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蒸饼

彤水上来往的商船、画舫极多，人烟稠密的地方，水运也很发达。姬未央乘坐的这只小船其貌不扬，如果郦息不主动现身，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只灰扑扑的小船上坐着当今圣上。

        “这是去千灯坊吗？”彤水及支流水道交错，姬未央终于认出岸边坊市。改朝换代后，千灯坊还是最繁华的坊市之一，隔着数十丈，姬未央还是闻到一股饭食的香气，叫人垂涎欲滴。他早间入宫前只匆匆吃了几块糕点垫肚，现在早就消化完了，肚腹空空如也。

        不多时，他就听见一阵肚鸣。

        郦息在他身后支脸侧卧，听见这饥肠辘辘的信号，不由得闷笑出声。

        “的确是前往千灯坊，阿久，我觉得不如还是去集市上寻些吃食，如何？”

        这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胃口当真好，姬未央捂着自己的胃部，耳尖泛红，小声说：“好。”

        在千灯坊靠岸，姬未央踩着甲板，轻轻松松地跳上码头。郦息紧随其后，他换了身衣裳，都是粗麻布衣，可即便如此，看起来也不同常人，非常引人注目。

        好在千灯坊人群熙熙攘攘，多有胡商往来，并非没有身长出众的人，郦息一走进市集，看他的人便没有那么多了。他走在姬未央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人隔开，免得有人冲撞着他。

        两旁的商铺都支起了棚子，暮春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晃得人眼生疼。姬未央现在光是早餐就能吃掉七八个拳头大的肉蒸饼，一看到售卖的早点，饥饿之感跟浪潮一般涌了上来。他直勾勾地望着一家卖蒸饼的铺子，眼神中尽是渴望。

        郦息低笑：“想吃便去买，我带了碎银铜板。”

        片刻后，姬未央捧着油纸包着的几个蒸饼大快朵颐，跟在郦息身边往某家店铺走去。

        “还喜欢吃味重的吃食？”郦息看了一眼蒸饼中的肉馅，剁碎的羊肉拌着茱萸、孜然等香料，香气扑鼻，轻轻一捏，就能看见肥美的汁水，将饼皮都浸润透了。

        姬未央吃得速度很快，但并不粗鲁，只是咀嚼的时间有些短。

        郦息伸手替他拿了两个油纸包：“吃慢些，对肠胃有好处。”姬未央过去吃饭速度并不快，只是在军旅中，不得不缩短用餐的时间，才让姬未央养成这般习惯。

        姬未央三两下吃完两个蒸饼，听见郦息这般说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我总会忘记小猫已比我先前年纪要大，听你这么说，才有了实感。”

        郦息眯起眼：“郎君是嫌我不如过去了吗？”

        “怎么会？”姬未央说，“不论如何，你在我心里，都是小猫。”

        和郦息没见面的时候，他还患得患失，可见到郦息后，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郦息为人他很清楚，并不会因他曾经为奴，便恼羞成怒。可未曾真正相见，姬未央总会有百般担忧。

        发现郦息一如往昔，姬未央心中的喜悦总会更多一些。

        “我很高兴，小猫。”姬未央手里拿着油纸，不住摩挲，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郦息看着姬未央的侧脸，世间无奇不有，姜婉婉和姬未央非亲非故，生的就有八成像。姜蟾更不用说，按常理，姜婉婉的孩子与姬未央相似的程度应当减少才对，可生下的姜蟾却和姬未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十六岁的姜蟾比十六岁的姬未央矮小瘦弱，可这张脸，除了没有额间痣，简直宛如姬未央再生——遑论现在这具壳子里的魂魄本就是姬未央。

        “阿蟾也是个苦命人，天生愚笨，”姬未央说，“我平白无故占了他的身体，总该好好活一番才对。”阿姜的骨灰坛子还在小院中放着，他还得寻个好日子，将母子俩一起带去杏花寺安葬才对。

        郦息听后，神情阴沉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快得姬未央甚至没有发现异样。

        “我会替你安排。”

        姬未央笑道：“这事我一人做就行，你现在日理万机，不必费心。”这本来就是他和姜婉婉、姜蟾母子俩的事情，一切都该由他操办才对。

        毕竟不论是何原因，他毕竟是借着姜蟾才能重返人间，也该由他亲自送他一程。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一家熟悉的商铺。

        姬未央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发现这竟然是姑母的军师赵雾生的食肆。

        二十多年前，他将郦息带回来的第二天，在这间食肆中发现猫儿酥，此后七年，他总时不时要来这里一趟，打包一些猫儿酥回去。

        上京在数年的战火里并没有遭到太大的损害，也就不必将房屋重修，只需日常维护加固。这间食肆就还保持着过去的风貌，就连牌匾都没有更换，仍然是赵氏食坊。

        “赵军师如今也该年过古稀了，竟还开着这间食肆？”姬未央疑惑道，“难道步光与青骓……”

        郦息笑而不语。

        食肆是几间铺子打通，大堂明净而宽敞，摆放着十来张桌子，已经坐满了客人，没有空位。跑堂的小二还是十来岁的小孩，正满头大汗地穿梭在桌椅间。汤面糕点的香气和高谈阔论的声音交织在一处，形成了姬未央最贪恋的味道。

        瞧见踏进来的两人，小二匆忙迎上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两位客官稍等，小店如今已满了。”

        郦息正想说什么，姬未央就道：“那就再等等。”

        小二连声应好，转身去账房那儿要了几个木牌，交给姬未央：“这是号牌，若有一桌客人走了，就会叫号，郎君听见手中的号，就有座了。”

        姬未央翻看着手中的木牌，上面果然刻着一个“拾伍”，他笑起来：“好。”

        郦息手上拿着的几个蒸饼也被他吃下了肚，不过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些。索性拉着郦息坐在外面棚子下的长椅上，又将木牌塞到郦息手中：“小猫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郦息说，“只吃了些点心。”

        姬未央露出责备的神情来：“有尚食局，怎么也不好好吃饭。”

        郦息低笑：“起得太早，想多睡一会儿。”

        今天早朝辰时便结束，可想而知郦息多早就起来更衣了。姬未央叹气：“也不必这么早，祖宗之法并非不可变，你若是起的那么早，夜间又多会儿就寝的？”

        “子时。”郦息道。

        “这也睡得太短了些。”姬未央算了算时间，不太高兴，“以前我虽让你早些起来习武，可也让你务必亥时入睡。”

        看着姬未央责怪的表情，郦息心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开心极了，他从善如流道：“那还请阿久以后继续管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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