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记忆
是啊，他重活一遭，并非他自己刻意求来，而是上天安排，又何必再如此介怀。
“是我魇着了。”姬未央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一声，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些许惊讶。他竟不知不觉钻了牛角尖，若不是穆恒劝他，他又要陷入自怨自艾的状态里。
穆恒看着姬未央的表情，发现他应该是缓过来了，也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他连忙也笑容满面地说：“郎君，奴婢见你已将这几张宫殿图纸挑了出来，可是要打扫重新装饰一番？”
姬未央手边的确有三张宫殿图纸，也是他选出的最合适的夏宫与冬宫，还有未来继承人居住的宫殿——不论如何，郦息总得有个继承人，不论是收养，还是如何，一个帝国必须有太子，否则肯定会造成国家动荡。
姬未央颔首：“马上要入夏，含凉殿既然是紫微宫中最凉爽的地方，陛下自然还是应当住在这里。至于我，就得和陛下分开住了，我既然是长水卫，也不该一直在宫殿中住着。”
穆恒悄悄撇嘴，他才不信陛下会放手让姬将军离开他的身边。
……
七月，夏日即将结束，天气依然炎热。姬未央坐在太液池的游廊边，抱着一本书，享受着湖上吹来的冷风，驱散夏季的暑气。
阿斑在他的脚边睡大觉，悠闲地甩着尾巴，它吸取了上次翻身落水的教训，以后每次在美人靠上睡觉，都要紧贴在姬未央的脚边，用姬未央的身体当屏障。
从苏醒到现在也有半年了，姬未央个头蹿了不少，虽然比不上前世，但姬未央也心满意足了，至少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七尺六寸，因个子猛涨，短短三个月，就长了六寸，他每夜都会因生长痛而睡不着觉。郦息便整夜整夜地陪着他，姬未央当初只表露出一丝要分开就寝的意思，郦息就气得不再同他说话。
姬未央无法，只好默许了与郦息住在一起的事情。
“阿斑，你家陛下如今在干嘛呢？”姬未央合上书，用脚轻轻踢了踢阿斑毛绒绒的软肚子，用的力气很轻，但足够让懒洋洋的阿斑挪一挪身子。
“喵~”阿斑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干脆翻了个身，抱着姬未央的脚，咂咂嘴，继续睡。
姬未央低笑：“也不怕脏。”
其实他脚不脏，纯粹是看着这只胖猫惬意的模样，觉得好笑而已。
整个夏天，他两三天就去一次长水营，其他时候都在按着秋霁的膳食方子用饭，尚食局烹调出的膳食极美味，哪怕是方子上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原料，尚食局也能料理得看不出原样。
他每过十日，就会回文府一次，待上几个时辰，将自己的近况告知文澡红和姚寅，让他们俩放心。两个小萝卜头他也没有忘记，只是偶尔看着姚清臣和姚月满玩耍时的身影，他眼前出现的却是另外两张面容。
也是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与姬未央和姬未央的阿姐姬悠生的极像。姬未央本以为那是他童年的回忆，可姬悠比姬未央大上十岁，当姬未央能下地奔跑时，姬悠已是一名窈窕的少女。
那会是谁呢？
郦息曾斩钉截铁地断言，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姬未央不以为然，因为他能清楚的记得过去每一年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记得他离开姬府时，嫂嫂燕茧抱着襁褓中的小侄子，和母亲一起到门口送他。
幼儿的皮肤又白又嫩，姬未央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又怕手指上的硬茧将他的皮肤划伤，只好克制地用手背碰了碰侄子的脸颊，便告别母亲与嫂嫂，踏上奔赴漠北的征程。
此后，他再也没看过自己的侄子。
云朵遮住了阳光，太液池顿时沉了下来，不多时，便下起了雨。姬未央收回思绪，抬头望去，豆大的雨滴落入太液池，无数涟漪扩散开去，重重雨幕后的宫殿群被笼罩在飘渺的雾气里，像是远在云端，仿若天宫楼阁。
穆辛捧着毛毯，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宦官，急匆匆地跑来：“郎君、郎君，快披上毯子，回含凉殿吧。”
姬未央衣边已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不过他并不在意，还在欣赏雨中的太液池。湖心岛中的麒麟阁在大雨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绿树掩映中的阁楼让姬未央再次起了查探的心思。
“穆辛，上次你说麒麟阁是用来供奉某位功臣的，”姬未央看着湖心岛，“是谁？”
穆辛诚实地摇头：“郎君，奴婢不知。”
姬未央也没强求，他其实还想留在这里赏雨，可看见穆辛脸上忐忑的神色，他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罢了，那便回去吧。”
牡丹早已凋谢，那几朵仙黛如今只剩叶子。
南疆云山浮玉观……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道观。
难道他的记忆果真出了问题？
姬未央蹙着眉，心事重重地回了含凉殿。郦息还在宣政殿中批阅奏章，忙得无暇分心。姬未央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姚寅身为重臣，常出入宣政殿，与皇帝议事。
姬未央对外一直宣称自己在长水营中，武将和文臣甚少往来。姬未央还听闻，长水校尉高溯和姚寅过去便有龃龉，面和心不和，根本不会主动凑到一堆。理所当然的，姚寅压根不会主动去长水营，免得又和高溯吵起来。
再者，郦息三令五申，严禁有人将宫中的消息递出去，阴差阳错下，知晓姬未央实则与陛下同居同食的事情，除了紫微宫的宫人与长水校尉，宫外竟没一人知道。
姬未央沐浴更衣，坐在浴桶中，他扬起手，将手臂放在桶沿。这具身体似乎晒不黑，哪怕黑了一点，捂上几天也就白了回来。他闻鸡起舞，练武一天不落，渐渐把过去的身手捡了起来。
若是再回到那座驿站，姬未央有信心一个照面就能把那匪贼解决，不会像当初那样僵持许久。他缓缓握拳，看着小臂上的肌肉线条，薄薄的一层肌肉覆盖着，让他颇为满意。
姬未央心想，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正式进入长水卫了。
“郎君？可要添些热水？”穆辛在外问。
含凉殿中有浴池，可姬未央不喜浴池，瑶山并无温泉，若是在浴池中澡身，不知得用多少柴火，实在浪费。他也不喜自己沐浴时有人在旁服侍，宫人们也习惯了这位郎君的坚持，只将浴桶放进偏殿，每次沐浴时，都由穆辛在外等着郎君的命令。
“不必。”姬未央从浴桶中起身，水珠沿着手臂与脊背滑落。少年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不复过去的孱弱，皮肤白的如同新雪，透出一层红，莹润而健康。乌墨般的长发垂落，遮住了新雪。
姬未央裹着布巾，将身体擦拭干净，换上方便行走的短打，将头发盘起来，随意擦了擦。
“进来帮我擦头发。”姬未央走到休憩的矮榻躺下，将外间守着的穆辛进来帮忙。
穆辛手法娴熟，姬未央有些犯困，阖着眼打盹。
“你阿爷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穆辛正认真将姬未央头发上的水擦去，冷不丁听见姬未央问他，手一抖，小声说：“阿爷最近都陪着陛下呢。”
“我那天从你阿爷身上看见了一朵花，似乎是杏花。”姬未央依然闭着眼睛，说出话却让穆辛胆战心惊，“宫中似乎没有栽种杏花吧。”
穆辛道：“应当是郎君看错了，或许是别的花呢？”
“那应该就是我看错了。”
穆辛松了口气，将姬未央发上的水都细心擦干后，快活道：“郎君，已擦净了。”
“辛苦你了，”姬未央坐起身，将头发都拨到肩后，等着自然晾干。
这间偏殿几乎成了他的沐浴间，偌大的殿宇，放着他各类换洗的衣服，库房中甚至还有不同的浴桶，供他每日换用。
皇宫便是这样，姬未央也只能慢慢习惯。反正郦息也没后妃，这些宫殿房间空着就也就是空着，还不如用了，保持点人气儿。
他上个月心血来潮，去月恒宫和永乐宫逛了一圈，就算有人维护花木与殿宇，却有挥之不去的寥落。
前朝的靡丽犹在脑海，现在却变成了眼前的萧索。
外面还在下雨，姬未央无事可做，干脆找来上京最近流行的话本，用来打发时间。他坐在含凉殿正殿中，抬眼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怎么在这里守着？”姬未央还没看完话本的第一回，郦息高大的身影就从殿外走来。
他今日穿着玄色的衣服，就算有人为他撑伞，可他个头高，可肩膀等处的衣服还是湿透了。
“快去沐浴，再换身衣服，”姬未央将话本丢在一边，急匆匆地跑到郦息的身边，疼惜地抬头看他，没好气地反问，“还问我为什么守在这里，我还想问你怎么会顶着雨回来？”
郦息垂眼，看着姬未央脸上的疼惜之色，随口道：“当然是担心你久等了。”
他顺从地脱下外衣，天热，他里面只穿了一层中衣，平日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在含凉殿中歇着，不见外臣时，甚至只披了一件外衣。
“你在宣明殿待着，我在这里只坐了一会儿，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姬未央轻轻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快去换衣服。
雨水带来的潮气涌进含凉殿，姬未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快去吧。”
郦息依言照做，他们二人沐浴的地方都是那间偏殿，原本郦息用惯了浴池，可见姬未央不喜浴池，仍如以前那样喜欢浴桶，便也换作用浴桶。
等他出来时，尚食局已将晚膳备好，还冒着热气。
“穆恒怎么没跟在你身边？”郦息正欲坐下，就听见姬未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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