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斑
“郎君是打算独自出门吗？”秋霁将他头发擦得干了大半，只需要再吹吹风，就能睡觉了。
不过还没见到文澡红的两个孩子，姬未央也就没打算就寝。
秋霁从他刚与文澡红相识时就照顾她，现在更是直接被文澡红划拉到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原本姬未央还不大理解，但得知秋霁医女的身份后，他就不再疑惑。
“嗯，”姬未央说，“我想一个人出去看看。”
秋霁笑道：“恐怕将军和相公都不会同意，上京太大了，他们会担心你失踪。”
姬未央仰起头，用他那双润泽明亮的黑眸凝视秋霁，诚恳道：“秋霁姐姐，请你一定帮我。”
和秋霁相处了一段时间，他知道秋霁最受不住撒娇，有时适当的示软，有助于达成目的。再者，他的确不可能去太久，至多在宅子外站一站。十二年过去，姬氏旧宅没有易主的可能性太低了。
秋霁无奈道：“好吧，好吧，可郎君你一定要在午时之前回来才行。”
姬未央登时笑容满面：“好。”
秋霁将湿透的帕子都叠好，预备待会儿送去浣衣房，听见姬未央声音中明显的喜悦，无奈道：“真是怕了郎君。”
院子中传来一两声虫鸣，姬未央拾起游记，继续翻阅，伴着春日夜声，倒也惬意，让他恍惚中回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
“阿兄！”清脆的童音突兀地响起，“阿娘，我们真的有阿兄了吗？”
文澡红温柔地回答：“当然，不过你们在阿兄面前可要乖一些，可不许耍无赖。”
另一道童音笑嘻嘻地说：“阿臣最喜欢耍赖了，羞羞脸，阿兄一定最喜欢我！”
姬未央连忙起身朝大门走去，蜿蜒小径上走来一大两小，文澡红已换了襦裙，加之眉眼柔和，已与初遇时不怒自威的女将军截然不同。两个小孩瞧个头大约十岁，女孩稍高一些，都生的玉雪可爱，俨然是一对金童玉女。
发现站在门边的姬未央，两个童子都不约而同地害羞起来，纷纷往阿娘身后躲去。
“阿娘，阿兄长得好好看呀。”小女孩羞答答地扯着阿娘的袖子，偷偷露出半张脸来打量。
小男孩有学有样，脸蛋也红了大半，就是不吭声。
文澡红被这俩皮猴子罕见的羞涩神情逗得哈哈大笑：“看看你们俩，刚刚还夸下海口，说要让阿兄第一个喜欢，现在却不肯与阿兄说话。”
两个童子冷不丁被当娘的揭了老底，跺着脚，不依不饶道：“阿娘——”
姬未央半蹲下身，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这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我叫姜蟾，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长相实在好看，在姬未央的前世，他就因皮相漂亮，收到过许多桃花，不乏同性之人，就连小孩子看了他也会心生亲近之意。很快，女童便大着胆子，跑到姬未央的面前，软软道：“阿兄，我叫姚月满，你叫我曼曼就好。”
男孩落人一步，也快步跑来，不过他很小心地避开了女童，似乎害怕将她撞倒。
“我、我叫姚清臣，”他哼哧半天，才将自己名字吐出来，脸蛋已经红透了，“也、也可以叫我阿臣，阿兄。”
姬未央轻轻拉着他们俩的手，温声道：“曼曼，阿臣。”
两个童子都高兴起来，姚月满更是耿直地说：“阿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人。”
“我、我也是。”姚清臣不甘示弱。
文澡红掩唇一笑，看向姬未央：“阿蟾，这里的布置，你还满意吗？”
姬未央点头：“我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姨母与姨夫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说什么恩情，都生疏了，你是我的孩子，是曼曼与阿臣的兄长，你好好长大，认真习武读书，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文澡红柔声说，想必这也是阿姜最大的心愿。
姬未央并不算困，两个孩子在他这里玩闹了一会儿，秋霁准备好了点心、果干等零嘴，供他们享用。然而姬未央却不许他们深夜再吃，唯恐积食。文澡红对此喜闻乐见，也就不阻止。
该睡觉了，两个孩子半分愉悦半分幽怨地离开姬未央的小院。
“阿兄真好。”回去的路上，姚清臣说，“我们也有阿兄，以后就能让阿兄帮我们报仇了！”
姚月满却隐隐有不详的预感：“阿兄不许我们吃零嘴，好像比阿娘阿爷管的还严。”
可话是这么说，第二天清早，他们俩便兴冲冲地又来静水院寻姬未央，可这次却连院门都没进去。秋霁拦在门外，同他们说阿蟾因舟车劳顿，如今正补眠呢，让他们中午再来寻。
双胞胎只能悻悻回去。
而舟车劳顿的姬未央，这时已站在姬氏的旧宅之外。
宅子被人养护得很好，仍然是记忆中的威严与典雅。他沿着墙根极缓慢地走，每走一步，就能回想起幼时的种种经历。终于，他在宅门外站定，只见上面悬着牌匾，仍旧是前朝开国君主的墨宝。
镇北侯府。
姬氏从来没有成为国公，前朝国祚两百多年，都只承袭侯位。
“小侯爷！”姬未央望着熟悉的铁画银钩，耳畔似乎出现过去友人的呼唤。
他一个激灵，向声音来处看去，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青石板。
“原来是幻觉。”姬未央低声道，“为什么还留着我家的宅子呢？”
他已经能确定，这处府邸并未易主，照理说新朝建立，怎么也不可能再留着前朝开国之君的字迹。何况这还是前朝君主手里最锋利的刀剑，姬氏的牌匾。
“郦息。”姬未央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万钧之重，能说出声音都尤为不易。
他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想要进去看一看。
既然这座宅子一直有人照料，那里面八成也有人看守。可这念头来得迅疾，姬未央怎么也压不下，他决定放纵自己一次。
就大胆这么一次。
他在心里暗暗地说。
他绕着围墙转了一圈，寻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堵矮墙，这里曾被年幼的他用石头砸缺了一块，后来也一直没有修补。他身体不好，阿娘总爱把他拘在家中，可姬未央可不是能安心待着的性子，早就学会翻墙溜出去玩，再翻墙回来。没想到若干年后，他还有机会把这门手艺捡起来。
姬未央活动了一番手脚，以免之后行动太剧烈，将自己拉伤。
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才在原地跳了跳，然后一个疾步，蹬蹬两下踩着墙，猛地翻了过去。
一切都顺利的出乎意料。
姬未央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心道，看来这么多年了，自己这翻墙的能耐还没有退步，当真是可喜可贺。
忽然，他身旁的一棵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姬未央机警抬头，和一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对上视线。
“喵。”一只猫从树枝上探出头来，圆滚滚的脑袋，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就讨喜。
原来是只狸奴。
姬未央长舒一口气，他现在做贼心虚，听见什么动静都会吓一跳。
那猫看着体型敦实，行动却极敏捷，三两下便跳下树，正好落到姬未央面前，四爪落地，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姬未央这才看清这只猫儿的样子。
它连头带尾，大约两尺来长，四耳狸花纹，除却雪白的四爪、胸毛，其他地方是极罕见的灰色。
原来是一只灰狸猫。
“喵。”灰狸又叫了一声，歪着头，好奇地看他。
姬未央想起自己以前救下的幼猫，便缓缓蹲了下来，冲灰狸招招手：“乖猫儿，过来——”
灰狸不动，只看着他，眼神灵动，像是在思考。
姬未央干脆坐在灌木丛中，耐心地和灰狸对视。这猫儿长得实在讨喜，胡须眉毛都是白的，随着它的动作，不停颤动。不仅如此，这猫的皮毛油光水滑，瞧着就手感极佳。大约是哪家养的猫儿跑到侯府来玩了，野猫才不会像它这般肥美。
“猫儿，过来。”姬未央学着猫叫，“喵——”
如此对峙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猫儿终于有了动作，它很慢很慢地走过来，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左右晃动。
“你怎么跑这里来玩了？”姬未央笑着说，“你这么好看，恐怕谁看见你，都想把你聘回家去。”
他伸手轻轻挠灰狸的下巴，灰狸发出享受的呼噜声，脑袋越抬越高。
“阿斑。”寂静被一道男声打破。
原本正享受的灰狸瞬间睁开眼，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它发出喵嗷的奇特叫声，呜呜地朝着抄手游廊的拐角处跑去。
姬未央连忙躲到树后，悄悄往游廊拐角处看，这里不是没有人住吗？
一个身形极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只名为阿斑的猫儿正被他抱在怀里，撒娇似的蹭他。
可男人却没有逗它，而是直直看向姬未央藏身的地方。
姬未央被他看了个正着，连忙闪身躲藏，心乱如麻。
这男人是谁？
“我看到你了。”男人哑声道，“不用藏了，你出来吧。”
姬未央不动，他头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却还刚好被人看见。纵然、纵然他就是这间侯府原本的主人，可天下人皆知，姬氏满门皆亡，姬久更是自刎彤水，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又怎么能说自己就是姬未央？
“我已说过，我看见你了。”男人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干裂的树皮，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
姬未央无法，只能从树后走出来。
“我很抱歉。”他低着头说。
男人却不理会他的歉意，反而道：“把头抬起来。”
姬未央只好抬头，与男人对视。
他真的很高，猫儿在他肩膀上蹲着，都显得无比娇小。
他几乎比姬未央高出一个头，身材健硕，面容却很普通。姬未央仔细打量此人的面容，悄悄松了口气，不是郦息便好。
声音不像，身高不同，他与郦息最后一次见面时，郦息十九岁，已经有八尺高。姬未央以己度人，估摸着郦息应当不会再长个儿。还有更重要的脸，郦息自小就生的俊美，五官深邃，有西域胡人的血统。眼前这人眉目平平，说不上丑，也说不上好看。
男人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未央咬紧牙关，昧着良心撒谎：“我听见这宅子里一声猫叫，心里好奇，便翻墙进来了。我还以为这府里没人住。”
“确实没人住，”男人低声说，“你不知道这是姬将军的旧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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