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泪流
相比郦息而言,步光显得衰老许多,他也只比郦息大六七岁,可却仿佛是两个辈分的人。
郦息道:“你看起来又老了些?”
步光没好气道:“陛下今天是特地来千灯坊嘲笑我的吗?”
郦息笑了笑:“当然不是。”
他低下头,对身后的姬未央说:“阿久,出来吧。”
步光竖起耳朵,正想说什么,就看见从郦息身后走出来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窄袖圆领袍子,束着巴掌宽的腰带,显得他腰极细。他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面容沉静俊秀,眼睛漆黑如深潭,只是看着,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郎、郎君?”步光整个人都愣住了。
步光简直以为自己见了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郎君露出脸的模样了,眼前的郎君看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子骨都没长成。况且,还比过去的郎君更瘦弱矮小。
“你、我……”步光脑海里一片浆糊,他晕乎乎的,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他摁着自己的额头,小心的把竹篮放下,双脚虚浮地往小楼走,“我今天一定是没睡够,才出现了幻觉。”
姬未央哭笑不得,只得出声喊他名字:“步光。”
步光脚步一顿,缓慢地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姬未央的脸,很久很久没说话。姬未央也不生气,任由他看。
步光的眼眶逐渐变红,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流下,不久就爬满了他的脸。
“郎、郎君。”本来看着挺沉稳的中年男人开口便泣不成声,“真、真……你?”他哭得丑极了,涕泗横流,看着姬未央,嘴唇抖索,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年过不惑的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地蜷在一起,捂着自己的胸蹲在地上,抽噎着起不了身。
泪眼朦胧里,他看见年少的郎君走到他的面前,蹲在他的身前,用手帕擦了擦他的眼泪。
那道他已有多年没有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莫哭了,真的是我。”
姬未央柔声安慰道:“并非是你的错觉。”
郦息站在姬未央身后不远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肯将视线移开,贪婪地看着他身体的每一处,活像是要把他刻在自己的灵魂中一般。
感受到背后郦息炽热的视线,姬未央回过头,无奈道:“小猫。”
郦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别一直看我了,”姬未央将步光拽起来,“快来搭把手。”
三人在正房里坐下时,步光的声音仍然带着哭腔,时不时就打一个嗝。他带着一张眼睛、鼻子通红的脸为两人泡茶,又急匆匆地去了一趟后厨,端来几份糕点,无一例外,都是姬未央过去爱吃的。
“郎、郎君,”步光双手捧着茶杯,送到姬未央面前,“时间太短,郎君先喝泡茶,我待会儿就为郎君烹、烹茶。”
姬未央失笑:“也不用,这泡茶也挺新鲜的,不必再特地烹煮。”他两手接过步光递来的茶水,吹了吹热气,轻啜一口。
这茶叶品质远高于刚才在店里所喝的免费茶叶,茶叶越陈越香,方才过第一道水时,便满室茶香袅袅。倒入第二次水,入喉唇齿生香,没有一点涩味。姬未央称赞了几句,步光便眼巴巴道:“郎君若是喜欢,就都拿走吧。”
末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追问:“郎君如今住在哪里?难道是又转世活了一遭,可……”看起来不像是才十二岁啊。
姬未央眼睁睁地看着步光表情说着说着,表情渐渐凝重,忍俊不禁:“并非转世再生,而是借尸还魂。”
“还记得姜婉婉吗?”姬未央用食指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这具身子,本来属于她的孩子,名叫姜蟾。春寒时,我占了姜蟾的身子,才得以重返人间。”
“姜婉婉?”步光惊声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缠绵病榻许久,久病无医。”以前步光就时常关照姜婉婉,姬未央也不奇怪他惶急的情态,“已过世了。”
步光喃喃道:“原来已经走了吗?”
“至于姜蟾。”姬未央垂下眼,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我至今也不知自己有何际遇,才能用了他的身子,死而复生。”
“我听阿雪说,阿姜当初生下的孩子似乎有些痴傻,应该就是姜蟾了。”步光努力回忆十五年前的事情,随后他又期期艾艾道,“郎君,阿雪就是雪狮儿,她本来应该是您的姬妾的……”
姬未央连忙抬手:“慢,可别这么说。当初周殷赐雪狮儿给我的时候,我本身就心不甘情不愿,我与她非亲非故,只是因御赐不可辞,又同情她的处境,才让她一直住在姬府。离府后的事,便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
见到步光脸颊上的红晕后,姬未央恍然大悟:“你与雪狮儿成亲了?”
郦息在一旁冷哼:“十年前才走到一处,再等上十年,恐怕她就看不上你了。”
步光郁闷地看了一眼郦息,又不敢像二十年前那样将这话驳斥回去,只好默默吞下这句嘲讽,只摸着自己的脸,闷声说:“我看起来果真有这么老吗?”
姬未央同情地望着他,其实是郦息看起来太年轻,像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人。
步光如今的样貌与年龄是相符的,一看便知是不惑之年的男人。若是他自己不曾彤水自刎,到如今也该四十一了。
“我现在住在文将军府中,”姬未央说,“你同我讲讲,我放你出府后的事情罢。”
步光这才将这十多年的经历娓娓道来,原来当初上京动乱时,赵雾生看在姬氏的面子上,收留了雪狮儿、姜婉婉和步光三人,住了一个月后,姜婉婉就不辞而别,几年后才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自己已成家生子,孩子似乎有些愚钝。
“阿雪认赵掌柜当了祖母,随她姓赵,更名为赵雪狮。前两年祖母觉得精力不济,才将铺子交给我们夫妻二人经营。”步光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郎君,我本、本想一直侍奉在你身边的……”
姬未央自刎彤水那日,冰天雪地里,步光惶急地沿着彤水走了几十里,从城南一直走到城北,走得双脚几乎冻成黑紫色,终于见到郎君最后一面。
自此之后,就是永别。
“莫哭了。”姬未央叹气,“都四十岁的人了,动辄哭哭啼啼,万一你的孩儿看见,会如何想?”
步光用手帕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今天她跟着阿雪出门采买去了。”
郦息靠在姬未央耳边说:“步光和她生了一个女孩,脾气随步光,小小年纪就唠叨,不过还是不如当年的步光。”
听见这评价,姬未央忍不住闷笑。
也不知步光少年时在郦息跟前说了多少废话,才让郦息到今日还记得他嘴碎话多。
“我想看看青骓,”姬未央道,“它在哪里?”
“这……”步光看向郦息,“青骓一直是陛下养着,我也不知青骓在哪里。”
“京郊校场。”
……
从千灯坊离开后,郦息兴致就一直不高,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彤水的直流灌溉了校场的广袤的草地,有郦息坐镇,这艘不起眼的小船畅行无阻,顺顺当当地就到达京郊校场。
如今的京军也驻扎在此地,姬未央刚下船,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吹来的风带着些许热意,让他的头发都变得蓬乱。
“好久都没来过这里了。”姬未央感叹。
郦息:“想跑马吗?”
姬未央摆手拒绝:“算了,这地方如今可不是姬家人当守将,我也名不正言不顺,就不要给守将另找事情做了。”
皇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郊军营,五营十二卫中各统领武臣自然要来拜见。
郦息身上的武功是姬未央手把手教出来的,姬氏守国二百余年,未曾割让一城,不论是平地还是马上功夫都极出类拔萃。更何况郦息本就根骨不凡,他起兵之初,就经常亲自上战场,足以震慑麾下众人。
果然,不到半刻钟,京外营中的守将们便齐齐奔来,稽首行礼。
郦息将姬未央藏到身后,恢复往日的神情,冷淡道:“起来吧,我今日来校场只是看看青骓,你们自行操练就是。”
他随意问了几句今年开春后的兵卒情况,就把诸人打发走了,只留下两个指挥使。一营有五千人,下设十指挥使,军职并不算太高,郦息留下的这两个指挥使,都来自骑兵营,最常和青骓打交道。
姬未央打量着这两人,发现他们下盘极稳,走路几乎不晃动,一看便知常习武,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
郦息发现他正打量这两指挥使,低声道:“将军可是喜欢他们?”
“你怎么不高兴了?”姬未央敏锐地觉察出郦息的不虞和他口吻中的阴阳怪气,“我只是下意识地瞧一瞧罢了。”何必拈酸吃醋呢?
剩余半截话他吞下肚,既然自己对郦息并不抱有相同的感情,那就少说这种容易误会的话。
郦息冷哼一声。
青骓是姬未央父亲姬霜送给他的十岁生辰礼物,姬未央从小就养着它,看着它从小马驹变成美丽而高大的骏马,如今青骓也活了足足三十年,对寻常骏马来说,已算高龄。
郦息养它时,也费劲心力,唯恐它生病。
“青骓今早与其他马驹一起出去觅食了。”豢马人一看见郦息,便诚惶诚恐地跪下,“依照平时的习惯,午时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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