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故人
姬未央一愣,随即笑道:“那么多随侍宫人,应当用不到我才对。”
“谁能抵得上你呢?”郦息转开了视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姬未央焉能不知郦息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知道郦息的心意,却不知道这心意到底何时萌芽?他有心拒绝,可却无法与郦息拉开距离。姬氏族人早已死在乱世,他已孑然一身,除去郦息,再无牵挂之人。步光早在他上战场前就已安排好去处,如今也该四十来岁,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
郦息是小猫,是唯一能将他与过去紧紧相系的绳索,能证明他是姬未央,而不是某个孤魂野鬼,他怎么忍心拒绝?
等了大约一刻钟,跑堂的小二就叫了他们俩的号牌。
空出的桌椅正好在门边,抬头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彤水,来往的客商船只聚集在码头处,挨个卸货,时不时有人下船,码头一派热火朝天。
小二为他们两人送上茶水,又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姬未央虽然没吃饱,但也不像刚才那样饿的心慌,便问郦息:“小猫,你想吃什么?”
这十二年郦息的膳食都是尚食局掌管,应当嘴挑了一些,也不知外面的饭菜还能如他眼吗?
“两碗松蕈脊肉粥,两碟酥点,什么口味都可以。”郦息说。
“松蕈脊肉粥?”姬未央怔怔地听着郦息报出的粥名字,他像是理解了什么,便笑起来,“那就来一碟猫儿酥,再要两份油馃子。”
“不吃面?”郦息疑惑。
姬未央说:“已经半饱,又点了这么些吃的,再吃些面,恐怕今日就走不动路了。”
小二将他们点好的糕点等名字记上,便一边扬声报号牌与菜名,一边往后厨走去。姬未央提起茶壶,为郦息倒茶:“如今似乎不时兴煮茶了?怎么开始直接冲泡了?”
这茶并不算名品,只是一些寻常茶叶,价格也低廉,味道自然说不上有多好。
“冲泡不费时间,也不需要小炉,只需热水就能喝上茶,”郦息看着绿色的茶汤,“煮茶还是繁琐了些。”
倒也是,姬未央回想过去古露华煮茶时的步骤,的确麻烦。
平民百姓可没有那个时间去煮茶,泡茶省时省力,又能品味茶叶的清香,若是他也会选择泡茶。
现在还不到巳时,长街上青幡飘动,金色的阳光笼罩着上京,不论是坊市、还是彤水,都温暖而明亮,全然不见那年冬至的清冷萧索。姬未央低头喝了一口茶,味道平平无奇,不过茶味很浓,没有其他滋味污染,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喜欢吗?”郦息说,“宫中备着许多东海、南疆上供的茶饼,你若是喜欢,我回去让他们找出来给你。”
姬未央放下茶杯,沉吟半晌,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现在恐怕没法长居你那里,”他坦诚道,“一是将军于我有恩,我不可能立刻将他们抛下,二是在宫里我出入都不方便。”
他又压低声音:“你后宫无人,我陡然出现在你身边,十分扎眼。再者,若是有人还记得我的样貌……”
难保不会往姬氏想。
王朝覆灭前,权贵势力交错,寒门与勋贵构成极为复杂,往往有姻亲或是旁的联系。对天子来说,想要彻底铲除某个势力,并不是什么特别容易的事情,往往需要谋定而后动。
齐朝之前,是燕朝。
燕朝开国前有百年乱世,过去的世家都在流离中分崩离析,彻底没了踪影。相较而言,新朝初始,总是朝堂势力最简单的时候,更何况郦息手握兵权,是积威甚重的实权君主,几乎没有人敢忤逆他的决定。
人人皆知,姬氏是前朝帝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国祚两百余年,不论何时何处,都有姬氏将领的身影。
“记得又如何?”郦息面色陡然转冷。
姬未央叹气:“总归对你名声不太好听。”有心人一查便知郦息过去曾是姬氏的奴隶,何况现在郦息并不待见遗留在东海、南疆等地的所谓清贵,这些“清贵”心有怨气,多半会拿这一点大做文章,虽不伤筋动骨,可对郦息也没什么好处。
郦息直勾勾地盯着姬未央,淡淡道:“我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郎君,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如何过的吧。”
看郦息神情不太高兴,姬未央便不再继续说这扫兴的话题,顺势讲起自己在南疆云州的经历。
“过得倒也不算无聊,”姬未央说,“我以前从未去过南疆,只听说南疆潮湿闷热,我醒来的时候是冬日,还在正月,过年的习俗倒是和中原没什么区别……”
“你和姜婉婉一起过的年?”郦息打断了他的话。
姬未央摇头:“那倒没有,阿姜病重,阿蟾又……母子俩根本没法过年。”他的眼神中尽是怜惜。
回忆起那间简陋而整洁的屋子,姬未央临行前,将地契也带走了,并托邻居照看一二。也不知这两个月过去,屋子中的摆设可曾落了灰?原本姜婉婉是想将这块地一起卖掉,但姬未央并不愿意。这块地上充满了母子俩的回忆,他也不忍心将它们一并丢弃。
“两位客官,你们要的粥和点心。”这时,小二稳稳当当地举着托盘,从后厨快步走到他们桌边,将点心与肉粥一一放好,“两碗松蕈脊肉粥,一碟猫儿酥,另外一碟栀子酥,这几天栀子花开了,便做了些栀子酥,若是客官吃的不满意,就尽管找我们家掌柜。”
小二介绍着栀子酥,将托盘上最后两个碟子端了出来:“还有两份油馃子,两位客官,你们的菜齐了。”
“多谢郎君。”姬未央望着桌上几道点心,满意地说。
“客官若是有事,再叫我就行。”
送走忙碌的小二后,姬未央抽出筷子,夹起一块猫儿酥。
他一用力,酥皮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姬未央连忙用碗接住:“啊,怎么酥皮还更脆了。”
郦息闷笑:“大约是掌柜的换人了。”
“也是,军师如今都该七十来岁了,”姬未央算了算赵雾生的年龄,低声说,“我总会忘了终究还隔着十二年。”赵雾生是他的姑奶奶姬非花的军师,姬非花去世的时候,赵雾生也三十多岁。他第一次踏入这间食肆时,姑奶奶已去世近十五年,再加上二十五年的岁月,军师怎么也该七十岁了。
二十五年前的赵雾生看着还是一个丰腴貌美的中年妇人,也不知现在是何模样了。
“你说的掌柜,该不会是步光吧?”姬未央突然想起郦息带他来这里的用意,顿时福至心灵,猛地抬起头,狐疑道,“步光什么时候和军师扯上的关系?”
食肆里嘈杂得很,乱哄哄的,食客们都在吃饭闲聊,姬未央也就没特意留心自己与郦息的交谈内容:“难道是你安排的?”
郦息不紧不慢地用勺子舀起粥,吹了吹热气,一抬手,就送到姬未央的嘴里。
松蕈脊肉粥鲜味很浓,肉切得碎碎的,散落在粥里,仿佛是另染了色的稻米。松蕈倒是切得大块,在粥中浮浮沉沉,已炖的十分软烂,用勺子一戳,就能分成两半。这一碗粥也不知熬煮了多久,吃着闻着都很香,在外面放了一会,不再滚烫,正好是可入口的温度。
“唔。”姬未央的话都被这一勺子堵在嘴里。
他好看的眼睛瞪着郦息,却又没法生气,只好将口中含着的脊肉粥咽下去。可粥一入喉,熟悉的味道就让他浑身过电般地颤抖。
“怎么会和我阿娘做的粥味道一模一样?”古露华一人在家时,喜欢自己研究膳食,最喜欢的便是熬粥与熬汤。他们姬家人常年驻守沙场,身上总是伤痕累累,阿爷回来一次,大多都在养伤。养伤期间忌口是常态,不能多吃香料,阿娘便想法子从鲜味下手。
这松蕈脊肉粥虽不算什么新鲜玩意儿,可市面上有不同的熬煮方式,放入的盐或其他调料不同,也会导致味道不同。
姬未央虽不挑食,但舌头很灵,一下就尝出这松蕈脊肉粥,分明是他阿娘熬煮出的那种味道。
可阿娘早就已经去世了,早在他真正踏上沙场之前。
“真的是步光吗?”姬未央垂眼看着桌上浓稠的粥,“但步光也不知道这粥怎么熬啊?”
郦息说:“先吃完,我就带你去看。”
姬未央食不知味地吃完这一顿早餐,郦息就唤来小二,付了账,账结完后,他道:“你们掌柜的今天在铺子里吗?”
小二愣了愣,随即道:“掌柜的今天去城西了,也不知多久回来,两位客官不如明天再来找掌柜的?”
郦息也不急:“那你们掌柜家里的那位在吗?”
“在的,客官有什么事吗?”小二谨慎地问。
“你就给你家掌柜的说,城北的那位找他。”郦息道。
小二虽然满头雾水,可还是小跑着去店后寻郦息口中那位掌柜家里的。不一会儿,小二又跑回来:“两位请随我来吧。”
姬未央不解地抬头看了郦息一眼,郦息伸手裹住他的手,源源不断的热度让姬未央起伏的心绪安定了些许。
姬未央走在郦息身后,步入食肆后的院落。这院落并不大,一座二层小楼,两边修着一层瓦房,院中栽种着几株果树,另一边则是几丛栀子花。一个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栀子花前,细心地剪下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花,放到一旁的篮子里。
“难怪最近卖栀子花。”郦息在院子中站定,冲那中年男人喊了一声。
“你先出去继续忙吧,”中年男人转过头来,先是将小二打发出去,随后才不满地抱怨,“你怎么又来了?前两天我不是才往宫里送了些猫儿酥吗?”
中年男人眉眼处已经有了些许皱纹,不过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赫然是姬未央过去的小厮,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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