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边城奉岐
乌乐安五指突然发力,把昨晚写好的书信揉进手心,攥成一团:“既然那匪首说公主是被几个黑衣剑客带走的,府里派出的人又遍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只怕那几个剑客是从南边过来的,索性把这件事情推到成国人头上去吧。”
“姐夫英明啊,此计甚妙。”刘兴刚还耷拉着的眉眼顷刻间放出了光彩,他吸了吸鼻子,两手一拍夸张地直叫好。
自崇朝立国以来,和南成边境之地一直摩擦不断。只是岁寒之变后大成国半年不到就四分五裂,南召朝廷身在腹地,东北有高良吉自立大崇朝,东南有诸多部族跟风逆反称王,北野、西胡又被大崇朝趁机威慑收服,使得南召朝廷四面夹击。
现在的南成国主隆平帝天资远逊其父,虽有心再现卫霄一统东洲大陆的辉煌,却苦于内外掣肘,力有不逮。一年拖一年,隆平帝只能眼睁睁看崇朝做大,国力渐强。
八年前,成国北线边境驻军已经主动退守进盘龙古道,只严守天险关口驻兵防卫,不再主动北上滋扰。
巧的是,拓达柔走丢之处距离盘龙古道不远,这件事情推到成国人头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乌乐安虽想好了对策,脸色却无好转,他忧心忡忡地说:“如今局势不似先帝在位之时。我前日得到消息,两个月前,成国大将军许茂已收复了越褚、宁州、户港、射南、兴化五地。据说成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待成国南边战事一了,隆平帝恐是要谋划北上西进。眼下这样安生日子,你我许是过不了几天了。”
刘兴陪着笑脸,语气轻松不少:“姐夫多虑了,成国许茂那老匹夫已近花甲之年,待他平定南边诸部族怕是连马背都跨不上去了。虽说当今陛下喜游猎,疏于政务,可安邑还有仁安王和常大将军一门骁勇呢,那南成人多年来只敢缩在盘龙古道里,哪儿来的胆量敢来进犯我崇朝。”
他的话乌乐安恍然未闻,自顾自道:“南成卫家第四子,随许茂在军中历练已有多年。此次对阵越褚、射南两部联军,他独自率领一万五千军,只用了短短七日,巧施奇计以少胜多,人马辎重耗损极少。此子不可小觑,就连许茂那般严苛律下之人都出言赞他少年英雄,智勇双全,有名将之风。”
乌乐安顿了顿,缓缓说道:“听闻隆平帝也曾说过,四子最肖其祖。”他出神地望向窗外,似乎是沉湎于往事中,自语一般,“他的祖父可是一统东洲的大成国开朝皇帝卫霄,算无遗策,犹如天人,当年血浴沙场是何等神勇无敌。‘圣武高宗’四字难述其风华一二,若卫霄多活几年,这个天下恐又是另一番情景。”
他收回目光,略带忧愁:“若南成国的四皇子真有其祖父一半的才能,也是我大崇一把悬顶之刃……”
“南成人憋屈多年,难得出个不错的少年人,许是夸大吹嘘了。姐夫切莫忧心。”刘兴目光闪了闪,凑近一些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大崇这些年来休养生息,兵强马壮,若那小子真敢前来,战事一起,姐夫你这一身才干亦是有了用武之地。想当初若是仁安王继统,姐夫在安邑城内必是响当当的重臣,又怎会被困在这边境土城当个小小城守。”
“噤声!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敢乱说,我看你是嫌命长了!”乌乐安听了妻弟不着边际的话,猛回过神来,瞪圆双目低声喝止。
“这话我也只敢在姐夫跟前说说。”刘兴自知失言,退后一步躬身小心地说。
“你且先回去吧。”乌乐安心累地冲他摆摆手,开始盘算要怎么写上报辽州刺史的书信。
刘兴得了这句话,心里一松,轻手轻脚退到门外去才挺直腰杆。刚走了几步,他见廊下快步走来两人,一个守城小兵跟在家仆身后急急走向书房,得令后闪身进屋内。
刘兴勾着脖子撇撇嘴。他这姐夫虽长了颗七窍心,奈何顾虑太多,杞人忧天的很。为官多年不多提携自己就罢了,平日里得了什么消息也不说于自己商量,只守着这么一座小土城,有甚乐趣?
他摇摇脑袋正要继续往院外走,忽听身后脚步声踢踏而来,回头一看,乌乐安带着那小兵快步出了书房,冲他招手说道:“有个小女郎独身前来,你速去领那婆子和婢女到西城门口。”乌乐安看妻弟转身就要走,又嘱咐了一句,“让那婆子和婢女分开辨人。”
“啊?唉,唉!记得了。”刘兴愣了愣,口中应着,三步并两步小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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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将身体向下沉,把整个人泡进木桶里,只留个脑袋露在水面上。热水温柔的包裹,让她舒服得展开双臂,说:“爽!”
来到这里有半个月了,一路的跌宕起伏,今天才是容昭第一次洗上澡。
她拒接别人的帮助,按苏嬷嬷教的,把自己从发丝到脚指甲缝里都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头往后仰靠在木桶边沿,闭上眼睛,惬意的享受起眼下安全又舒适的独处时光。
想起初在城门口见到面色憔悴,瘦到脱相的苏嬷嬷时,容昭被她一把搂住,一种流落在外刚归家的安稳踏实涌满容昭的胸腔。
在容昭被掳走后,苏嬷嬷十分自责,寝食不安,头发又白了许多。日子一天天过去,派出城去寻人的几支小队日日空手而归,苏嬷嬷眼中的希望也慢慢消失了,谁知今晨容昭竟然毫发无损的独自出现在城门口。
苏嬷嬷摸着容昭被风吹粗的小脸,还有因骑马拉缰绳磨粗的手心,眼泪流的像不要钱的自来水,总也擦不干。
让容昭意外的是,奉岐的城守乌大人对自己的态度十分恭顺,在表达对容昭安全归来的欢喜时,屡次回头严厉斥责立在他身后的刘兴办事不力。
那刘兴全程弯着上身诺诺点头,跟之前的无礼轻慢判若两人。
乌乐安以城内驿站人多眼杂,不便女眷居住为由,邀请容昭几人住进城守府内院的一处院落。连日奔波的容昭卸下了一层防备,顿感疲惫不堪,任由他安排。
水有些凉了,容昭把湿发拧在一起,站起身出了浴桶,用干布擦拭这具过分苍白纤细身体。
候在门外的苏嬷嬷听到动静,端着一叠干净的衣物推门进来,帮她穿戴整齐。
内室的桌前有一面铜镜,表面打磨的光滑泛着淡淡暗黄,照出的人像有些变形。容昭坐在桌前,愣愣地直视镜中之人。
一次、两次是巧合,太多次的巧合,只能是必然。
容昭的外祖母是法国人。她的眉眼和外祖母年轻时有些相似,脸型和骨架却继承了父亲家的女性特征,纤细柔和。
“洋娃娃”三个字曾一路伴随容昭到中学时代。上大学之后,她留起了长发,又学会了打扮,蜕变一新后才甩掉了绰号。
而此时,镜中的少女素衣黑发,小脸立鼻,额头宽展。但眉骨偏高,眼眶处又略凹陷,平缓浓密的眉毛下,是被茸茸卷翘长睫圈住的一双琉璃美目。
因瘦的厉害,那双眼睛显的又大又深,让长相更添几分异域之风。镜中这张脸与自己高中时的样貌已有七分相似。如果这脸蛋上的肉多一些,长发换成俏皮的短发,足有九成象。
在苏嬷嬷的絮絮叨叨中,容昭攀在脸侧缓缓抚摸的手指停住:“嬷嬷,你刚说什么?”
“公主吉人天相,有先人护佑。”
“是上一句。”
“哦,老奴说,听闻公主半道被人救走,并不在马贼手里,老奴心里……”
“这是谁告诉你的?我半道被人救走一事。”容昭暗吃一惊,偏过头问道。
自进了奉岐城,容昭匆匆吃了几口东西,就只想先痛痛快快洗个澡,换下那身臭烘烘的衣服。她尚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过自己被掳走后的事情,那么,苏嬷嬷又是从何得知的消息。
“老奴是听刘驿吏讲起的。”正在帮容昭梳理头发的苏嬷嬷察觉到她的变化,停下手中动作,紧捏梳篦,“刘驿吏说公主被掳走当夜就被人救走,让我们在驿馆内安心等待消息,勿要到处张扬,有损公主名节。”
少女浓密的黑睫轻扇了两下,又问:“他何时说的?”
“何时?老奴想想……那天清晨,我和胡桃想出城去寻公主,他不允,只说公主不在马贼手里,早就被人搭救了。”苏嬷嬷不敢确定日期,转身问胡桃,“约莫是三日前,可对?”
胡桃背上的伤口早已长出了新肌,行动无碍。此时,她正站在衣架前,用一把软毛刷打理一件胭脂红色的织锦外袍。听到苏嬷嬷问话,胡桃忙放下刷子,转身曲腿行礼,一脸乖巧地答道:“嬷嬷记得没错,刘大人是在三日前的辰时,路过驿馆门口时说的。
“城守大人可有派兵出城剿匪”容昭转身,看向她们二人继续问。
“这……老奴不知。”苏嬷嬷摇摇头。
胡桃抬眼飞快地看了看容昭,手指绞扭在一起。
“胡桃,你说呢?”容昭直视着她,发现这个小婢女看起来少言寡语,心却很细。
“奴婢觉得,那城守、城守乌大人……许是没有派兵剿匪。”胡桃垂着头,小声说。
“胡桃,过来。”容昭招手叫她走到自己跟前,鼓励的笑着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奴婢每日都随嬷嬷去城门口守候消息,不曾见有军士们进出城门。有两次,奴婢看到刘大人骑马出城,跟着他的人只着普通粗布衣,并未带长刀。”胡桃还是细声细语,可得了容昭鼓励的眼神,胆子到底大了一些。
容昭赞许得对她点点头,转回身坐好。没有剿匪,却在三日前就能知道她不在马贼手里,刘兴的消息很灵通啊。
看来,这奉岐城的水,可不浅。
作为一个公主,虽然只是一枚狼狈的流亡公主,丢失这么久,能毫发无损的归来,总是要给出个说法。好在容昭和小六在城外时,已经对好了说辞,总能搪塞过眼下这关。
容昭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其实小六那伙黑衣人的身份,容昭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们应该是成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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