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魂寄
十八岁的郦息，就算生的冷淡而俊美，可毕竟还没彻底长成，五官还是残留着稚气，身高再出众，也一看就知是个孩子。
姬未央情不自禁地从记忆里翻找出郦息十七岁时的模样。
姚寅遇见的郦息，应该比他记忆力的还要大一些。
“之后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至少我第一次见到陛下天颜时，陛下就已经拥有了追随他的幕僚与军队。”文澡红忽地一笑，“这样一看，恐怕当时陛下和春旭遇见时，也就和阿蟾你现在一样大呢。”
文澡红的厨艺不错，酸汤面和姬未央在南疆吃到的相差无几，酸辣味十足，叫人胃口大开，看得两个孩子垂涎欲滴，恨不得也尝尝。
一顿饭吃得五人都心满意足。
吃完饭后，姚寅还是困倦不堪，打着呵欠，又去继续睡觉。两个孩子则要午后小憩，姬未央下午约好要与白青阳一同游玩，看了看太阳，午时已过，时间所剩不多。
临走前，文澡红突然拉住了姬未央的手腕，柔声道：“阿蟾，你可定好日子让阿姜入土为安了吗？”
姬未央道：“便在秋分那日。”
“好。”文澡红放下心，“我见你一直没有动静，还担心呢。”
姬未央道：“姨母哪里的话，阿娘的事我一直牵挂在心上。”他对文澡红笑了笑，“我拖延这么久，还有便是在寻找阿翁阿婆当初的坟茔在哪里，想将他们和阿娘葬在一起。”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想起冯严逼死姜婉婉父母的行径，姬未央还是会气得浑身发抖。人究竟能恶毒到何种程度？在此之前，姬未央从来没有直观的认识，还是冯严教会了他。
人能有多心善，就会有多么可恶。
迁坟始终需要些时间，当初姬家就差人主持了姜婉婉父母的葬礼。当初兵荒马乱，也不知坟茔还是否完好，一查探，果然陪葬品都被人掘了，所幸两位姜氏夫妇的棺椁完好。
一番事情办完，再寻迁坟、下葬的日子，便拖到秋分了。
“等阿娘下葬，姨母再去看望，如何？”姬未央说。
这倒不是他不愿文澡红去，而是与阿姜一起下葬的还有小姜蟾。文澡红身为镇守一方的将军，眼睛极利，若是被她看出什么，那就不好解释了。
文澡红一口答应：“那是当然。”
姬未央从文府出来后，有些拿不准该往哪里走。他牵着自己从宫中借来的马儿，往白府走去。
白府就在仁寿坊，与姬氏旧宅相距不远。可他还么走出多远，就在街边一棵榕树下见到了白青阳的身影。
他也牵着一匹马，正靠在树边，脑袋微微垂下，像是在小憩。那匹马也随主人一起低头睡觉。
姬未央看得直笑，牵着自己的小马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白青阳的肩膀：“白大，快醒醒。”
白大迷蒙地睁开眼，还用手揉了揉。
“你可算来了，”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怎么磨蹭了这么久？”
“你多久就在这里等我了？”
“倒也没多久，刚在这儿想打个瞌睡，你就来了。”白青阳还没彻底清醒，说话都含含糊糊，“可能就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
“那是不算久，你时间掐的还蛮准的。”姬未央扭头打量白青阳，他今天穿的简单，只是一身棕色短打，脚下踩着一双黑色鞋。不过因为正少年，穿什么都跟挺拔的青竹一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真可惜，姬未央想，他都有些记不清二十岁左右的郦息是什么样子了。
白青阳打了个哆嗦，发现是姬未央在用一种长辈般慈祥的目光注视自己，他慌忙抱臂，警惕带着自己的小马往一旁挪了几步：“你看我怎么跟我爹看我的眼神一样。”
姬未央没好气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我之前都没告诉过你，你有时候看起来确实挺老的，”白青阳见姬未央脸都青了，又急急忙忙地解释，“不是说长相，是给人的感觉。”
平时读书少，白青阳抠破脑袋都没想出合适的话来形容姬未央给他的错觉，眼看姬未央眼神愈发不善，他只憋出了一句话：“我总觉得你好像比我年龄大上很多。”
这小子倒是敏锐。
姬未央有心逗他，故意说：“说不定我本来就比你大呢？”
白青阳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你肯定比我小，我还时常觉得我阿弟比我要年长呢！”
姬未央心说：“……看来感觉敏锐是真，人有点傻也是真的。”
两人各自牵着马匹，走出了安乐坊，不约而同地往城南的集市走去。
白青阳唉声叹气：“今天这点时间完全不够去城外跑马了，我都不知该怎么打发这个下午，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找家酒肆吃酒听书？”姬未央提议，“我早就听闻上京最近流行说书，还不曾亲自见过。既然时间不多，那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说书法？”
白青阳眼神灼灼：“阿蟾，你的脑子真好使！”
两人策马而行，一路寻到近来最红火的茶楼酒肆。秋日的午后并不炎热，太阳也是暖融融的，集市上都是来往的行人。
姬未央平素并不怎么出来游玩，白青阳却是个中老手，对上京城不同坊市的特色如数家珍。他领着姬未央熟门熟路地找到茶馆遍地的一条长街，街上飘荡着一股茶酒混杂的气味。
不好闻，但也说不上难闻。姬未央鼻尖动了动，反而有些怀念。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朋友出来吃茶饮酒，白青阳还是他今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友人。
将马儿安置好，白青阳大步领先，带着姬未央踏入酒肆。
他们来得正巧，说书人刚在大堂中将桌案铺开，正喝茶润嗓子。茶客酒友们已将一楼同二楼的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只剩一楼一处偏远的窗边还有空位。
姬未央倒也不是当真想听书，不过是寻个由头。白青阳自己就是个话痨，若他不是白将军的儿子，恐怕也会去当个说书人。
“想喝点什么？”白青阳抬手招来跑堂的小二，“要是不知道想吃些什么，就让小二推荐一些给你。”
“我要壶黄酒就行。”姬未央几乎没怎么犹豫，“再来一些你们家招牌的糕点。”
白青阳惊奇地盯着他：“你竟还喝酒？”
姬未央老神在在地说：“我先前不就说找个地方吃酒听书吗？”
白青阳还没吃午饭，饿得紧，等姬未央点完，便报菜名似的，一口气说了九道菜。小二殷勤道：“可还是依着白郎君以前的的习惯放辣子？”
白青阳看向姬未央：“你要吃吗？”
姬未央摆手拒绝：“我才吃完饭，胃里还胀着，就不吃了。”末了，他又叮嘱小二将酒温好再端来。
两人饮着茶，嗑着瓜子，等台上说书人开讲。
这家酒肆白青阳显然常来，等着饭菜的中途，他兴致勃勃地同姬未央描述这家酒肆的妙处。
“这家说书人嘴皮子是最厉害的，还特别能吊人胃口。”白青阳摇头晃脑道，“特别擅长讲那些奇闻野史，特别是前朝宫闱里那些秘密，听着别提多有意思了。”
姬未央心想，前朝宫闱里能有什么秘密？
说老实话，齐朝皇帝昏庸的千篇一律，几乎没什么新意，沉迷女色，不上朝，贪图享乐。几百年前的燕朝皇帝昏庸的千奇百怪，可比齐朝有意思多了。
“怎么不讲燕朝？偏讲齐朝？”姬未央喝了口茶，看着诸位客人正和说书人玩笑般地聊天。
白青阳身子前倾，往姬未央处靠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还不是因为齐朝史书没有修订出来，燕朝都几百年前了，无论正史还是野史，早就听多听烦了。何况这天底下的人还就爱听那些情情爱爱的，就前段日子，还有胆大包天的人借着说齐灵帝周殷，来影射陛下呢。”
姬未央眉头一皱，追问道：“说陛下什么？”
“还不就是那些说滥了的话，”白青阳撇撇嘴，“估计又是南边那些个世家编排的，想要戳陛下心窝子呢。”
“我还不曾听过。”姬未央神色凝重，“难道是说陛下身世？还是说陛下曾是……”姬氏的豢马奴？
白青阳捂着自己的嘴，片刻后又松开，嬉笑着说：“阿蟾，你与陛下亲近，我可不敢说些什么，万一你在陛下面前说漏嘴，陛下恐怕要治我罪哩。”
姬未央心里想着事，即便说书人讲得如何妙趣横生，他也提不起劲头。只想着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势力，郦息对付的有多艰难。
不过现在百姓安居乐业，刚从乱世战火的阴影中走出来。若有好事之人想要像二十年前那样，轻而易举就能煽动人举兵反叛，已经不可能了。
“结果阿蟾你猜我家阿弟最后得了什么名次？”
姬未央的思绪被打断，小二已将酒菜都端来，满满当当占了一桌子，香气直往人鼻子下面钻。
姬未央为自己斟酒，酒液在阳光里现出几分浑浊。
“猜不到。”姬未央懒得猜，他和白朱明不熟，也不知他学问有多精进，“你便直接告诉我好了。”
“和你聊这个真没意思。”白青阳一边嘟哝，一边为自己舀了一大碗米饭，“得了二甲，应该可以留在京里，当个京官。”
“那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还这副表情？”姬未央纳闷。
白青阳愁眉苦脸地夹菜，唉声叹气：“现在京官并不大缺，要等人腾位子出来，阿弟他指不定要留在家里，天天念叨我呢。”
“我今天出来前，他还拉着我，要我和他一起品读青瓦舍人的诗词！”白青阳恨恨道，“那青瓦舍人的诗幽怨得紧，我才不想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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