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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北行


“阿久去哪里了?”郦息又一次问步光。

        自前两天姬未央入宫后,郦息就再也没看见姬未央。

        他像是人间蒸发一般,竟这么离奇消失了。

        姬未央居住的小院宁静如昔,可失去了主人,却像没有生机一般。纵然郦息、步光,甚至平日服侍的杂役都在,却失去了平常轻快热闹的氛围,让人无端感到压抑。

        耳房中,郦息寻到正在收拾仓库的步光,开口询问。

        步光手中正拿着姬未央冬季穿着的大氅,灰紫色的大氅厚实柔软,郦息的视线在衣服转了转,就听步光为难道:“郦息,你就别为难我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郦息眸光沉沉,步步紧逼,他盯着步光,眉宇间活像有一把锋利的长刀,直直指着他所注视的人,叫人不寒而栗。

        步光也不例外,他避开郦息的眼神,躬身将大氅收入箱子,身体却在轻轻颤抖,他打了个马虎眼:“我还有些事。”正好库房也收拾得差不离,他转头就要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郦息揪住了衣领。

        后颈传来的勒还没满十五岁,怎么就长得这么高?步光心里郁郁。

        如今的郦息已有七尺多,与步光身高相差仿佛,何况郦息这些年来每日都要习武,风雨无阻。步光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如果不说,今天就用出这道门。”郦息说。

        他姿态轻松,单手就能将步光压制,让他动弹不得。

        步光欲哭无泪:“我说,我说行了吧。”

        “他在哪里?”

        “漠北黄泉道。”

        一个月后,阳光正耀眼,姬未央风尘仆仆地归来,满脸倦容地牵着马,叩响大门。他回来时,与离开时一样悄无声息,变化的只有他的皮肤,似乎被漠北的风沙磨得粗糙许多。

        他一回来,门房的惊呼就传遍镇北侯府,顿时,阖府上下都得知三郎回家了。

        听闻消息后的郦息急不可耐,大步流星地向主院后厅走去,可却被护卫挡在门外。

        “郎君正和夫人商量要事,你等一会儿再来吧。”

        郦息将心头的焦虑压了下去,勉强自己冷静:“一会儿,具体是多久。”

        护卫硬邦邦道:“我不知道。”

        就连姬未央的贴身小厮步光都被赶出后厅,不得在旁伺候。姬未央这次回来,竟然将姬霜最信赖的亲兵都带回来两位。郦息握紧拳头,虽然他很想马上见到姬未央,可他也清楚姬未央不喜欢有人擅闯。他无法,在亲卫的注视下踌躇了片刻,便回到小院,等着姬未央回来。

        后厅。

        “阿娘。”姬未央神情疲惫,他的手上多出一条伤口,头发因为昼夜不歇地赶路,早就蓬乱不堪,

        “让您担心了。”

        古露华青丝已染白,脸上生出更多细纹。

        她没有说话,将一封信仔细收好,放在身边的桌案上,才转过头来,仔细地用目光勾勒姬未央清俊的脸庞。

        姬未央的容貌是她三个孩子中最好的,俊秀精致,十几岁时出门,就常有人向他掷果抛花。在几年前,她还时常让姬未央和公侯子弟们一起玩耍,因为她担心姬未央若是不与同龄人交游,会变得孤僻寡言。

        “你真的长大了。”古露华轻声叹道,“我已没法再像你儿时那样管束着你了。”

        “阿娘怎么能这么说?”姬未央露出一个笑,“我还永远是您的三郎。”或许是因为他太劳累,笑容也转瞬即逝,嘴角很快就被拉平。

        “阿爷暂时还不会回来。”姬未央说,“漠北如今情况并不好,匈奴几次犯边,有商人偷运粮草,被阿爷抓过几次。我与阿爷都觉得,我们与匈奴不日就将一战。”

        两百多年前,匈奴曾被先祖打得七零八落,只能往更西边流窜。这么多年过去,齐朝已没有过去那般强悍的力量,匈奴犯边屡禁不止。齐朝,就如同一只肥美的羔羊,暴露在贪婪的野狼眼皮子底下。

        “我从永州出发,一直行至燕州,见到太多流民。”姬未央垂下眼帘,讲述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所见所闻,“太多了,许多村子都空了,遍地饿殍,田野都荒芜了。”

        田地为官绅所有,可收成不好,赋税又重,前些日子,东海泗州、夷州有风神水神过境,轻而易举地毁坏了庄稼和农田,当地官员却吞了赈灾的银子,百姓无法,只得背井离乡,往北逃命。

        “陛下在十多年前,曾去过漠北,只为了寻找传说中能让人成仙的神花。他找到了,就是阿芙蓉。”阿芙蓉并非罕物,早在前朝就有医者撰书记载,甚至被人写入游记中。也不知周殷是从哪里听信这花是神花,吃后能梦游太虚神境,与神仙交游。

        大约是在他登基之前,周殷堂而皇之地带着几名亲信,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抛下上京的一切,跑到漠北寻找阿芙蓉。

        “黄泉道已经危在旦夕了,之前朝廷拨下去的粮草,都被那儿的守将吞的七七八八。”想到这里,姬未央便头痛欲绝,“等匈奴修整好,大军压境时,就算是阿爷,也没法守住。”

        这个王朝早就从根子腐烂了,可上京中的达官贵族还在欢饮达旦,不知京外水深火热,流离失所的百姓们的悲苦与哭嚎,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姬未央几乎不知怎么办才好,就算姬氏一直以来被誉为战神,可他们终究不是神。

        忽然,古露华轻声说:“阿久,郦息,你打算怎么安排?”

        “他就留在我身边。”姬未央脸色骤变,一字一顿,毫不犹豫地回答。

        古露华眉头紧锁,不悦道:“你明明知道他是……”

        “那又如何?我不会丢下他,”姬未央打断了她,坚持道,“当初是我把小猫带回家,我不可能又丢了他。”提到郦息,姬未央便寸步不让。

        这还是二十年来,姬未央头一次这么顶撞她,古露华怒而拍案,呵斥道:“就算你成天叫他小猫,他也不是真的猫,你难道不知他在你身边,随时会为你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吗?”

        “阿娘,你别逼我。”姬未央深呼吸,按着自己的眉头,缓缓道,“小猫出生漠北,阿娘早逝,六岁后就成为奴隶,好不容易十岁时被我带回家。他现在甚至没满十五,我绝无可能将他抛弃。”他说的斩钉截铁,不容人反驳。

        “你难道……”古露华倏地惊恐起来。

        “阿娘莫要胡思乱想,我并不好男色,”姬未央顿时领会了古露华的未尽之意,矢口否认,“如今山河动荡,人如飘萍。我无心娶妻,先安天下,再安家。”

        姬未央即将弱冠,别家的郎君大多十七八岁就已成家,甚至已有了孩子。古语有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姬未央孝顺体贴,可长到舞勺之年,也不见他对哪一位闺秀怀有好感。

        姬氏子孙成婚一向迟,可古露华仍要担心。

        姬霜、姬舜都是二十多岁才娶妻,姬悠如今二十六七岁,也未寻个丈夫,别家娘子这时候孩子都大多能下地奔跑了。

        “那便随你!”古露华道,“我也不管你了。”

        姬未央上前,跪在古露华面前:“孩儿不孝,阿娘莫要生气了。”

        他仰起头,还如同幼时一般,睁着那双漂亮的双眼。

        “按你想的去做吧。”古露华叹息,“我嫁到姬家的时候,早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姬未央轻轻一笑,撒娇似的说:“阿娘最好了。”

        古露华实在拿他无法,用手帕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疼惜道:“你别学着你阿爷和阿舜阿悠,弄得自己满身都是伤。”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阿娘。”姬未央说。

        走出后厅,已是傍晚了。两名亲卫在厅外站了许久,姬未央刚吩咐仆役给他们准备饭菜与卧房,就得知古露华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

        他愣了愣,点头说了声好,又与亲卫简单交谈片刻,才拖着乏累的身躯回到自己的院子。

        郦息已等的心中满是火气,可远远看到姬未央那一刹那,所有的愤怒、焦虑都消弭殆尽,只剩下看见那人时纯然的喜悦。

        “阿久!”郦息忍不住唤道,失却这两年表露在外的稳重与内敛,大步朝着姬未央跑来。

        姬未央嘴上在教训,可脸上却挂着笑:“没大没小,阿久是你喊的么?”

        郦息只比他矮一两寸,张开双臂将他抱住时,用的力气太大,将他勒的后背隐隐作痛。

        “快松开。”姬未央只能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

        “你为什么出去都不与我说一声?”郦息将脸埋在他的颈项,贪婪地嗅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我好想你。”

        “小猫。”姬未央鼻尖泛酸,“乖一些,我以后还会经常出去的。”

        “你领了官职吗?”郦息这才松开手,后退一步,细细端详姬未央的脸,又捧起他的手,“你受伤了?”

        姬未央不留痕迹地收回手,带着郦息回到自己的小院,微笑着说:“嗯,我领了长水校尉一职,没什么大事,小伤而已,小猫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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