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鏖战
“朕让你带他出去，怎么回来时就昏迷了？”
半梦半醒间，姬未央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有阿娘阿爷的，有阿兄阿姐的，还有嫂嫂与侄儿侄女的，最后这些零散的声音，都逐渐汇成一道他熟悉的又陌生的声线。
“郎君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头挂念着太多事，一时间急火攻心，才会昏迷。”
“他今天看见什么了？”
姬未央颤颤巍巍地张开眼，入目的光晕几乎能将他眼睛晃花。郦息的身影存在感十足，覆下一层浓重的阴影。宫灯、窗棂、雕花、床幔，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变成深深浅浅的颜色。
“陛下——”姬未央吃力地唤道。
他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嗓子又干又涩，几乎要说不出话。他吃力地动了动眼珠，想要看清郦息的面容。
他一睁眼，宫室登时乱了起来。
各种人影幢幢，姬未央不得已，只好再闭上眼，不想看那些缭乱的画面。
一只温热的大手将他紧紧握住，来自郦息的温度，让姬未央在浮浮沉沉的幻梦里，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姬久，”郦息道，“你记起了什么？”
“我、看见了阿然和阿湘。”姬未央闭着眼，仍躺在床上，一说起这两个名字，就头痛欲裂。
难怪郦息会那么笃定地说，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可为什么？他竟记不起一丝一毫两个孩子的死因？
郦息沉声说：“先起来吃点东西，喝点水。”
姬未央摇摇头：“我像是在梦里一样，我以为我记住的，其实都是虚假的吗？”
“我是虚假的吗？”郦息反问。
姬未央微微转头，凝视郦息的脸庞，轻声说：“你为什么，在我面前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朕呢？”
“你不喜欢？”郦息说。
姬未央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郦息递给他的被子，轻啜几口。他其实一直有留意，只是没有多想。
“小猫，你不用一直维持着十二年、不，二十年前的样子。”姬未央说，“用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那些孩子气的举动的的确确出自真心，可姬未央仍从中觉察出一丝违和。从傍晚银杏树下，郦息那句“我也不是十七岁了”，让姬未央从这三个月里的快乐中醒来。
姬悠离奇身故，他错乱的记忆，还有他想要达成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没有做到。
郦息眸光闪烁：“朕已经将他们都杀了。”
“谁？”
郦息说：“等你记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别再挂心阿然与阿湘的事了，已经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轮回转世，说不定现在已经比那时还要大了。”
“那你知道我阿姐是怎么离世的吗？”
姬氏祖坟中姬悠所在是不折不扣的衣冠冢，里面只有姬悠少女时喜爱的几件首饰，和她喜欢的玩偶与衣裳。十五岁后，姬悠就去了南疆，之后常常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京，只停留短暂的几天，就又匆匆离去。
所以，当初姬悠身故的消息传来时，姬未央甚至找不出她喜爱的几件陪葬。
“朕也不甚清楚。”郦息道，“应该和雪域有关，你不是去找了赵雾生，问了和雪域有关的事？”
姬未央笑了笑：“你连这也知道？”
也对，郦息身为手腕铁血的帝王，想要将他的动向握在手里，实在太轻松不过。他如今听力、目力都不及过去，根本觉察不到顶尖暗卫的存在。
“嗯。”郦息坦然地承认了，“朕不放心你孤身一人。”
“叫什么？”姬未央没头没尾地问。
“长夜卫。”
“是因为我吗？”姬未央说，“难为你还记得当初我说的话。”
郦息拉着姬未央的手，克制地在他的手背上低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夜如何其？夜未央。”郦息终于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这是你为了让朕敞开心扉，说的第一句话，朕永远记得。”
他从肮脏狭窄的笼子里出来，是眼前人主动伸出了手。
他曾经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和这个人走散。可一切誓言都在那个冬至烟消云散。
现在，是他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他会牢牢抓紧，再也不给任何机会让他离开，一切都远没结束。
宫殿外灯火通明，夜空中繁星闪烁，月亮高悬空中。
长夜未央。
……
姬未央恢复的很快，一觉醒来就是清晨。他还记得今天他正式成为长水卫的日子，必须得去随同营士兵一起操练。
郦息已上朝去了，只留了穆辛照顾他。
穆辛服侍着他更衣洗漱，又用了早膳，姬未央才起身前往长水营。
他去时，长水卫已经训练了一轮。高溯看见他，就将他拎了过来，昨晚紫微宫一阵兵荒马乱，高溯自然听说了。得知事情都因他而起，高溯眼神古怪道：“我听说你昨晚去了瑶山？”
姬未央：“将军从哪儿听来的？”
“你可真机灵。”高溯自然听得懂姬未央言下之意，若是他的消息当真是从某人哪里来的，恐怕明天就见不到那人了。
不过昨日从瑶山到上京，一路浩浩荡荡，皇帝反常地出宫，连长夜卫都被惊动，整座紫微宫噤若寒蝉，太微宫都受到了影响，高溯怎么可能不知道？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满足你的要求，来一次车轮战，如何？”高溯挑眉。
姬未央手腿昨晚已经由太医丞的医师们揉过，也擦了药酒。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身体恢复起来飞快，短短一夜，就已经没了酸痛感。姬未央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今天。”
高溯大笑：“有志气。”
他的笑声引来了长水卫们的侧目，姬未央清楚地捕捉到了长水卫们的议论。
“年纪可真小。”
“听说才十六岁，就敢放出车轮战的豪言壮语来，当真是英雄年少。”
“哦？怎么你今日说话这般温柔，换作平时，你可就要说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不是他竟然能在高老大手里坚持半个时辰吗？我刚入营的时候，半刻钟都坚持不到呢。”
高溯已挑好了五位长水卫，当作姬未央的对手。
太微宫占地极广，长水卫营的演武厅就足够大，姬未央拿着自己昨天挑选，编号为陆柒的□□，与对面的长水卫行礼。
“姜蟾，十六岁，就是他要挑战你们，说是如果能打败三个，就将他编入轮值。”高溯大声道，“他昨日在我手中，坚持了整整半个时辰，谁敢小瞧他，因轻敌输了，那我肯定要狠狠‘奖赏’一番。”
姬未央心里暗笑。
高将军这时候说话倒是阴阳怪气，可这般军令状都下了，恐怕这一次比试会无比艰难。
不伤及性命的比武，多以木枪、木剑等，戳到或砍到要害处，就算胜利。
姬未央心中打着算盘，他如今想要赢，只能速战速决，耗费最少的力气，趁对手不注意，就将他们拿下。尽可能地减少力气，才能赢过三个人。
长水卫中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比经验，姬未央当然胜过他们数筹，可若是单论身体条件，那就远不如了。
“姜蟾，第一个与你交手的人，名叫余湖，擅使刀，已入长水营十年。”
除了今日轮值的长水卫不在场，其他人都来演武厅围观这位据说极为特殊的新人。
这一身气势的确不凡。
“哎，他看起来和高将军好像。”一位英俊挺拔的少年抱着一柄木刀，跃跃欲试，与身旁的长水卫道，“祝兄，你猜他能赢吗？”
不等那位祝兄回答，少年便自顾自地下了结论：“他肯定能赢。”
祝炳斜眼瞧他：“青阳，你不是也要与他比斗吗？我记得你是第三个，难道你觉得自己会输？”
白青阳笑容灿烂，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爽朗道：“我觉得他很眼熟，特别像我小时候见过的姬将军，所以我觉得他不会输。”
祝炳摸了摸下巴，也仔细打量了一番演武厅中瘦削的姬未央。
“是挺像的，”祝炳嘀咕，“要是再戴个面具，就更像了，哎，你说这姜蟾会不会是姬将军的儿子，不然陛下也不会他一入京，就让他当长水卫。”
白青阳煞有介事地点头：“倒也有可能。”
这年龄倒也对得上，姬将军自刎的时候，也就二十九岁，姜蟾现在十六岁。如果姬将军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姜蟾……
“祝兄，我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白青阳拍了拍祝炳的肩膀，“咱们俩不会被陛下砍头吧。”
祝炳撇撇嘴：“傻子，我骗你的，高将军当初就拿这事问过陛下了，陛下说不是。”
陛下金口玉言，不屑说谎，既然陛下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了。
“我还纳闷姬将军何时有的红颜知己，”白青阳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振作起来，“不过我听说姬将军少年时，前朝皇帝曾经给他赐了一位美姬？”
祝炳：“那位美姬如今正在千灯坊开铺子，你小子上次还吃过那家的酥点，你忘了？”
忽然，演武厅所有的哄闹声都霎时消失。
姬未央与余湖已短兵相接，他们两人都用的木刀，武器相撞时，发出的声音较为沉闷。可木刀速度极快，破空声呼呼传来，充斥在演武厅中。余湖个头中等，一身腱子肉，明明与姬未央身高差不多，却比姬未央要宽上不少。
姬未央闪转腾挪，身法极快，让人目不暇接。
只见他几次精妙的回击，一格一荡，就将所有攻势接下、又一一化解，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僵持下去时，姬未央气势一变，猛地往前一跃，木刀不知从什么角度钻了过去，正好落到余湖颈边。
只要刀刃再往下一压，就能轻松取了余湖性命。
高溯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朗声宣布：“第一局，姜蟾胜。”
余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少年英才，方才那一招，我可真是防无可防。”
姬未央拱手道：“余兄不熟悉我的招式，我才能赢过余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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