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胆大包天
崔宝的这几句话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吞吐着红色信子攀爬上容昭的身体。
她努力克制住正在发抖的身体,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才抬脚继续跟在崔宝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眼风又扫到那三个坟包一样的人头石堆上,容昭全程低垂眼皮,只看着脚下的地面。
像她这样,一缕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意识寄存在拓达容的躯体里,应该算是异世降临。之前她还大大咧咧的当着这几个人的面,调配什么生理盐水和提纯酒精,现在想想,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她没被当场砸成肉饼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不,主角光环保佑。
奉岐城门大开时,容昭已神色恢复正常,她向崔宝致谢告辞,态度坚定地提出要独自进城寻找家人。
崔宝冲她和善一笑,想起少主临行前交待过自己的八个字“多看少说,送到即可”,点头同意容昭的要求。他接过容昭手里的缰绳,站在浅金的熹微晨光里,目送容昭一步一步独行,走向城门。
逆光而去的少女身材瘦小,不疾不徐,从容跟在几个挑担进城的菜农身后。初升的霞光在她脚下拖出一道长长的暗影,并在她周身镶出柔和的金边。
这样看去,她倒真像是有过闺训家教的贵女模样。
崔宝嘴角带起笑意,眼神复杂的目视前方。这个小女郎确实与众不同。她敢用药迷昏自己三人,连司大人都不例外,着了道。照以往,她这举动无疑是自寻死路,可少主不仅破例饶过她,竟还赠了随身匕首,并允她来寻家人。
难道,少主真的看上了这个小女郎?
崔宝立刻又推翻自己的荒谬猜测。她随长得还行,可南召城内多少如花似玉的美貌贵女心仪少主,随便哪个都比这个小姑子要温柔美丽,仪态端庄。再者,若少主真对她有心,直接带回南召就好,何必还大费周折让自己送她回去……
“嗨。想这有的没的作甚。”崔宝摇摇头,再看过去时,容昭已经和守城兵卒在说话了,似乎并未受到刁难。崔宝护送任务已完,扯过缰绳,起身一跃,转身纵马走了。
容昭并不知道崔宝心里生出过的这许多念头,这两天在路途中她已经打听清楚奉岐城内最大的地方官是城守。只要刘兴带着苏嬷嬷和胡桃来了奉岐,城守肯定会派人寻找自己,这样一来,城门关卡的守兵大概率不会为难她。
大清早赶着进城的多是城郊的农户,都是熟面孔,守城军只看了一眼就摆摆手放行了。轮到容昭时,被拦了下来。
“你是从哪里来?因何进城?可有身贴文符?”一个守城军看到容昭穿着价格不菲的织锦布料,款式是北野贵女的骑射服,衣物多处有磨损,又是独身一人徒步入城,十分可疑,不由皱起眉上下打量着,开口盘问。
容昭微扬起下巴,两手拢在袖中叠放在平坦的小腹前,挺直腰背,一脸平静缓缓说道:“我乃大崇宗元皇帝亲赐的昭柔公主,下凉国主拓达律与安平公主之女。”
果然不出她所料,守在门口盘查的两个个年轻小兵听完后愣了一下,对望一眼,并不多说话。一人快速转身往城楼上跑去,留下刚才开口询问的守城军在原地,他眼神将信将疑,语气却客气不少:“还请稍后片刻。”
没等几分钟,从城楼上下来一个身披轻甲,身材十分高大的长官模样男人。他走到容昭跟前,挥手喝退周围的人,才问道:“女郎说自己是昭柔公主,如何能证明?”
“北都护府,副参军甘仪曾助我驱赶马贼;驿承吏刘兴带车马前去迎我来奉岐城;眼下我的贴身仆妇苏氏和婢女胡桃应该都在城中。”容昭的个头只到那人的胸口处,她只得挺直腰杆努力摆出上位者的倨傲,缓缓说,“你可派人前去核实。”
守城军校尉前日就得消息,只是公主半路丢失这事情若往大里说就是有辱国体,实在不好张扬。而那弄丢了公主的刘兴,又是城守大人的小舅子,他这几日被城守大人训斥的低头耷脸,只进进出出带着心腹人马私下里偷偷寻人。
虽说是刘兴失职,可这件事情,城守大人作为当地主管,少不了要担责。
此时一个独自入城的小女郎突然出现,年龄相貌与走丢的公主相符,言语间提到的人和事也均对得上,这是送上门来的一件功劳。
校尉心里欢喜,脸上倒还是绷着:“公主殿下金安,此处人多眼杂,请先随下官去休息片刻,下官现在就着人去通报城守大人前来相迎。”
说完那校尉招手叫来刚去通传的小兵,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匆匆引容昭进了一间用来临时歇脚的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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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岐城城守乌乐安,正襟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封写好的书信犹豫不定。他用手指轻捻着手里薄薄的桑皮纸,摇头叹了一口气。
从昭柔公主被掳走起到今日,已经过去整整八天了。派出去的探子三日前回报,公主并不在达犽那伙马匪手中,在半路上被几个黑衣人劫走了,去向不明。
乌乐安苦恼地捻着胡须。
时间越久,寻回公主的希望就越渺茫。这件事情,他已经压了好几日,现下瞒不住,到不得不上报的时候了。
真是头疼啊……
宗元皇帝刚登基时,送去北野各国和亲的公主统共有十二位之多。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崇对北野各国的管制早不用借助和亲,那些背井离乡的官家女儿们,有的客死他乡,有的失了妍色寂寞度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得了个好结果。
而这位被刘兴弄丢的昭柔公主之母,恰巧就是那十二位和亲公主中最风生水起的一位——安平公主。她嫁入下凉王宫三年内接连诞下一女一子,坐稳了下凉大妃之位,十几年来深得下凉国主拓达律的宠爱。
那拓达律和安平公主的长女——拓达容,尚在襁褓中时,其父就为爱女上书请先帝给赐了封号。这种殊荣,放眼北野诸国,也不过寥寥。
拓达律病逝的消息传出没多久,乌乐安就收到消息:宠冠晏城王宫的大妃容芮欢因伤心过度,已追随亡夫而去。容芮欢之子、下凉国二王子拓达元在送葬途中被惊马撂下地,不幸折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现在晏城王座的新主人是下凉国的大王子——拓达乞伏。
这位新国君甫一登位,便派出入大崇朝觐的车队。昨日拂晓他们已经带着国书厚礼、宝驹美人途径奉岐,往安邑方向出发了。
乌乐安想起那位满脸笑意、巧舌如簧的下凉国使者,以及拓达乞伏进献给崇朝皇帝六位姿态妖娆的妙龄美女时,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立在厅边的妻弟,鼻孔里冷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打破死水般沉寂的书房。
刘兴早已站得腿肚子酸麻,闻声耳后汗毛树立,却也偷偷松了口气。
自从公主被掳走后,他已是吃足了苦头。此时,心知又免不了挨姐夫一顿斥责,只得抬头觑了眼坐在书案后的乌乐安,陪着笑低声道:“姐夫,既然那拓达容不在贼匪手中,说不定已经凶多吉少了,不如……我去把那个老婆子和婢女等人都料理了,让拓达乞伏背了这口黑锅吧。”
说完,他偷瞄一眼姐夫的黑脸,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继续建言:“下凉国上报说庄芮欢伤心过度自愿殉夫,拓达元摔断脖子身亡,依我看都是无稽之谈,分明是拓达乞伏逼死了庄芮欢,又杀了异母弟弟,要自立为国主。此举胆大包天,等同谋逆,陛下若是知晓内情定不会轻饶他。对了,我还听那甘仪手下的人说,就连拓达容也曾被金甲武士追杀过。现下咱们如此提心吊胆,倒不如……。”
乌乐安把手里的书信放回桌上,寒着脸瞟了一眼不知死活的妻弟,忽的嘲弄冷笑一声,打断他:“倒不如怎样?那拓达乞伏心机深重,睚眦必报,此番起事定是谋划多时,大事一成立刻就遣了使者带宝驹、美人前去安邑朝贡。这等人,这等心机,你当是好相与的,也敢打他的主意?让拓达乞伏替你来背黑锅,我看胆大包天的人不是他,是你!”
刘兴昨夜里琢磨到天亮,自以为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今日一大早特意主动前来寻姐夫商量,却不想又碰了一鼻子灰。他不甘心,继续道:“姐夫,先听我说。那拓达一族不过是蛮夷小国的首领。当年先帝答应和亲,只为收拢人心,再说送去北野和亲的公主不过是些小官吏家不受宠的女儿,咱们尊称一声公主,她们还真就成了天家骨血?更勿论拓达容只是和亲公主的女儿,身份还能高贵得过她的母亲?”
刘兴上前两步,悄声说道:“跟拓达乞伏逼死了容芮欢相比,拓达容走丢一事倒是不显重要了。我们只要把拓达乞伏弑母杀弟的恶行上报朝廷,陛下火气一上来,下令出兵灭了拓达一族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像拓达容这样一个小小的蛮邦公主,谁还能记得,我看……”
“蠢货!”乌乐安拍响书案,抓起手边的镇纸木朝着那自以为是,狂妄无度的妻弟兜头砸过去,“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拓达乞伏送往安邑的车队里都是什么,只怕陛下见了那宝马神驹和异域美人,火气只会往下走,哪里来的功夫理会你我?”
他气得直皱眉摇头,简直不能再多看一眼让他头疼的妻弟,眼神一收却又瞥到书案上更令人心烦的书信。乌乐安缓了口气,说道:“拓达容是先帝赐过玉牌、封过号的昭柔公主,那她就是天家之女。但凡你长点脑子,都不会给我惹下这等祸事!”
说话间他使劲甩了甩衣袖站起身来,却怒火更炙,又斥道:“哼!你当安邑城里的三公九卿都跟你似得没长脑子,亲封在册的公主不明不白走丢了,会没人过问?你当那坐在太常府里的庄载道是石人像,送去和亲的女儿死了,外孙女丢了,他能不闻不问?你当那北都护府里的甘仪是傻子吧,好端端把人交到你手里不见了,人家不会起疑?你当这满奉岐城里的军民都是你刘家的心腹随从,敢帮着你我瞒下这种祸事?”
乌乐安涨红了脸抖着手,指向不争气的妻弟隔空用力虚点了几下,又走近几步,咬牙低声说:“就你这样的鸡子脑袋,去接个人都能弄丢了,还妄想要去杀人灭口……可笑至极!你长不出二两脑子,倒是浑身长满了胆!真真气煞我也!”
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让刘兴皱着脸蔫巴下来,缩了脖子缓过两口气后,才目光闪烁小声狡辩:“姐夫指派我去的那处驿站又偏又远,人手不足才被马贼得了手,这实也怨不得我啊……”
“怨不得你?且滚回家去洗干净颈子,等上面来问责时,再来论怨不怨得你也不迟!”乌乐安目光阴沉,不再理会妻弟,转身气哼哼坐回书案后。
“姐夫,姐夫救我——”刘兴这才知道自己之前想的浅了,登时冒出湿淋淋一背冷汗。事关身家性命,他膝窝一软,踉跄上前紧紧扯住乌乐安的衣袖,满脸哭相,放声哀求。
“闭嘴。还嫌知道此事之人不够多?”乌乐安斜瞪一眼,甩开他的纠缠,沉吟良久后才缓缓开口,“既然瞒不住,那就只有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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