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艾霖
“和他废什么话。”男人扣动扳机，咻的一下，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直线。
“陶不言！”女人喝道，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子弹正中尤嘉心脏位置，白色防菌服破出一个不规则的洞，殷红的血染湿周围。
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毫无感觉。
尤嘉左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手下的伤口正从内往外修复，深处的血肉重新生长，将内部的子弹推出伤口外，落入尤嘉的手里。
一枚金属子弹。
他捏在手里左右看了几圈，子弹外壳上刻着字母，是塔内部的专用子弹，他以前在圣所学习时见过类似的模型。
陶不言皱眉，扣动扳机又给了他一枪。
这一枪直中尤嘉的左手，子弹从手背而入穿透掌心，掉落在一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皙的手心霎时多了一个血窟窿，不消片刻，这个洞从四周开始向圆心修复，撇去表面还未干涸的血痕，依旧是一只健康完整的手。
尤嘉捏着这枚子弹，一步一步走到陶不言面前。
陶不言慢慢放下举着枪的手，皱着双眉盯着眼前的怪物，分明是个未成年的小孩，看人的眼神却冷的吓人。
啪嗒一声，尤嘉松手，子弹掉落在陶不言脚前，向旁边滚去。
尤嘉深深看了他一眼，擦肩而过，向走廊右边走去。
陶不言啧了一声：“这小孩看我那眼神要把我吃了一样。”
“你被个陌生人开两枪试试。”南优竹看着尤嘉离开的地方，皱着眉：“他去那里做什么？”
尤嘉拿着卡刷开隔壁实验室的门，进门右边的手术床上没见半个人影，他向左边看去，沈丛岩正抱着半个头骨，啃得咔咔作响，骨头碎屑扑簌簌地掉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大门打开，走廊的灯光照进昏暗的实验室内，沈丛岩收到信号一般向门口看去，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尤嘉向左边那张床走去时，沈丛岩正好跳下手术床，双手大开朝他奔来，两人像多年未见的好友般正要相拥。
然而一个猛撞，尤嘉被沈丛岩撞倒在地，这小孩趴在他肩膀处，张嘴直接咬上他颈动脉。
顷刻间，鲜红的血液如流水一般灌入他的喉咙，仿若一个婴儿在吮吸乳汁。
尤嘉皱着眉，右手对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两巴掌，这小孩不动分毫，像是饿惨了一样。
“沈丛岩。”尤嘉喊他的名字，这小孩仿佛听不见一般。
无可奈何，尤嘉只得用力将这小孩的脑袋往一旁掰。
离了虎口，他颈间的红烂的齿痕正慢慢淡去。
沈丛岩挣扎着想再次咬上去，尤嘉随手拽过一旁的床单，团成一个球往他嘴里塞。
沈丛岩嗷嗷叫了两声，又扑过去咬他。然而嘴里塞着东西，他怎么也咬不破皮肤。
尤嘉将他推至一旁，拾起床单的一角擦了擦脖子，嫌弃道：“都是口水，脏死了。”
沈丛岩还是抱住他半个身子，隔着那团床单蹭他，他好像不会自己将嘴里的东西取出来，整个人像一个大型犬一样贴在他身上。
在这样剧烈的动作下，沈丛岩脖子处的白色绷带透出鲜红的血，尤嘉摸着他渗血的颈间，问：“疼不疼？”
回答他的只有呜咽声。
尤嘉垂下眼眸，沈丛岩抓着他衣服的手指甲正逐渐变成黑色。
这双手等下会变成鹰爪吗？无从得知。
“唔……哥……”沈丛岩忽然喊他，纯黑色的双眼渐渐有了些白，他断断续续地哭着。
尤嘉将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双手晃着他的肩膀，试图把他晃醒。
“哥……”沈丛岩断断续续地说，话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想要……”
他指着尤嘉的脖子，表达自己的渴求。
尤嘉盯了他几秒，叹了一下，头向一旁歪，颈间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软骨微微凸起，勾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沈丛岩趴在他肩膀处，冰凉的嘴唇颤抖着张开，犬齿深入，刺破皮肤，热血涌出。
尤嘉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低头想，他没有上来就咬，反而是询问他的意见，这是不是有些好转的迹象？
尤嘉一只手搂着这小孩，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沈丛岩趴在他身上一直有意无意地把他往下压，他半个身子都快被他压垮。
尤嘉抬头向身旁看了看，他往后挪了挪，靠在一张桌子的桌腿上。沈丛岩随着他的移动两条腿也向前爬，依旧像一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
“你给我留点，”尤嘉拍着他的后背，面无表情，“我再怎么自主修复也禁不住你把我吸得只剩一张皮。”
话音刚落，沈丛岩吸得更带劲了。
“……”尤嘉抬起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眉间，感觉有些无奈。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滴的一声，实验室的重型门缓缓向四周推开。
“身份认证，艾霖，请进。”
门打开，外面站着刚才那两个人。
尤嘉挑眉，有些意外，这俩人竟然也有权限卡。
看见里面的情形，陶不言立马举起手里的枪，语气散漫：“这次可没看错。”
尤嘉皱了皱眉，两只手环住沈丛岩，黑色的瞳孔边泛着蓝圈，声音瞬间冷下来：“你敢开枪试试。”
“行啊，”陶不言收起了枪，别在自己腰后，“那就麻烦你走一趟了。”
说着，他就要上前擒拿尤嘉，身旁的南优竹忽然伸出手臂拦住他。
“怎么？”陶不言疑惑，“博士不是让把他绑回去？”
“等一下，”南优竹看着尤嘉的眼睛轻声说，“他好像……”
南优竹蹙着眉，她不太确定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了问题，她心里有些拿不准，反问身旁的人：“你觉得他是普通人吗？”
陶不言嗤笑一声：“吐子弹跟吐西瓜子似的，就这还普通人？这研究所还真是厉害，这种东西都能研究出来，活该今天撞地府。”
“不是，”南优竹轻轻摇了摇头，“你没感觉到吗？精神力。”
南优竹看向地上靠坐着桌腿的人，不太确定地说道：“他好像……是个向导。”
陶不言愣了一下，带着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尤嘉，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不会吧，向导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南优竹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退至走廊商讨，重型门随之关闭。
尤嘉将视线从门边收回，沈丛岩呆愣愣地靠在他怀里，眼神有些呆滞。
“清醒了？”尤嘉问。
沈丛岩收紧双臂，紧紧搂着身前的人，生怕对方消失，他问：“你是向导吗？”
尤嘉含糊地点点头：“好像是。”
“怪不得你能预知未来。”沈丛岩小声说，“我听说哨兵和向导都有衍生能力，你的能力就是预知未来吗？”
尤嘉扶正他的身体，让他靠在桌腿上，自己动了动半边快要发麻的的身子：“以前是。”
沈丛岩：“现在呢？”
尤嘉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在一条黑色皮圈的上方，除了几块干涸的血渍，并无半点伤口，他声音很轻地说：“自主修复。”
“好厉害。”沈丛岩小声惊呼。
尤嘉淡淡笑了笑，起身去操作台那边挑了一些东西，回来蹲在沈丛岩身旁。
这里没有水，他用棉球沾了酒精给沈丛岩擦脸，他的嘴唇本身就是艳红的，长时间吸食血液将他的嘴唇染的更红，白净的脸蛋上也沾上几点干了的血迹，尤嘉使了些力才将其擦去。
沈丛岩颈间的绷带被血浸湿，尤嘉给他止血，又缠了新的绷带。
做完这些后，尤嘉给他理了理衣服，抚平褶皱，搀着他站起来。
小孩站起来时身形还摇晃了一下，待他站稳时，尤嘉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沈丛岩原先是只比他矮一个头，尤嘉还意外这个小学刚毕业的小孩发育的倒是挺好。现在他整个人站直了身体都还没到他胸口处。
整个人跟缩水了一样。
沈丛岩仿佛也察觉到这一点，他站直身体蹦了两下，发现自己依旧是到尤嘉胸口处，他拿食指点了点尤嘉心口处那个小破洞，闷声开口：“我怎么变矮了？”
他抬头仰视着尤嘉，抿了抿嘴：“这下你真变成我哥哥了。”
尤嘉凝眉，有些诧异，怎么那个百移动在10楼时是双腿拉长，到他这是缩小？
尤嘉还没想明白，一旁的大门又一次开启。
“滴，身份验证，艾霖，请进。”
实验门再次打开，那两个人又站在门口。
南优竹笑着上前主动和他介绍自己：“您好，我是南优竹，主城区在编向导。”她向尤嘉伸出右手，对方迟迟未动，没有握手的打算。
她莞尔一笑，转而将手伸向身后，介绍靠在门框上的男人：“这是我搭档，陶不言。我们此行任务是取回x-1药剂送回主城区，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沈丛岩贴在尤嘉身后，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摆动，终于，他忍不住问：“哥，你要和他们走吗？”
南优竹看向尤嘉身后的小崽子，她没有感受到这个小孩身上的半点精神力，却也友好问道：“这是你弟弟？”
尤嘉迟疑地点点头。
南优竹笑道，说出口的话分量不减分毫：“但他好像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
尤嘉没答话，南优竹说的是对的。如果向导必须被抓回主城区的话，那身为普通人的沈丛岩是注定进不了主城区，只能被留在这里，两人必定分开。
沈丛岩把整个身体往尤嘉身后缩，他害怕对方把自己扔在这里，于是双手紧紧攥住尤嘉身后的防菌服。
南优竹弯下腰，看向尤嘉身后的小朋友：“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又直起身子，和尤嘉对视，商量道：“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可以把您弟弟一起带出去，但是不能将他带回主城区，您可以选择把他放到任意地点，我们都可以接受，但前提是您和我们回主城区，配合我们的行动。如何？”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尤嘉反问。
南优竹笑了笑：“那不如先这样，我看您弟弟好像受伤了，不如我们先一起去找这里的博士看一看，给你弟弟先行治疗？”
尤嘉往身后看一眼，他觉得沈丛岩又缩水了，这样下去怕不是要变回婴儿状态，只得先答应。
·
b区7楼，这间房子依旧和原来一样，里面站着一个卤蛋博士，正站在操作台旁，一手握着胶头滴管，一手握着试剂瓶。
南优竹扶着沈丛岩的后背，主动把人往博士那送：“艾霖博士，您先看一下这个孩子，他好像受伤了。”
说完，她偷偷瞟了尤嘉一眼。
尤嘉的心思只在沈丛岩身上，无暇顾他，他等着博士的回答，被感染后到底该怎么治疗。
博士只是扫了小孩一眼，指了指操作台旁边的高脚椅，“去那坐着。”
沈丛岩乖乖过去，端坐在椅子上，像小学生一样听话。
过了一会儿，博士放下手里的试剂瓶，对尤嘉招了招手：“你过来。”
尤嘉往操作台旁走了几步，站在沈丛岩身旁。
博士问：“他咬你了？”
尤嘉点点头。
博士伸手从一旁的置物架子上摸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一个红色按钮，一瞬间，操作台与旁边的书架分离开来，一面透明的玻璃从天花板直落而下。
站在玻璃外的南优竹心领神会，带着陶不言去走廊站着。
博士不管他们，自顾自地说：“反复啮咬，血液进入口腔，一定程度上具有清毒的作用。”
尤嘉不答话。
博士从一旁厚厚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尤嘉：“看看吧。”
尤嘉接过，a4纸眉头白纸黑字写着“血样检测报告”，下面列出两栏资料。
基本信息：
姓名：尤嘉
身份：向导
一次能力：预知
二次能力：自主修复
实验样本：血样10ml
指定方向：x试剂
检测结果：
是否具有解毒性：是
清毒能力：90
这张纸上的信息还没有看完，尤嘉就见博士拿了一管红色的试剂对着沈丛岩的胳膊扎下去。
“你给他注射什么？”尤嘉蹙眉。
博士没答他的话，只是阴森森问：“尤嘉，看到这张纸你想起什么了吗？”
见他不说话，博士只好自己说：“当年做解药时，整个实验室都焦头烂额，无论我们做出什么解药，只要往那些被感染的人身上注射，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就像这样。”
博士单手指向沈丛岩，后者呆呆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忽然，他的眼球翻上一点红色，嘴巴不自主地张开，露出里面尖利的犬齿。
博士忽然笑了笑：“但是这个时候，你出现了，我就知道，麦唯和莫里的孩子怎么会差。”
沈丛岩原本坐在椅子上，身体猛地剧烈抽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整个人像麻花一样拧来拧去。
尤嘉忽然想起10楼那条眼镜蛇，被兔子开膛破肚前也是这般扭曲身子，痛苦难熬。
博士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因为你，我们研制出解药x-1，但是尤嘉……”
博士忽然向他走来，对他伸出双手：“那段时间你是不是特别难熬？只有在异化时，体内的信息素才会涌现出修复因子，每每都是这种时候，才能提取出制作解药的原剂。一次失败，两次失败，三次四次还是失败，尤嘉你是不是都被他们搞得厌烦了呢？”
“看见那时的你，我真的是特别心疼，”博士上前几步，尤嘉相应往后退几步，这人的脸上忽然呈现疯狂之色：“尤嘉，你看那些人多么坏，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对你好，我在那些日子里经常端水给你喝，你还记得吗？”
“这个世界没人对你好，那些实验员是，外面站着的那两个人也是，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靠近你。”博士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只有我是对你好的。”
尤嘉皱了皱眉，地上的沈丛岩已经开始啃椅子腿。他越过这个男人，从一旁的操作台上抽出手术刀，一下划破指尖，伤口处冒出深红的血点，越冒越大。
他走到沈丛岩身旁蹲下，一手捏着沈丛岩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往他嘴里塞。
沈丛岩这个时候意识还没有彻底沦丧，感觉到人肉在嘴里，他下意识开始嚼，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博士说，却毫无半点夸耀之意，“所以尤嘉，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告诉我，麦唯留下的密码是什么？”
尤嘉没有理他，他扶着沈丛岩靠在自己身上。
“尤嘉，”博士沉声道，“如果你这样不识抬举，那我们只能做交易了，我给他注射了x试剂原病毒，如果你想救他的话，就告诉我麦唯留下的密码。”
博士手里摇晃着一个针管，里面的绿色药剂荡来荡去。
尤嘉垂下眸子，那管药剂他见过。
“好。”他答应。
博士笑着将针管递给他。
吸了血后，恢复一半清醒意识的沈丛岩靠在尤嘉肩头，气若游丝问：“我会死吗？”
尤嘉摸了摸他发凉的脸蛋：“不会。”
沈丛岩：“我会变成只会咬人的丧尸吗？”
“会好起来的。”尤嘉搂着他另一边的肩膀，和他靠在一起，“你会好起来的。”
“我想回家，”沈丛岩靠在他身上嘟囔，“你可以砍下我的手或是头吗？把我带回去，我想睡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
“不会死的。”尤嘉说。
沈丛岩依旧自言自语：“这些部件有些大，要不你剪掉一绺我的头发吧，”他摸了摸脑袋，只摸到一手扎人的寸头，“但是我头发太短了。”
他瞬间有些垂头丧气。
“我奶奶说，做坏事会遭恶报。”沈丛岩贴近尤嘉耳侧，轻声说：“有一件事，我对你说谎了，你别怪我。”
尤嘉问：“什么事？”
沈丛岩闭紧嘴巴，摇了摇头：“如果你把我的骨灰送回去的话，你就能知道了。”
红色血丝密密麻麻攀上眼白，沈丛岩忽地握住尤嘉的手，紧紧握住，攥得尤嘉指尖泛白。
他在变异的前一秒，意识不清还在说话：“一件很小的事……你不要讨厌我……哥……”
黑白分明的眼球一眨眼变成了红色，尤嘉捏着针管，往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刺去，淡绿色的液体缓缓推进他的体内。
沈丛岩又睡了过去，靠在他的肩膀，像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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