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密码
尤嘉垂下手，空针管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沈丛岩的身体缩成了七八岁的孩童模样，在他怀里安静地沉睡。尤嘉捏了捏他的肩膀、上臂、胳膊肘，直至在宽松的防菌服袖子内摸到他的手才停下。
这件防菌服对于此时的沈丛岩来说过于肥大，不论是袖子口还是裤子口，都是空荡荡的一截，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博士等了他半晌，见他还是没有说出密码的苗头，于是提醒他：“你该说密码了。”
尤嘉抬眉看去，艾霖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什么神色也没有，像一尊人形蜡像站在他面前。这个人在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对他关心备至，照顾有加，至少不像现在这般对他阴阳怪气。
难道梦是相反的？他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已经发生的事情，发现第二次与第一次相比较，只是在某些关键的事情点上有所重合，大部分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各自有各自的发展。
“密码。”博士又沉声说一遍，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尤嘉垂下眼眸，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密码，刚才假意答应也只是为了换取解药。
沈丛岩靠在他肩头，黑色卷翘的上睫毛紧密贴合着下睫毛，这样安静的睡颜显得他特别乖巧。
这人不说话时总是看起来很乖。
“密码！”博士气地跺脚，两只圆眼珠睁得更加圆了。
尤嘉眨了眨眼，轻轻开口：“31779。”
听见这几个数字，博士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肿胀，整个人只剩一套干瘪瘪的厚重躯壳，他拖着这具堆满油脂、肌肉以及骨头的身子，按下那个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
隔绝外界的玻璃缓缓上升，外界空气涌入这个刚才封闭起来的空间，整间房又恢复如初，通透敞亮。
博士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书架旁，他踮起脚，从上面摸出一本册子，尤嘉往那瞥了一眼，这本册子是白皮包边的，和印象中的一样。
博士坐到一旁的桌子前，他整个人身躯坐的笔直，像一棵树那样。他的视线先是停留在这本白册子的封面，而后伸出双手翻开这本册子的第一页，然后是第二页、第三页……
他一页一页耐心地翻过去，每翻一页都仿佛在回顾一段记忆。在翻到这本册子的最后一页时，他拿起桌子一角笔筒里的钢笔。
他握紧这只黑色钢笔，在纸上写下第一笔，尤嘉好奇地往那边看，想要知道他在纸上写了什么内容，但这段距离太远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正在写字的博士忽然皱了皱眉，好似不满意一般，他拿起这只钢笔对着空气甩了甩，又转过身从身后的书架随手抽出一本书，在那本书的封面上随意划了两笔。
浓黑流畅的墨水随着锐利的笔尖缓缓流下，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握着这只黑色钢笔，在册子的最后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数字。
白纸显着黑字，他注视良久，而后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一般，仿佛此时此刻他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他合上这本画册，将它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他又回到操作台这边，从那一排放满试管的试管架上取下一管红色的液体，他对着头顶的灯光摇晃这只试管瓶。
透明无杂质的深红色液体在玻璃管内荡来荡去，像绝妙舞者在舞台上的红舞鞋，飘逸轻柔。
他低头问尤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尤嘉没答话。
博士也不恼，只是轻轻笑了两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我以为你眼睛好了，耳朵好了，嘴巴应该也会动了，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木头娃娃。”
“那么多人，最成功的就是你，但也只有你，最不爱开口说话。外面晃荡的哪一个都比你能说会道，偏偏那么多样例，只有你分化成向导。”
博士叹了口气，转过身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南优竹接到信号走了进来，她礼貌问道：“有什么事吗？”
博士将这管试剂放入小型冷冻箱内，转身交予南优竹手中。他双手合十，脸上显现慈悲样，虔诚地说：“希望这管解药能帮到你们。”
南优竹握紧手提箱，弯腰致谢：“我们会尽快送达的。”她侧过身，看向尤嘉，笑着问：“现在和我们一起走吗？”
尤嘉点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博士在他之前先一步回答：“女士，他是研究所的实验体，不可外带。”
南优竹微笑的嘴角渐渐绷平，她尽量维持和蔼的语气：“博士，新法规定，凡是哨兵向导必须归属主城区，研究所私自扣押向导已是违规之举。”
博士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这里也不需要他了。”他转身走向书架那，取下一本红色的书，送到尤嘉身前。
博士弯腰，面含微笑：“童话故事，算是离别礼物，感谢你为研究所做出的贡献。”
这本红色书的封面写着烫金几个大字，一如梦里的模样。
尤嘉刚想伸手接过，博士就直起身，错开尤嘉伸过来的手。他往尤嘉旁边走两步，捡起地面的一张卡，看了两眼上面的信息，而后将卡塞进书里，再双手递给尤嘉。
尤嘉迟疑着接过，那张权限卡是刚才不小心弄掉的。
博士说：“百移动也是个好孩子，和你一样。不过……”他停了一会，故弄玄虚：“显而易见，他比你更听话。”
听话到不要自己，只听外人。
尤嘉抱起沈丛岩，把他过长的袖子裤口打结包起来。
临出门的前一秒，尤嘉还是回过身，好奇问：“我能看看那本册子吗？”他指着桌子上的白色本子。
“当然可以。”博士欣然答应。
这本册子的封面用白色皮套包裹着，内里用的纸张都是极好的，柔软又不失硬度，质量高级。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个数字，113。
第二页，仍旧是一排数字。
第三页也是。
直到最后一页，写着31779。
整本书都是用数字串联起来的。
不是照片，尤嘉在心里说。
他把这本册子还回去，博士双手接过。
“这些数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尤嘉问。
博士说：“你不知道吗？最后一页的数字还是你告诉我的。”
尤嘉沉默了，他抱着小只的沈丛岩向电梯那边走去，身后传来博士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走廊上。
“祝你好运，尤嘉。”
在他们几人踏进电梯的那一秒，远处的房间传来一声枪响，砰的一声，随着电梯门的关闭，掩盖了一切事实。
电梯内，南优竹看向陶不言腰后：“你把枪给他了？”
陶不言点点头，他指着南优竹手里的冷冻箱说：“他非要用枪作为交换。”
南优竹沉默几秒，淡声道：“拿到东西就行。”
出了电梯和大门，就能看见研究所外停着一辆装甲车，和梦里的那辆一样，灰绿色。
南优竹上前几步，推开后座的门，对尤嘉使了个“请”的手势。
尤嘉上车后把沈丛岩放在坐垫上，让他躺平了睡。
坐在驾驶位的陶不言启动了车子，感觉到座垫下的轻微颤动，尤嘉忽然开口：“前面山路开慢点。”
陶不言笑了笑：“年纪不大，事倒挺多。”
尤嘉看向前方的后视镜，淡淡笑了笑：“不像你，这么老的年纪还要出来做任务赚积分，敬业精神令人钦佩。”
陶不言“哎”了一声：“你这小孩懂不懂尊敬前辈，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尤嘉耸了耸肩：“随你喽，抓回一个向导10分，你不缺这10分也行，不过我看你搭档好像挺缺这个分的。”
尤嘉身体向前微倾斜，手肘撑在大腿前端，捧着自己的脸看向前面的镜子。
陶不言刚想骂他，南优竹适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转头看向后座的两个人：“我们把你弟弟送出去，你给我们送10分，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说到这，”南优竹停了一下，看向后座睡着的小孩，“我们把他送去哪里？”
“主城区外围的孤儿区。”尤嘉说。
南优竹有些不解，“孤儿区是未分化的哨兵向导呆的地方，你能确定你弟是两者之一吗？”
尤嘉断言：“确定。”
南优竹点了点头，带着些疑惑转回身，看向前方崎岖的山路，再多的她也不方便问。
车厢里陷入了一股死寂般的沉默，陶不言咳嗽了两声，看向后视镜，问：“挺好奇的，31779是什么密码？”
尤嘉挑了挑眉，这个哨兵竟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来博士那玻璃一点作用都没起。
南优竹以为是在问她，蹙着眉反问道：“什么密码？”
陶不言向后努了努嘴：“刚才他和那老头在里面咕咕叽叽的，无意间听到的。”
“那个时候啊，”南优竹忽然想了起来，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他们是独自呆在房间里，陶不言作为哨兵，他的听觉是强于她的，自然是能听见一些她听不见的东西。
陶不言又问：“31779是什么？”
尤嘉往后面的靠背一瘫，散漫道：“随口乱说的。”
车子在这时候颠簸了一下，尤嘉立马坐起身，话音里带了些严肃：“你开慢点。”
陶不言啧道：“怕什么，又不会掉下山去。”
下一秒，车身剧烈晃动，一阵翻转，天旋地转间，尤嘉闭上了双眼。
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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