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愚童
辰时。
长宁郡已经苏醒,市集飘荡着蒸饼、毕罗的香气。
姬未央已经足足两天没有吃东西,肚腹空空,他抱着一个罐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行。
“文将军府。”姬未央默念着那串地址,慢吞吞地挪动脚步,“在哪里呢?”
他实在是太饿了,身上也没有盘缠,连买一个蒸饼垫垫肚子的铜板也没有。
“那位郎君!”
“哎,那位抱着罐子的郎君!”
姬未央一愣,意识到原来是有人在喊他。
回头一看,喊他的人是一家点心铺子的老板。穿着一身短打,络腮胡,年龄四十上下,双目炯炯有神,体格精壮结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姬未央走过去,奇道:“店家,你叫我有什么事?”
店家说:“郎君可是要找文将军?”
姬未央眨眨眼,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那般小声,都被这人听见——此人耳力必定不俗,在军中应当是极优秀的斥候。
于是他应道:“正是。”
店家的目光落在他抱着那坛罐子上,沉吟半晌,似乎在回忆,然后开口问:“你的阿娘,是否名为姜婉婉?”
姬未央皱起眉,疑惑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嘴里道:“正是。”
“那你一定是姜蟾,你和阿姜长的太像了。”店家说,“阿姜近来如何?”
姬未央垂下眼:“她生了重病,前天刚走。”
怀中的罐子里装着她的骨灰,姜婉婉的遗愿是回到故乡安葬,叮嘱姬未央一定要将她烧成骨灰,干干净净地回到家乡。
店家目中流露出一丝伤感,他用叶子包了一只古楼子,递给姬未央:“面黄肌瘦,多久没吃饭了,先吃个蒸饼垫垫肚子。”
姬未央千恩万谢地接过古楼子,顾不得烫,斯文地咬了一口,吸饱了汤汁的羊肉馅将饼都浸得油润润的,味道极好。很久没吃过肉食的姬未央也不再矜持,嚼了几口就吞下肚,三下五除二将蒸饼吃完。
“店家认识文将军吗?”姬未央细心地将叶子裹起来,放进袖中,然后才抬起头,问店家。
这家铺子客人极多,也雇了些人手,店内小二忙得脚不沾地,店家看了一眼铺子里火热朝天的景象,回过头继续与他聊天。
“嗯,你找文将军有什么事?”
“阿娘让我找文将军。”姬未央基本能确定这位店家的身份,定然是文将军麾下的斥候。在嘈杂纷乱的市集里,捕捉到他声如蚊蚋的自言自语,不过他走路略有颠簸,或许是伤了腿脚,不得不退伍,开了个早餐铺子谋生。
店家道:“我瞧着也是,既然如此,我带你去吧。”
姬未央惊喜万分:“那就多谢店家了!”
文将军府在城东,靠近城门,市集却是在城西。城东是守卫之地,两面夹山,外边尽是高山峻岭,一眼望去尽是茂密的丛林。云州地处南疆,这里民风剽悍,长宁郡更在云州边缘,再往南走,就是哀牢国,那是当地的土著建立的国度。
长宁郡存在的意义就是镇守南疆,以防哀牢作乱。
早市过后,店家便将铺子交给店里的跑堂,领着姬未央去寻将军府。店家自称是路,并非汉人,曾经是文将军的属下。
“你来的正巧,若是再迟几天,文将军便要回京述职,那时候,你如果想见到文将军,就要等半年以后了。”
姬未央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文将军的府邸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和邻近的宅子相差无几。城东守卫森严,老远就能看见城墙上守备的将士们。姬未央不禁想起自己的过去,对他而言,明明只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怎么不算是恍如隔世?
他已换了具身体,借着他人的身份活下来。他死时,烽烟四起,如今新帝业已登基,天下大定,就连南疆这座边塞小城的百姓也安居乐业。
“就是这里了。”他们在一处院落前站定。因为是路这张脸,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受太多阻拦,顺顺当当地来到目的地。
文将军的宅院并不大,泥石用料也极普通,看着有些灰扑扑的,看着至多是一间富户。
是路上前扣门,大门隙开一条缝,是路低声同门后的人说了几句话,那门便又打开了一些,从里面探出一张尖瘦的脸,直直看向姬未央。
“果然很像。”门房说着,将大门打开,“还请这位姜郎君稍等片刻,今日将军在府中休息,等我们知会将军一声。”
姬未央能理解,遂点点头。
这里毕竟不是中原,规矩不多。
只过了半刻钟,门房便接到命令,让他们俩进去。
“进来吧,让我瞧瞧他的样子。”一踏入这座宅子,入眼的就是一座演武场,两旁摆着数十种兵器,最多的还是枪与刀。宅子不大,和中原的建筑风格略有差异,是一座两进的院落。靠近中堂时,他听见一道沙哑的女声,极有威严。
文将军竟然是一位女人。
姬未央随着是路穿过中堂,来到后院小湖边的亭边,一眼便瞧见跪坐在茶桌旁的女人。
她挽发簪花,眉间点着花钿,眉毛细长,眼睛是不折不扣的杏眼,正端着茶轻啜。茶桌上正煮着茶,一旁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姬未央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前朝名将所写的兵法——以前他也时常翻阅。
文将军放下茶碗,抬头看来。
她目光如电,似乎能让一切宵小无所遁形。
“果然是阿姜的孩子,和阿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文将军叹息,冲着姬未央招手,“快过来,让姨母仔细看看你。”
待姬未央走到她身边,文将军拉着他的手,将他的袖子捋起来,看到小臂上一处月牙儿般的胎记,才真正确定他的确就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婴儿。
“好孩子,我收到阿姜的信,就一直记挂着你。”文将军叹息,“只是迟迟没找到你的踪迹,总担心你是否在路上被匪贼绑了去。”
姬未央道:“是叔、也是姨母您派去的吗?”
文将军含笑道:“正是。”她转头看向是路,“是路一直在市集里留意着你可曾经过,毕竟无论从哪里进入长宁郡,总要经过城西。”
难怪……
“阿姜近来如何了?”文将军问。
“阿娘前些日子重病,已走了。”姬未央说。
文将军怔住,面色哀戚了几分,望着姬未央怀中的罐子:“这罐子里装着的,难不成——”
姬未央道:“是阿娘,阿娘说,她想回到故乡安葬,只是我并不知阿娘的故乡在何处。”
“阿姜出生京城,”文将军说,“我与她是手帕交,我姓文,名澡红,你唤我姨母便是。”
“姨母。”姬未央便听话地唤了一声。
“来姨母身边坐下,”文将军将姬未央拉到自己身边,为他倒了杯茶,又转头看向是路,“是二,最近生意如何?”
是路回道:“托将军的福,生意极好。”
文将军笑道:“又说奉承话,你这生意好,和我有什么干系,是你自己争气。最近腿伤可好些,晚间还会疼吗?”
“不疼,”是路摇头,他欲言又止,“将军、我……”
“不急,”文将军安慰他,“等伤养好了,再说其它,去和其他人叙叙旧吧,不用在这里站着。”
是路领命退下。
文将军才又将心神放回姬未央身上,“阿蟾现在年岁几何?”
“刚满十六。”姬未央说。
“太瘦了,瞧着只有十二三岁。”文将军扬声叫来一位侍女,让她备些肉菜端来。
看姬未央态度拘谨,她柔声道:“阿蟾不必拘束,我同你阿娘尚在襁褓时就认识,情同姐妹,我待你,如待亲子。”只是她与阿姜在十多年前便失去联系,阿姜性烈如火,绝不肯委身求人,就算是手帕交也一样。
“不过你长大了,看着便聪慧伶俐,”文澡红道,“你阿娘当初的一番心血也没白费。”
姬未央面露苦笑:“可阿娘走得太早了,还未曾享福。”
文澡红喃喃:“是啊,走得太早了。”
不一会儿,饭食都都备好,端了上来,都是当地的特色菜肴,口味偏酸辣,一顿饭吃下来,姬未央浑身都出了一层细汗。文澡红让侍女带他去沐浴,换身干净的衣服,自己去为姬未央张罗卧房。
她不日便要回京述职,也不必将这里的衣物备得太齐整。倒是回京后,得为姜蟾单独腾出一个院子。她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当即提笔写信给自己远在京城的相公,让他收拾宅院,备一些十六七岁男孩的衣服。
这之后,她细想一番,又在纸上写起来,写满两张后,才珍重地封好蜡,派人送出去。
待一切办好后,姬未央也沐浴更衣结束,侍女手巧地为他编发。他尚不及弱冠,自然没办法加冠,只用簪子固定住,露出他五官清秀的脸。
和他还是姬久时,十五岁的脸一模一样。
姬未央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一颤。
他死而复生三个月,从未见过自己现在的模样。阿姜生前已是强弩之末,容色不复娇艳,头发枯黄,面黄肌瘦,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原来是那一位阿姜。”他在心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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