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陛下
姜婉婉,阿姜。
这具身体的母亲,和他共处了三个月,由他亲手收殓,再焚烧成灰的女人。
姬未央闭上眼,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将他的心脏包裹的密不透风,几乎让他窒息。
这股悲意来自姜蟾。
手掌抚摸着胸膛,摁压着心口,姬未央低声说:“我会把你和阿娘,带回京城的。”
他初来乍到,从这具身体中苏醒时,没有获得一丁点连贯、清晰的记忆。因为姜蟾是个傻子,被称为愚童,他短暂的十六年生命里,能记得的太少,只有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的阿娘。
但是姬未央能感受到姜蟾残留在身体中的痛苦、后悔与难过。
即使姜蟾的记忆过于模糊,他也能从记忆里大片的留白,看出姜蟾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
他深切地怜惜这个孩子。
“阿蟾,快出来。”文澡红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到我书房来。”
姬未央连忙起身:“我这就来。”
候在门边的侍女冲他笑了笑:“小郎君在屋里待的太久,将军担心着呢。”
姬未央奇道:“为何会担心?”
然后他飞快反应过来,或许是担心他沉湎于亡母之痛。
现在刚过午时,太阳逐渐炽烈,正值暮春,天气也逐渐热了。只走了一段路,姬未央额头就出了层薄汗,这具身子还是太虚了些,日后还得勤加锻炼,将幼时的亏空补起来。
刚走到书房,文澡红就急急忙忙地将姬未央拉了进去,带到书桌前。
“阿蟾,你可曾念过书?”她问。
姬未央摇头:“不曾。”
“三日后,我便要回京述职,你到时候同我一起回去。阿姜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才女,你父亲……”文澡红顿了顿,“罢了,那晦气男人不提也罢,日后你是从文还是习武,端看你自己。只是你现在身子骨弱,还得养一段时间,便从识字开始吧。”
姬未央怎么也没想到,文澡红竟然是这么个着急的性子,没几个时辰就拉着他开始念书。
“便从《千字文》开始学起,”文澡红当机立断抽出一本书,丢到姬未央手中,然后扬声吩咐,“秋霁,去把乐五给我叫来,他这些天拿着俸禄不干事,让他过来给我儿子当教书先生。”
名为秋霁的侍女被逗得一笑,立刻出门寻人去了。
姬未央颇为迷茫:“姨母,乐五是?”
“我的军师,”文澡红在自己书房暗室里一阵挑挑拣拣,选出一套文房四宝,和一沓已用过的宣纸,一齐放在姬未央面前,“暂时先用着,等回京了,就从你姚姨夫的私藏里找一套上好的用。”
姬未央低声说:“姨母对我实在太好,我受之有愧。”
文澡红笑道:“这算什么?你是阿姜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母待儿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姬未央生的文弱俊秀,一看就叫人心生欢喜,怎能让人不爱?
大约一炷香后,秋霁便回来了。
“将乐五带来了吗?”
秋霁点头:“已带来了,只是乐先生气力不足,走得稍慢了些。”
文澡红冷哼一声:“十年前碰见他的时候,他就跟个小鸡崽子似的,怎么十年过去,气力就不见长的?”
她大步走出书房,迎面就见一个气喘吁吁的书生。
“将、将军,”书生脸色潮红,宽大的袖子掩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这么着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文澡红:“你最近左右没什么事情要做,哀牢也老实,我儿子最近才开始识字,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当教书先生。”
书生听得一愣,随即放下袖子,转身便走。
文澡红连忙一把抓住他甩起来的袖摆:“走什么?”
书生气愤道:“将军你莫拿我取乐,姚相的孩子,难道还需要我来开蒙?”
“谁告诉你是教清臣那混小子?”文澡红笑意盈盈,“是我另一个儿子,你进来看看便知道了。”
书生狐疑道:“将军你什么时候背着姚相收了男宠,还生了儿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文澡红脸色一变,捏着书生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乐令,你胡说些什么?这是我至交好友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
乐令这才向书房中的少年看去。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容貌俊秀,神色沉静,正翻阅着千字文,一看便知是沉稳的性子,能坐得住。
“多大了?”乐令冷不丁开口。
姬未央连忙抬头,起身作揖:“乐先生。”
他顿了顿,又道:“刚满十六。”
乐令扭头对文澡红说:“倒是还来得及,你打算让他走科举一途么?”
文澡红道:“看他自己,若是有心,自然会入试。左右不论如何,我总能护他一辈子的。”文澡红很清楚姜蟾以前为何不识字,如今一朝得慧,所有的事都要慢慢学习。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学会识字,再说其他。
她还有事要忙,将乐令带到姬未央跟前后,便继续张罗回京要备的物什。
就连秋霁都被文澡红一并带走。
书房顿时安静起来,房外绿树投下浓荫,枝叶摇曳的斑驳倒影将姬未央罩住。
乐令拿起《千字文》,大致翻了翻,道:“今日我便教你《千字文》,你已十六,想必比稚儿坐得住。哦,对了,你叫什么?”
“姜蟾。”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
姬未央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的时刻。
他念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千字文,在春日午后灿烂的阳光中昏昏欲睡。乐令似乎很满意他的聪颖,他顺畅地将千字文念了一遍后,就轻而易举地放过他。
长久以来的疲惫席卷而来,姬未央终于倒在榻上,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中,他听见两个人在说话。
“姚相当真还没死了那条心?”
“嗯,他始终认为好吃好喝地养着前朝余孽,甚至还让他才名满天下,是个愚蠢的决定。再三上奏折,让陛下杀了那人。”
“姚相就是太固执,毕竟是那个人用性命也要保下的人,陛下怎么也不会杀了的。”
“不说这些糟心事,反正姚寅铁了心要反复上奏,那就让他上,陛下才不会搭理他。我只担心最近似乎又人坐不住,想要造反。”
“你是说漠北燕州?”
“嗯,近来我收到些风声,有商贾私自运铁,我疑心是有人屯兵。这几年天下虽然太平了,可总有些贼心不死的想自己登上那个位子。”
“听说,陛下这些年来愈发威严了。”
“姚寅前些天还给我写信,说陛下仍无立后纳妃的打算,皇帝若无后,国将不稳。我看他就是闲的,我都担心他再成日在折子中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陛下会打发他辞官。”
安静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姬未央眯了眯眼睛,看见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矮榻上,像流动的水。
原来是乐令和文澡红在聊天。
如果不是他听错,姚寅如果是他认识的那个姚寅,那他们口中的陛下,一定是郦息。
文澡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力排众议,让你随我出兵,当我的军师吗?”
乐令:“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对姬久如数家珍,他打赢过那么多次仗,你一个平头百姓,能将他每一场战役分析的头头是道,而且和我们拿到的消息还没多少差错。”文澡红揶揄,“就算你是纸上谈兵,但收集消息的本领还是值得为我所用的。”
乐令幽幽道:“将军,枉我为你肝脑涂地了整整十年。”
“乐五,这次你就跟着我回京吧。”
乐令惊讶道:“难道这次——”
“应该是不会再回长宁郡了,”文澡红道,“我在外驻守已有八年,恐怕我那一双儿女,已不认得我这个阿娘了。”
“况且,你既然已同意了当阿蟾的先生,自然要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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