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触手林
尤嘉睁眼时,眼前没有实验室刺眼亮目的灯光,反而是一大圈的灰褐色,模糊不清,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清晨,每天睁眼看见的都是模糊的世界。
他抬起右手揉了揉眼,努力想要看清吊在他头上方的是什么。
他看见了由许多根木头组成的横梁,一个一个累积在一起,空气中弥漫一股发霉的草屑味。
他左手肘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身。这间屋内没有半点灯火,灰暗一片。
在他的右前方,那里开了一扇很小的红木窗户,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而入,投射出一片不规则的长方形,上面拉出无数道细若蚕丝的光线,落到屋内的泥地上,映照着空气里飞扬的细小尘粒。
“嘎吱”一声,正对着床铺的木板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了一个短发姑娘,她手里捧着几样东西,满满一怀。
看见床上坐着的人时,她惊喜的叫了一声。
“你醒啦!”
姑娘走进来,把手里的白瓷小瓶子摆在床边的矮脚桌上,她音色很亮,像水晶碎裂的声音。“我是百桃子,上次在山里时碰巧遇见你们,就都带回来了。”
尤嘉抬眼看去,百桃子正对他友好一笑。这个小姑娘肤色黝黑,像是常年在外奔跑,身上有着属于自然的野性,齐眉短发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瞳孔清澈,不含杂质。
她走到尤嘉身前蹲下身,放了一双黑布鞋在他身前。
“试试看,合不合脚,这双鞋我按着你的尺码刚做的。”说完她就站起身,往后退一步。
尤嘉坐在床上,盯着床旁边的黑布鞋看了几秒,开口问:“和我一起的那几个人呢?”
“他们啊,”姑娘笑得有些勉强,像是提到什么让人尴尬的事情,“在祭台那边看东西,你想去的话我也可以带你过去。”
尤嘉拎起鞋的一角,将脚伸进去,两只鞋的大小都正好合适,他对这个姑娘道了声谢。
“没事,”姑娘摆摆手,“但是我有一件事挺好奇……”
她蹲下身,看向尤嘉的左脚。
这双黑布鞋是低帮鞋,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尤嘉露出的纤细脚踝,外踝骨凸起一个圆润的弧度,上面松松垮垮系着一根红线。
红线的材质是寻常可见的,但红线的打结处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红点,这种打结手法并不常见。
“你是我们村庄的居民吗?”姑娘指着红线问,“这是我们的安生扣,我看咱俩年龄差不多,可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你哎。”
尤嘉摇了摇头:“我第一次来这边。”
“那就奇怪了,”百桃子笑着站起身,“你这红线的打结法是我们祖上流传下来的,这么巧,竟然一样。”
尤嘉低头看了一眼脚踝的红线,淡声道:“我哥给我系的。”
“你哥?你哥知道这是安生扣吗?”百桃子走到小木桌旁,拿起桌子上放着的小木棒,往白瓷瓶子里戳了戳。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草霉味蔓延开来。
尤嘉皱了皱鼻子,觉得有些呛鼻难闻,他抬起手捂住口鼻,说出来的话也掺杂了些厚重的音调:“他给我系的时候和我说这是安生线,另一条红线系在了一棵大树上。”
“那就没错了,这是我们的习俗。”百桃子说,她专心捏着木棒搅拌瓶子里的东西,“我们会在家人身上系一根红线,打上安生扣,再找一棵粗壮的大树绑上另一条红线,这样,这个人一生的祸患都会转移到大树的身上,自己则会一生平安顺遂。”
百桃子撸起袖子,冲他摇了摇自己的左手,那里也正绑着一根细长的红线丝。
“我就是昨天去树林里看自己的安生树时,碰巧遇见你们的。”
尤嘉没说话,他低下头沉默地看向自己脚踝的红线。
这条红线还是好多年前系上的,那时他看不清,只能依稀记得顾络绎说树越粗,承受的能力就越大,于是两人在树林里转了好几圈,他哥才挑中一棵长势最为茂盛的大树,在树腰上绕了好几圈红线。
但是,第二天,这棵大树被雷劈成两半。
其实他有点怀疑,顾络绎是不是欺负他眼睛看不见,故意找了棵最细小的新树苗,不然哪来这么碰巧的事,昨天刚系上,过了一夜直接劈两半?
但是后来,顾络绎安慰他,把红线缠在自己手上,并保证这次绝对不会断。
“好了,”百桃子放下手里的瓶子,拍拍手上沾染的草灰,“走吧,带你去找你那三个同行人。”
尤嘉站起身,瞥见旁边桌子上的白瓷瓶,没忍住问:“瓶子里是什么?”
百桃子说:“干稻草烧成的稻草灰,驱邪用的。”她朝对方眨了一下眼,尤嘉看得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
出了木门,外面是两排低矮的房屋。这些房屋构造相似,都是用黄泥土糊成的墙壁,房顶上架着数十根圆木,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
地面是泥路,天气炎热,有些地方已经晒得干裂。走的快点时,还会扬起一阵呛鼻子的尘埃。
道路两边有的房门大开着,有的房门紧闭。开着门的房子前坐着的都是些老人,手里拿着蒲扇摇来晃去。
他们大多有着相似的面孔,肤色黑,脸上皮肤皱褶堆积在一起,形成数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嘴唇因为长时间受到烈日的照射也变成酱黑色。
他们浑浊的眼睛仿佛也受到黄沙的侵蚀一般,变得暗黄。
尤嘉一路走来,看见的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走到路的尽头时,忽然传来一片孩童的嬉笑声。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台,台阶高有两三米,四周围着干稻草,上面的十字架上正绑着一个人,她昂着头颅,大片火热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双眼紧闭,嘴角却崩出一丝弯曲的弧度。
看到那个人的面孔时,尤嘉忽然愣住了,他诧异地看向身边的百桃子,后者只是静静地看向祭台之上。
没等尤嘉发问,百桃子就轻轻开口:“那是我姐姐,百栗子。”
“为什么要被绑在那?”尤嘉疑惑。
“因为她是村长。”百桃子僵硬地笑了笑。“村庄已经好多年没下过雨了,再这样下去,粮食就要全部吃尽了。”
“所以呢?”
“有人说是上帝不喜欢这个村长,于是让她出来受苦,祈求获得上帝的原谅。”百桃子低下头,越说越小声。
尤嘉蹙着眉:“你也信这个?”
“不信啊,”百桃子忽然笑了笑,然后指着祭台的后方,面上多了一些不甘,“但是那个东西出来了。”
百桃子带着他绕着祭台走了半圈,来到了祭台的后方。在被高台遮挡看不见的地方,那里长着一大片紫色的触手。
看到这片景象时,尤嘉惊住了。
这一条条紫色的触手像极了章鱼足,根根都有碗口粗,最粗的那根直径和人头差不多。
在这一片干涸的土地上,紫色触手拔地而起。从下至上,触手由粗转细,侧面盘结着一个个圆形的白色吸盘,那些圆点仿佛会蠕动一般,一会张开圆形四周的白色软肉,一会儿又收紧四周的嫩肉,紧紧包裹住圆心,流下几滴透明的粘液。
一群小孩子在这嬉笑打闹,穿梭在触手丛林间,你推我搡。
尤嘉往前走几步,站在南优竹旁边,他忍着心里的不适,问:“这是什么情况?”
南优竹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没说一个字。
站在她身侧的陶不言靠在祭台边,仿佛没骨头一样瘫在那,面无表情地看着触手林。
“耶!我赢了!”触手林中忽然钻出一个小孩子,直冲冲往尤嘉身上撞。
尤嘉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贴到了祭台的水泥壁上。
这个小孩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后抬起脸,抱住尤嘉的大腿,笑得眉眼弯弯,用稚嫩的嗓音喊道:“哥哥!”
待看清这个小孩的样子时,尤嘉黑着脸,抓着他的后衣领,把小孩提起来。
沈丛岩瞬间双脚离地,他皱着小脸,扑腾了两下小短腿:“哎呀!放我下来,不舒服!”
尤嘉深吸一口气,将他提的更高了:“这什么地方你就敢乱钻?!”
沈丛岩不扑腾了,他垂下自己短胖的四肢,撅着嘴看尤嘉,眼里泛着水光,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你好凶!”他双手叉着,环在胸前,偏过头去,不看尤嘉。
“那个……”南优竹出声打断,“你之前提到过10分,我就默认为你是在圣所中学习过一段时间,这个应该没错吧?”
尤嘉点了点头,将沈丛岩放回地面。小孩子吸了吸鼻子,往尤嘉身后钻,眼睛依旧是往触手林里瞟,那里还有好多孩子在玩闭眼抓人的游戏。
南优竹指着眼前一大片触手林,正色道:“开学第一课,你应该知道吧。”
尤嘉摸向身后的沈丛岩,直到摸到他肉嘟嘟的肩膀时,才迟疑地点点头。
沈丛岩看见他白皙修长的左手,嗷呜一口咬上去,留下一圈很淡的粉色。
感受到热度,尤嘉嫌弃地在这小孩的上衣上擦了擦口水,手上的咬痕颜色逐渐变淡,没多会就又恢复成冷白色。
沈丛岩竖着粗短的小食指,一下一下挠着尤嘉的掌心,但这人好像不怕痒一样,大手握住了他的小手。
在这样一片充满孩童欢笑的场景里,陶不言长声哀叹,而后偏头看向尤嘉,黑色的瞳孔里写满认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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