号呀?”杏花珍珠般好看的脸上有了窘红。“哼。”女售货员又短促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响,就把脸扭转过去。杏花窘红着脸,看着柜台里散装的两盆红糖白糖恋恋不舍地走开。她沿着柜台往前走几步,就看见货架上挂着一块红艳醒目的细线红围巾,这就是她和两个姐姐小时候想要拥有的红围巾。杏花有些缺憾的心又嘭嘭地跳动起来,因为才碰了一回钉子,底气就有些不足,她低声怯怯地问:“同志,上面挂着的这条红围巾多少钱?”
这边的售货员比刚才那个还要傲慢,她一脸蔑视地看着杏花,冷冷地说:“不贵,就是要的号多,你有号么?”杏花瞪着眼再说不出话。卧马沟山里的人那里知道现在供销社里的东西除了要钱还要号。号是个啥?唉,咋给你说哩。那个时候,中国的所有商品差不多都是要票要号的,就连二分钱一盆的火柴都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名目繁多的各种票各种号,简直就成了流通的另一种货币。不这样不行呀,不这样货架上就没有了商品,货架上没有了商品,就没有了繁荣,没有了繁荣的社会主义成什么了?
杏花从供销社里两手空空地出来,一样东西都没有买下。她委屈的直想哭。拿着钱买不下东西,这是个啥社会呀?手里没有东西咋回去看母亲和姐姐?伤心委屈的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的杏花低着头走进公社大院,就听到李秘书热辣辣的喊叫:“杏花,你干啥去了,吃完饭就找不见了你的人影。看,我给你找了一本好书,是……”李秘书把话没有说完,拿在手里的那本厚书也没有来的及展开,就看见抬起脸来的杏花那俏丽的眼睛里盈满了泪,光洁白净的脸蛋上也密匝匝地布满了委屈。李秘书暗吃一惊,以为是谁欺负了杏花,就关切地问:“杏花,你咋了?”
杏花眼眶里的泪珠儿就滴滴噜噜地往下掉,也不回答李秘书的问话,扭头就跑进了机房。李秘书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是他显露身手的时候了。不管杏花在大十字上碰到什么事,他都能设法为她摆平。一个女孩子能在外面惹下啥事?不外乎就是让街上的几个赖皮小子吹着口哨戏弄了吗,问明情况找他们算账去。李秘书跟进机房,杏花正爬在转插台上低低地抽泣,他就搬住杏花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问:“怎么了,杏花,你说出来,是不是街上的几个小赖皮欺负你了,我找他们去。真是没有王法了。”杏花摇着头说不是,接着就把供销社里的事说了。
“咳,我还当是啥事情哩。原来是这事,这事还值得你哭。”在李秘书眼里这真就不算是一回事,不就是两条红围巾和几斤糖吗,凭关系走走后门,能解决的了。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李秘书就拍着胸脯子说:“杏花走,跟着我再去一趟供销社,看我咋地把东西给你买回来。”
杏花真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刚才还伤心委屈地爬在机台上哭哩,转过脸就笑了,笑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晶晶亮亮的泪珠儿。“真的,李秘书不用掏号不用掏票你就能从供销社里把东西买出来?”“不信,你跟上我走,肯定再不让你哭鼻子抹泪。”李秘书再说一句大话。“走就走。”
杏花二次跟上李秘书走进敞开门的供销社,柜台里面一溜站开的女售货员看见进来的是公社的李秘书,那泥塑似的脸上就都有了鲜活的笑容。公社秘书在中国的干部序列里恐怕是最小的排在最末尾的官儿了,可是在下马河,公社秘书就不是最小的官。在下马河公社秘书也是一个威风八面的人物,在下马河地面上所有到公社办事的人要过的第一道门坎就是李秘书。所以一般人见了李秘书都还是要给一张热热的笑脸。
李秘书领着杏花走进供销社,对着柜台里一溜儿巴结的笑脸,弯着胳膊翘起一根大姆指往回勾指着跟在身后的杏花说:“你们不认识她?”柜台里站成一溜的女售货员就挤成一堆,不动心思地就猜想到这个刚才被她们冷落了的漂亮姑娘是李秘书的对象,就挤眉弄眼地一起问:“她是谁呀?快给我们说说。”有些事情就是在风言风语里慢慢演变成不可更改的事实的,李秘书这时候想到了被风传开的效果,他知道供销社里的这几个女人是最爱传说事情的人,她们坐在长长的柜台里,这也要号,那也要票,一天卖不出去几块钱的货物,就尽剩下流长飞短地说闲话了。李秘书对着几个挤眉弄眼的女人神神秘秘地一笑,说:“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几个女人就更相信她们的猜想,就再一次把怪怪的目光聚焦在杏花的脸上。女人是最有嫉妒心的,尤其是这些所谓干事的女人。刚才杏花一个人走进来受到那样的冷漠对待,就是因为她长的实在是太美太好看了,把她们都比成了泥塑疙瘩,她们才嫉妒出一脸的冷漠。杏花让这几个挑剔的女人盯看的不好意思,就扭过脸往门外的大十字上看。
“你们张主任在不在?”李秘书问一声,他知道这些站柜台卖货的女人除了倒说闲话,啥事情都办不成,要想走后门还非得找供销社的主任。“主任在后面房里。”一个女售货员应一声。李秘书扭头对杏花说:“小吴。”在这样的场合李秘书没有叫杏花,而是别出心裁像大机关里的大干部一样叫一声小吴,把杏花和那几个女人都听的一愣。“小吴,你先在这等一下,我进去给她们的张主任打声招呼去。”说着就掀开柜台上预先留下的活动盖板,有理气长地走到柜台里去了。
供销社主任是个男的,姓张,叫张保善,三十出头的样子,人挺精。李秘书所以敢直接来找他,因为他们是一派里的人。街上各单位各部门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都随着公社里的人参加了相互对立的两个派别,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谁要是不积极主动地参加一派革命组织,谁就有可能成为运动的对象。一个派别里的人当然好说话。再说李秘书也是手里有一点实权的人,开公函出介绍都得经他的手,张保善多少也是会给他一些面子的。
李秘书把没有票没有号,却要买红围巾和红糖白糖的要求说出来,张保善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做难。供销社主任的后门能开,但不能开的太大,现在物质紧张的实在厉害,李秘书开口就要买十张号的东西,多了点。看见张保善脸上有难色,李秘书就央求起来,他说:“张主任,今天这个忙你说啥也得帮,这不仅关系着兄弟的一张脸面,甚至关系着兄弟这一生一世的大事。”“哟,这么重要,是给对象买东西?”张保善的口气有调侃的味道。李秘书却是极其严肃认真的,他再说:“要是张主任不给帮忙,就可能成不了对象。”“是吗,那这个忙就要帮,姑娘是干啥的?”“公社才来的电话员。”“人样儿咋样?”“绝了,比电影上的李铁梅都不差。”“是么?引来看看。”“现在就在你前面的商店里站着呢。”“真的,走,看看去。”
供销社主任张保善跟着李秘书从后面过来,站在柜台里看着杨柳一样轻柔柔端立在商店里的杏花,就啥也不说了,确实就像李秘书说的是一个绝妙无比的美人儿。趁着张主任呆呆愣愣地看着杏花说不上话来的时候,李秘书让一个售货员把杏花想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售货员把二斤红糖,二斤白糖包好,把两条细线红围巾也用糙纸包好。李秘书觉得还少点啥,就自作主张,又让售货员取出来两双尼龙袜。尼龙袜是才时兴起来的洋东西,山里的人还根本没有见过,买下杏花肯定高兴。李秘书把这些东西全都摆放在柜台上了。杏花过来又要了一杆钢笔和一个红皮厚本子。售货员拨拉着算盘子儿就报出一个数:“一十九块一毛钱。”杏花吓了一跳,这超过了她的预算,掏了钱下个月的伙食费就不够了。杏花正在犹豫的时候,李秘书倒爽快麻利地把两张十块钱的票子递到售货员手上,杏花满脸飞红,急急地想要阻挡住他,却让李秘书暗地推一下。杏花就理解到他是不想在柜台前拉拉扯扯地推让,让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她就想等回到公社机房再把钱给他也行。
结了账的李秘书把一扑子东西全都抱揽在自己怀里,向张主任道一声谢领着杏花就往外走。当然杏花也没有忘了向张主任表示谢意,她的谢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抿住薄薄的红嘴唇向张主任甜甜地笑笑。
杏花和李秘书走到大十字上了,柜台里的几个女售货员才叽叽喳喳地问她们的张主任:“那个女的是李秘书的什么人?”张保善笑着骂一句:“一窝子憨女人,连这都看不出来。”
李秘书和新来的电话员搞对象的话就最先从供销社里传出来。
回到机房,李秘书把抱在怀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杏花掏出来钱给他时,他却摇着手,说啥也不要。这那能说的过去,杏花拉住李秘书的手非要把钱往他口袋里塞,李秘书推推挡挡的死活不要,两个人推推搡搡的都扭结在了一起,这时插转台上的两片振叶嗡嗡响地翻掉下来。杏花就顾不上再往李秘书口袋里装钱,就戴上耳机去接转电话。李秘书有些丧气,抓握住杏花软绵绵白嫩嫩的小手推推搡搡的多好呀,却来了个电话,真不是个时候。趁着杏花接转电话,李秘书扭身从机房出去,只要不接杏花的钱,就还有和她拉手推搡的机会,多拉上几回手,就会有更深一步的进展。啥事情不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李秘书为自己的进展感到满意,这才几天就把杏花的手拉握过了,杏花的手那么软那么绵那么灵秀,真好呀。
在杏花单纯质朴的心里,李秘书的形象已经高大丰满起来。她接转完电话,摘下耳机转过脸看看李秘书走了,她就坐在那里痴痴地想,觉得李秘书真是一个好人,不仅热情精干有文化有知识,更重要的是有本事,那么难的事到了他跟前也就是一句话,将来肯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吃过晚饭李秘书又兴冲冲地进了机房,自从杏花来了,一有闲暇他就往机房里跑,不到机房里来心就慌乱的静不下来,只有坐在杏花面前,他心里才感到踏实。李秘书进来的时候机房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是团委的小邵,一个是干事小王,这也是两个年轻人,也爱到机房里来闲坐。机房里有这么一个漂亮好看的姑娘,年轻人当然都愿意往里凑。
机房里还有别人,李秘书就不能指望再有好事发生,杏花肯定不会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拉扯推搡地给他还钱。干坐着有啥意思,李秘书就提出打朴克,现在是晚上,是下班时间,在机房里打朴克公社领导看见了也不会说啥。要在往常杏花肯定会第一个跳起来积极响应,可是今天,她的兴趣不大。杏花现在满心里想着是回卧马沟,回去看母亲看两个姐姐。她来公社上班整整一个月了,还没有回去过一回,现在工资发了,东西买了。可机房里就她一个人,她要是走上一天半天机房里连个顶班的人都没有。杏花愁着脸,黛眉不展看上去更让人心疼。
没有得到杏花的积极响应,李秘书就盯着杏花的脸,问:“咋?有别的事情?”杏花轻轻地叹一口气,把心里的忧虑说出来:“我想回卧马沟一趟,可机房里再没人,我不好给韩主任请假。”“咳,就是个这呀,我给你顶班,不就是插转一下电话。你尽管给韩主任请假就是了,就说有我顶班哩。”李秘书很机敏地就把杏花的话接过去,并且还把事情包揽起来。像孔雀开屏一样,杏花的脸一下就光鲜鲜地展亮起来,“真的?”杏花问。“真的。”李秘书回答的很肯定。“那我就真的过去找韩主任请假去了。”“去吧。就说我给你顶班。”杏花欢跳着就跑出去了。
进了韩同生宽敞的办公室兼卧室的房门,杏花就直直地说:“韩主任,我想请一天假,回卧马沟去看看我妈。”韩同生对这个漂亮单纯的小姑娘也是很宠爱的,总是想办法去满足她提出来的要求,这就不是在看牛三娃的面子。杏花进了公社大院受到大家一致的关心喜爱是由于她自身的原因,因为她长的实在是太美了,这就是漂亮女孩的优势。
韩同生放下举在手上的报纸,在明晃晃的电灯底下盯着杏花俏丽的脸蛋儿看了好一阵才说:“行呀,应该回去看看,孝敬父母是一种传统美德,你母亲我熟悉,是个老好人。只是你请假走了机房里……”不等韩主任说完,杏花就接上说:“李秘书愿意顶我一天班,误不了事情。”“噢。”在韩主任饱满的脸上闪过一丝杏花察觉不到的表情。这一个月来韩同生看着李建国往机房里跑的那股劲头,心里有些不悦,但考虑到是自己跟前的人,就没有多说话。韩同生稍稍沉吟一下,说:“李秘书在哪?”“在机房。”杏花回答说。“你把他叫过来。”杏花扭身就跑出去。韩同生想借这个机会和秘书李建国谈谈,从侧面提醒他一下,韩同生对年轻的李建国还是寄以期望的。现在虽然是两派联合组成革命委员会,但一到关键时候就显出两派不同的观点了,手下不能没有硬人手呀,李秘书就是一个不错的帮手。可他那里知道李秘书像膏了油的转轴已经因为他妹妹没有当上电话员而悄悄地把脸转过去,跟着对立面的董天明跑起了龙套。
杏花把李秘书喊过来,三个人对着脸说好顶班的事情,韩同生就把杏花打发走了,他说:“杏花,你回房里准备去吧,我和李秘书说一些工作上的事。”
杏花赶紧出来,回到机房,团委的小邵的干事小王也已经走了。杏花就把机房门闩插住,进了套间,其实又有啥准备的,把买来的东西往书包里一装,背起来回家就是了。不,杏花不急着把东西往书包里装,她把白天买来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地摆放在桌子上,把脸用两只手支架起来,痴痴迷迷地想象着明天回到卧马沟的情景,那是多么美好呀,母亲喝一碗滚热的甜糖水,心里的苦涩就被驱赶涤荡出去了;两个姐姐围上红围巾再穿上才时兴起来的红尼龙袜,就更漂亮的成了美人儿了;对了,还有上马坡的那个年轻人。杏花和俊强订婚时间不短,可是他们还没有多么亲密地接触过,彼此都还不是很了解,平常见了面也是羞涩紧张的不敢说话。但毕竟已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了,那些美好的事情在心里已经朦朦胧胧地有了影子,想起来也是咚咚的让人心跳,让人羞羞的脸红。杏花对俊强了解的不多,不知道他的真实喜好是个啥,就学着电影和小说里的那些爱情故事,用自己第一个月领下的工资给他买下一支钢笔和一个硬皮本本。多浪漫呀,小说电影里的爱情故事往往还要在互赠的本子扉页上写上一句什么样的话。杏花的脸红红地烧烫起来,那是一句羞人的说不出来的话。山里长大的杏花哪里能张嘴说出亲呀爱呀的,但是用钢笔能写出来。杏花掏出钢笔掀开白天买来的红皮厚本子,就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下一行字:送给亲爱的人。
杏花只上到初中,文化底子又不好,写出来的字扎扎瓦瓦的像是柴柴棒棒搭起的鸡窝,没有一点点看头,但她还是勇敢地写了出来。上马坡的牛俊强就是她亲爱的人吗?这可就说不定了,他们是小小的就订了婚,但他们彼此间的了解是不多的,杏花只是看了几本小说,心里有了一点朦胧的臆想,就学着小说里的故事照猫画虎地写出这一行字来。再看着自己写出来的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她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名字也签上去。
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书包里装的时候,杏花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把写了字的红皮硬本本也装进书包。红糖白糖是给母亲买的,细线红围巾和红尼龙袜是给两上姐姐买的,背回卧马沟理所当然,把红皮硬本子和钢笔也拿回卧马沟就有些不合时宜。自己只请一天假,没有时间再往上马坡跑,再说也没有理由往上马坡跑。平白无故地跑去送一个写了字的硬皮本子是啥意思呀,还不让人家笑话。既然暂时不往上马坡送,就不能往卧马沟家里拿,拿回去让姐姐姐夫他们看见多不好意思呀。算了,就放在机房里,等有了机会再送给俊强吧。杏花把书包口子扎住,把写了字的红皮硬本本和钢笔一起压在枕头底下,就满心欢喜地钻进了被窝。
李秘书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替杏花顶班,他心里的想法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根据自己设计的方案正一步步地向目标靠近,他相信自己最终会获得成功,会获得幸福,会得到纯真美丽的杏花。李秘书在机房里干干地坐了一天,没有接住几个电话,心里却翻来复去地就想着这么一件事,就想着杏花一个人。杏花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睁眼闭眼,满脑子里都是杏花美丽的倩影。
当然这一天他也不是一直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机房里等电话,他把更多的时间磨费在套间里。机房套间是杏花的卧室,姑娘家的闺房是男人的禁地。平常李秘书他们闲下常到机房来坐,但杏花从没有把他们往套间里让过。机房和套间之间只有一个虚设的门框,门框上连门扇子都没安,杏花就在上面吊了一条软布门帘。就是这条软布门帘把李秘书和另一些爱到机房里来坐的男人挡在外面。软布门帘里的套间就成了李秘书窥探不到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奇妙的有诱惑的世界。就是因为有这种奇妙的诱惑,李秘书才多少次想挑开这道软布门帘把头探进去看个究竟,但得不到杏花的邀请和允诺他就不能冒失,他不能在杏花面前失去谦谦君子的儒雅风度。但是今天他可以把刻意装出来的儒雅风度往边上放一放了,他顶班走进机房干得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垂吊在门框上的那道软布门帘,就像掀开新媳妇的红盖头一样,他的心情非常急切。掀开软布门帘,李秘书就进入到那个让他感到新奇,对他有着巨大诱惑的世界里。
这是一间简简洁洁的闺房,没有什么琐碎多余的东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只没有上漆的白茬木箱子,前后的窗玻璃上都平平展展地贴上一层白粉联纸,阳光透过贴了白纸的玻璃依旧把屋子里照的亮亮堂堂,两面山墙上分别贴着样板戏《红灯记》和《沙家浜》的剧照。桌子上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上面摆放着洗漱用具和一张照脸镜子,白茬木箱上挂着铁锁头,床上的花格单子整齐平展,缎面被子叠得方方整整,上面盖着一条红花枕巾。这就是套间里的全部,掀开软布门帘一眼就能看透,角角落落里没有隐藏着什么能让他心荡的秘密。李秘书对这间平平常常的房间有些失望,他走过去怀着一种不可理喻的淫秽的心理就直挺挺的爬卧到杏花整洁平展的床上,好像压在身下的不是一张空床,而就是把杏花压住了一般,身子还颤颤地在上面摇晃。
接下来的时间李秘书就在前面的机房坐坐,再进到套间的床上躺躺。天黑后,李秘书干脆借着顶班守电话的机会就睡在杏花的床上,开始他还是和衣而卧,后来就拉开杏花散发着淡淡姑娘体香的缎面被子,脱得赤条精光没带一根线丝钻了进去。这是一种淫秽的心理在起作用,这是纯粹的恶作剧。平常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他都没有脱这么光,他是想钻在杏花的缎面被子里感受一下不曾有过的肌肤之亲。杏花成天就睡在这条被子里,这被子里还有一股子她身上的味道呢,现在他赤条条地钻进去不就是等于和杏花有了肌肤之亲了吗……李秘书钻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淫淫地幻想起来,想着想着浑身就燥热膨胀起来,就觉得睡姿不妥贴,就伸手移动一下枕头,移动枕头时觉得手触到一样什么东西,他翘起光膀子,掀开枕头看见下面压着的正是白天在供销社买来的那个红皮硬本子。拿起来随手一翻,就看见扉页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送给亲爱的人。李秘书一下来了精神,赤光着身子就坐起来。这就是他在角角落落里要找的秘密,看着这一行没有功底的像是用柴禾棒子搭垒起来的歪扭字,李秘书竟像考古者捧起了陶片上的铭文,意乱情迷心旌摇荡起来。在供销社杏花买这个红皮硬本子时他就多少感到有些蹊跷,开始的时候杏花没有说要买一个硬皮本子,是在要结账的时候她才买了这红皮硬本子和一把钢笔,是灵机一动?还是早有准备?谁又是她亲爱的人?李秘书手里端着打开的红皮硬本子,像是数学家们面对着那道著名的哥德巴赫数学题一样费尽心思地猜想起来:如果买来是送给上马坡那个土帽儿支书的儿子的,那她就应该把本子带回去,趁今天的机会送到他手上。要是不带走,就应该好好地收起来,锁进箱子里去,而不应该漫不经心地压在枕头底下,杏花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女孩,她应该想到让人顶班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这正是她故意露出来的破绽,上马坡的一个土楞的农民小子,不值得她送这样有品位的东西。那她是送给谁的?经过一阵费尽心思地对比、分析、推理、判断,最后李秘书得出结论:这红皮硬本子是杏花买来送给他的。哈,她终于理解了他的心意,理解了他谆谆诱导着是要把她往更加甜美更加幸福的好生活里引呀。鲜花不能插在牛粪上,这么美丽的俏姑娘怎么能下嫁给山里的农民。杏花不仅美丽,而且聪明,她理解了他一个来月的良苦用心,开始选择幸福了。选择幸福是天赋人权,杏花正在觉悟,正在和腐旧的风俗决裂,这本本上写出来的一行字就是明证……
李秘书钻在杏花的缎面被子里越想越远,越想越美,越想越邪呼,越想越睡不着觉……
第二天,杏花早早就从山里赶下来,走进公社大院,走进机房时,顶班的李秘书刚起来,刚把床上的被子叠好,杏花就进来了。“呀,这么早就回来了?”李秘书难免有些慌乱,也有些惊喜。“这还算早,你看太阳都在东山上升起一杆子高了,村里的人都干完半晌活了。”杏花说着就把包里带下来的山货核桃毛栗抓出来往李秘书口袋里装,嘴里还热切切地说着感谢话,感谢他顶了一天班。
杏花的热情主动,就更让李秘书坚定了他的猜想。他就不失时机地想得到进一步的求证,就暧昧地问:“母亲和姐姐都好吧?”
回家和亲人团聚了一天的杏花满心里都是欢喜,根本就听不出李秘书话里的弦外之音。杏花珍珠般光洁美丽的脸上荡满了甜蜜的幸福,说:“好,都好。”“她们对咱们买回去的礼物满意吧?”李秘书又说了一句很有内容的话。杏花依旧是甜甜地笑着说:“满意,可满意了,尤其是两个姐姐可喜欢了。噢,对了李秘书,你的钱我这个月还不了你了,我把钱都掏的留给我妈了,等下个月开了工资一定还你。”“杏花,说这话你就见外了,几块钱还值的你在嘴上挂,孝敬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的老人也就是我的老人,以后再不要提钱的事情。”李秘书一说这话,杏花就咯咯的笑出声,她觉得李秘书这人真有意思,也真好。杏花铜铃般甜美的笑声更让李秘书心荡。杏花停住笑后却说:“这钱我肯定是要还你的。”李秘书心里咯噔一下,但他马上把话又转过去,更赤裸地问:“杏花,红围巾和糖是给姐姐和妈妈买的,我记的最后你还买了一杆钢笔和一个硬皮本子,那是给谁买的呀?”
在杏花荡满了幸福和甜蜜的脸上又挂起了羞涩的红晕,杏花抿住俏俏的红嘴唇,说一声:“不告诉你。”就羞羞地扭身进了套间。李秘书也要跟着往套间里走,但是前面的杏花一撩手,搭起的软布门帘就飘挡在他脸前,他不能再冒然地往前走,往进走了。不过杏花俏滴滴羞搭搭的样子已经让他感到满意,一个姑娘家有这样的表现,实际上就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李秘书美滋滋地想着出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供销社的张保善主任到公社大院来找韩同生。他们是一个派系里的人,一有事情总要碰在一起商量。眼下就有了事情,两个人坐在韩同生的房里抽着海河牌纸烟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话,张保善突然就把话题转到李秘书身上,他悄声地说:“韩主任,你最近注意李秘书来没有?”韩同生喷吐一口烟,看着张保善,没有说话。张保善就继续说:“那小子脑子里装的是一根转轴,靠不实。听我们供销社里的人说他和对面的董天明也有瓜葛,有人看见他们在一起。”
李秘书的变化韩同生也隐隐感觉出来了。张保善再道:“听人说李秘书正和电话员小吴搞对象。”“谁说的?”韩同生脸上带着一丝轻蔑反问。“是李秘书亲口说的。”张保善就把前次李秘书领着杏花买东西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他说:“电话员长的也真是漂亮,那小子还挺有福份的。”“狗屁,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是做梦哩。”韩同生就把上马坡的牛三娃和卧马沟的吴根才说出来,“人家是从小订的婚,搬着指头数一数都有十七八个年头了,杏花不到半岁就让牛三娃用银锁子套住脖子给儿子占下了。杏花到公社来当电话员也是牛三娃前前后后跑着说下来的。他能占上边。”
“噢,是这么回事呀,不过街上风风雨雨的都传说李秘书是在和电话员搞对象。”韩同生也风闻过这话,但没有往心里去,他觉得这根本不可能。虽然他每次去机房都看见李秘书坐在里面,但他不相信,主要是不相信杏花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会是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杏花怎么能不顾道德良心把从小订的婚姻舍弃掉。不信,韩同生不信。
过了不长一段时间,有关李秘书和对立面的董天明真的挂粘在一起的准确消息反馈回来了,这就让韩同生感到万分的震怒,但他却拿不出报复的办法,因为对立的一派也是很有力量的。韩同生知道李秘书是因为他妹妹的事情没有得到安置,而甩手离去的,是他韩同生诺而不算失信在先的。
事实上这一段时间李秘书把一直热衷的派性斗争放到一边去了,他正在全力以赴地追求着杏花。漂亮纯美的杏花对他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搅的他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眠。但他毕竟是中专毕业,有点小知识分子的情调,放不开手脚,有些过于含蓄。单纯的杏花是山沟沟里长大的姑娘,没有那么多心眼,把他含含蓄蓄表达出来的微妙情感当成是好玩的东西,就常抿着薄薄红红的嘴唇轻柔柔地对他笑。杏花越是这样,李秘书就越是神魂颠倒,美人一笑倾三军,他李建国不是三军大督统,他只是下马河公社里的一名小秘书,小秘书怎么能忍耐的住美目传情的媚笑。李秘书下定决心要抓住机会把自己满腔的爱慕直白地向杏花表露出来,再不能这样拖拖拉拉地玩游戏了。他相信只要自己真的说出口,杏花肯定就会同意,你看她对他笑起来多甜多美呀,对别人她就不是这样笑的。这是他不断进取的成果,果子熟了就要及时的采摘,不然树枝梢上熟透的红果子,就有可能让别人摘走。
(https://www.uuubqg.cc/43105_43105093/2384984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