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仙黛
姬未央哑然。
是的，如今的郦息，为了治理好这天下，只能将自己拘在上京这一个地方，大多时候都在紫微宫待着。
这些话已涉及秘辛，那小宫人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知道了什么。
姬未央看了他一眼，又不忍这年纪小小的宫人吓晕过去。他几不可闻地叹气，又对郦息说：“我过会儿再来寻你，吃的实在太胀了。”
郦息偏过头去：“你去吧。”
说罢，他甩袖就走，心情极为不悦，光是看他背影，都知道郦息如今有多生气。
小猫变成了大老虎啊。
姬未央心想，光是以前的招数，恐怕安抚不了如今的大老虎，还是得想些新的法子。
他带着小宫人走出玄戈殿，来到太液池边。
太液池说是池，其实是一片宽广的湖泊。池中水都引自彤水，湖中有三座“仙山”，还有一座湖心岛，岛上有一座三层的楼阁。
他站在岸边，凭目远眺，依稀能看见楼阁上挂着一处牌匾。不过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
此处修竹丛丛，蜿蜒的碎石小径没入锦簇花团中，初夏暮春，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国色天香的花朵点缀在青翠叶间，有些牡丹竟连叶子都如盛开的花瓣一般，其美夺魂摄魄。
姬未央只是在花边停留了片刻，身上便沾染了花香。
他抬手嗅闻着自己的袖子，失笑：“这花香味怎么这般霸道？我只站了一会儿，它就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
小宫人细声细气地解释：“郎君，这株牡丹名为银丝楼，其色光丽，每片花瓣上有一线银丝，香气袭人，以前常揉碎了做香薰，能用很长时间。”
“银丝楼？”姬未央好奇，“这些牡丹你都知道是什么名字吗？”
这位小宫人看着年纪甚轻，单看面容一团稚气，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才会入宫成为宫侍。他长得普通，胜在皮肤白净、身形颀长，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只知道一些。”小宫人谨慎地回答。
姬未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穆辛。”他说，“禾旁穆，辛苦的辛。”
穆姓，郦息身边最常侍奉的宦官就姓穆，大约是那位穆姓宦官的干儿子？新朝伊始，宫内服侍的人有些是前朝旧人，有些则是新提拔的。郦息离开姬府时，孑然一身，也不知是如何起兵、拉起一支悍军的。
姬未央望着身边名为仙黛的牡丹。
这牡丹白花千叶，面大盈尺，状若楼台，叶子两面两色，内里群青，外面翠绿，将硕大的白牡丹层层叠叠的托起。因花瓣上有黛色的横纹，才给了仙黛之名。
穆辛察言观色，机灵地为姬未央介绍这牡丹的来历：“这仙黛宫中本没有种植，是陛下命人从南疆带入上京的，精心照顾了近十年，今年才第一次开花呢。”
“哦？我知黛指这花瓣上的横纹，那这仙字，又是从哪里来的？”
穆辛说：“仙黛诞生于南疆的云山浮玉观，听说是浮玉观中一位老道士培养的，听说是天上神仙才有的花，才起名为仙黛。不过因为仙黛实在太漂亮了，总有人想要偷盗。老道士一气之下，就将仙黛献给了陛下。”
“原来如此。”姬未央点点头，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几株难得的仙黛，即便在姹紫嫣红间也能脱颖而出，花瓣白如雪，黛色横纹如神仙用毛笔轻描而留下的痕迹，叶子翻卷，露出的群青色也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云山浮玉观……竟又是道士，”姬未央伸手，很轻地抚摸了一下仙黛的花瓣，触感很滑，如同绸缎，“这天下山脉众多，若是能亲自走走，该多好。”
穆辛虽自谦只知道一些牡丹品种，可姬未央随便点了几样，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姬未央逐渐起了兴趣，干脆指着太液池湖心岛的那座小楼，问他：“那座小楼作什么用的？”
他好奇许久了，在他的记忆里，太液池湖心岛上只有一座亭子，前朝皇帝或是宫中的嫔妃乘凉鲜有到湖心岛的，太液池烟波浩渺，本就广阔，沿着太液池周边，建了许多宫殿游廊与亭台水榭，早就足够使用了。
若是下雨，太液池涨水，那湖心岛会被淹没大半，所以上面几乎没有高大的建筑。
穆辛说：“那是麒麟阁，似乎是供奉某位功臣的。”
“用作供奉的？”姬未央奇道，“怎么会修在湖中间，多潮啊。”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引走了，不远处的花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拥有雪白四爪、披着灰黑皮毛的狸花猫从花丛中滚了出来。一身的草籽，还抱着一朵硕大的牡丹，正正好将它浑圆的肚子遮了起来。
姬未央惊讶地盯着眼前憨态可掬的灰狸猫，看着那雪白的护心毛，试探着喊了一声：“阿斑。”
阿斑本四脚朝天地躺着，听见姬未央的声音，脑袋猛地向地上一撞，似乎想看清姬未央的模样。
“喵！”好在猫儿足够聪明，没有傻乎乎地以头抢地，发现叫它的人是姬未央后，中气十足地回应。
姬未央哭笑不得：“原来你是他养的猫啊。”
阿斑怀里抱着的牡丹大约是已凋谢落枝，被花丛中玩耍的猫儿捡到，便成了它取乐的玩具。
太液池边栽种的花朵纷繁各异，数以百计的蝴蝶在花中游荡。狸奴最喜扑蝶捉鸟，恐怕是扑蝶时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
姬未央冲阿斑伸出手，食指弯曲，其余四指收起。
阿斑翻身起来，漂亮的牡丹被它凄凄惨惨扔到一旁，湿润的鼻头很快蹭了上来，毛绒绒的脸颊在食指边蹭来蹭去，交换着气味。
“真乖。”姬未央站起身，不再逗它，让小猫继续扑蝶玩耍。
然而姬未央带着穆辛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听见身后“喵嗷喵嗷”的叫声，回头一看，阿斑尾巴竖得老高，一边叫一边追赶着他们二人。
穆辛也很惊讶：“阿斑还从没这么亲近人呢。”
“陛下养了阿斑多久了？”猫儿在姬未央腿边蹭来蹭去，甚至往地上一躺，露出自己的肚皮，邀请姬未央和它玩。
“奴婢不知。”穆辛说。
姬未央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地上的一滩猫儿，觉得它好玩极了：“该不会真有物似主人形，所以你才和陛下这么相像？”
就连着体型，也比寻常猫儿要壮实，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一团，还得颇费些力气。姬未央捡来路边落下的一根树枝，树枝上还留有两片叶子，只逗阿斑玩了几次，那树叶就被它抓了下来。
姬未央丢开树枝，摊开手：“好了，你把叶子都抓烂了，我可没法继续陪你玩了。”
阿斑喵喵直叫。
姬未央不理它，它就执着地跟在姬未央身边，偶尔溜到一边扑会儿蝴蝶，又很快喵嗷喵嗷地追上来。
绕着太液湖还没走半程，姬未央就开始喘气，在游廊上坐下。这游廊就建在水边，甚至还往太液池中深入了一段，之后才绕回来，围出的一片水域中，栽种着大片的荷花。
现在还不到开花的时候，只能看见绿色的荷叶。等到盛夏，就能坐在廊中赏荷了。
姬未央在游廊中歇脚，阿斑也跟着跳上美人靠，开始舔自己的爪子。
太阳升起后，阳光带来的些暑气，好在徐徐清风很快驱散了热意。姬未央舒服地闭上眼。
穆辛侍立在旁，眼睁睁地看着阿斑舔完爪子舔肚子，舔完肚子舔后背，然后也学着姬未央，闭上眼睛，躺在美人靠上。
姬未央是被一道扑通声惊醒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
他睁开眼，发现穆辛正苦着脸，把手举在胸前，手背上五道爪印正沁着血，可怜巴巴地说：“郎君，阿斑掉水里了。”
姬未央目瞪口呆，往水里一看，灰色的猫儿正扑腾着呢。
消食之行以凫水救猫告终。
姬未央都不知说什么好，这猫儿真是又笨又聪明。幸好游廊尽头就是宫殿，虽然这些殿宇长久以来无人居住，但一直有人居住，用作应急是足够的。
小穆辛忐忑不安地跑前跑后，张罗热水、衣服。初夏容易受寒，更何况姬未央还在水里过了一遭，阿斑皮糙肉厚，用毛巾草草擦了几次，毛发就干了大半，它自己也聪明，溜达到炭盆边烤火去了。
姬未央身虚体弱，昨日他进宫后，三宫宫侍就都知道陛下如今最重视的郎君身体不好，得仔细养着。
穆辛紧张得满头大汗，一直到姬未央沐浴完，将衣服换了，又喝了一碗姜汤后，才勉强放下心来。
“郎、郎君。”穆辛都快哭出来了，“都是奴婢的错。”
姬未央安慰他：“你也清楚阿斑不喜人抚摸，它掉水里都它自己的错，我跳水里救他，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快别担心了。”
他身上还裹着毛毯，见到小内侍这般胆战心惊，颇有些为难。也不知郦息这些年做了什么，能让宫人怕成这样。
阿斑蔫头耷脑地趴在垫子上烤火，尾巴一甩一甩，整只猫都莫名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姬未央看着直乐，又对穆辛说：“你手上的伤处理没有？”
那爪印分明，一看就知当时阿斑用了多大力气。
穆辛瑟缩着用袖子笼住手：“没、没什么事。”
姬未央没好气道：“都红了，还说没什么事。”他强硬地将穆辛的手拽出来，定睛一看，爪印周围因为泡过水，略微泛白，中间的伤口仍是红的，到现在还在沁血。
“快去把伤口处理了，”姬未央松开手，“免得以后留印子。”
“什么伤口？”郦息的声音由远及近，穆辛慌慌忙忙地往后退，和姬未央隔开一段距离。
姬未央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郦息冷淡俊美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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