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时光

日子过得很平淡，亦纯每天起床都能呼吸到和七年前相似的秋天的味道，整理好自己后，她会换上铺子里那些卖不出去却意外很90年代风的衣裙，确认自己干干净净妥妥贴贴后，再照料屋前屋后的花草。学生们上课，巷子里很清冷，她总是搬一张藤椅在房檐下，静静地卧在上面看书，有时打个盹儿就到黄昏了，那时她就会开始拿着相机去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拍摄一草一木，任何打动她想让她留住的东西。

        夜里，她写日记，开篇永远都是，亲爱的晓风。在这个世纪，浮躁而慌乱的世纪，一切进度都开了倍速，她认真地过着分秒的生活，慢慢地长长久久地爱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亲爱的晓风，小镇现在被另一群充满朝气的孩子占据了，他们几乎都是零零后，每个人都揣着一部手机，日常说话内容都是大数据时代里的那些流行的网络用语，是可爱的，但又很陌生。我的铺子生意不好，很偶尔会有人陪我说话，你在哪里做着什么呢？今天有占星卜问你的近况，假如真的有神明的话，一切都指向你快安顿下来了，真的吗？我永远隔山隔海祝福你呢。”

        她买了留声机，买了胶片，夜里房间里回荡的是那首《恰似你的温柔》。

        过去她很喜欢和晓风传纸条，桌子板凳晃动的时候，悄悄咪咪地把手背到后面去，属于他们俩聊天记录的小本本就到手里了。

        晓风：“昨天那个星星灯，好看吗？确定送得出手？”

        那次离开画室，她陪他到河边就是去买星星灯的，不知道是送给谁的。

        她随手写了肯定答案，也没有递给他，趴在桌上不说话了，晓风就开始各种踹他凳子，后面不耐烦了，直接用手戳她后背。

        她被痒到，回头无奈地望他一阵，难过和悦爱交杂在一起，老实地传回了本子给他。

        晓风打开，看到一行娟秀的字迹。

        “没有女孩会拒绝。”

        晓风眼睛眯起来，很愉悦的样子，刷刷刷写了什么，把小本子递还到她手里。

        “算你有眼光！谢谢你帮我选礼物，多亏你啦。”

        那时候她就知道，班花原来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晓风心里早就有了一束月光，他们十六岁就在一起，十七岁分隔两地相爱。

        晓风所有的细腻心思，少年人的稚嫩和青涩，甚至是自卑和敏感也全部属于她。

        她想，她的晓风不用做任何事就是浪漫本身，到底是谁在享有这份殊荣。

        那时候起，他们偶尔会一起出去吃晚饭，吹晚风，挑礼物。晓风提起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最温柔，眉眼里满是少年人的纯真无邪。他是痴儿，是赤子，是无畏无惧的亚当。

        第二天醒来，亦纯有些感冒了，夜里辗转的时候，应该是踢到了被子。

        她感叹一声自己老了，休息了一个下午也不见好，无奈之下只好去往油桐街的社区医院开了一点药，弄好一切的时候，天色都被暗蓝笼罩了，周内的小镇夜晚没有什么可拍的内容，她干脆去了那家过去经常和晓风一呆一整天的旧书店，准备在那里看看书，拍点照片。

        幸而，老板大叔这么多年还不离不弃地守护在这里，只是和那排木板门一样，被时光催生出许多深刻的痕迹。

        他一向是个静默的叔叔，目光里的潜台词好像是在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亦纯猜他还记得自己的，那年她买过好多《花火》和《许愿树》，以及现在已经销声匿迹的杂志。而且，每次和她同行的，是那么罕见的光芒万丈的人。

        跨进门槛，地面是下陷的，店里的陈设都没怎么变，小而窄的空间，只是一个普通卧室的大小，四壁都摆满了书，中间也没有架子，只用一块方形的木板来堆放密密麻麻的书，留下“回”字型的过道供人行走，灯像是煤油灯盏一样，暗得让人无心念它，只想看清书页上的文字。

        亦纯随手拎起一本《薇依》，唇边苦涩的勾了勾。

        她拎起相机，拍下书的封皮，是一张不知名作者的水彩画，一个气质清冽的穿白衬衫的美少年，躺在一艘漂泊的船里，一只手垂进河水中，一只手怀抱着向日葵，像是睡着了。

        画面翻转，十七岁的亦纯拿起书指着上面的男孩，对另一个男孩说：“像你。”

        两人刚刚吃了糟糕的午饭，逃了下午画室的课，躲在这里看书。

        晓风心情并不算得上舒畅，勉勉强强扫了一眼，评论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确实，晓风，并不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少年，他是团不安分的火，只是暂时在小镇的温山软水里浸泡得熄灭了。

        但亦纯就是觉得晓风安顿下来的时候，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看书，晓风端着的都是一些名字中二的修仙小说，她也手捧青春伤痛文学，各自靠坐在角落里，堕入奇妙的幻想之旅中。

        她代入的男主角永远是他。

        眼神偶尔飘出去，就能看到，门外街对面的泡桐树，静静地落它的叶子，开它的花。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没想过能陪他这么久。

        亦纯的眼睛从相机里挪开，已经有些湿润了，她体会到了来自遥远的八年前的那种伤春悲秋，很庆幸自己那么早就懂得要珍惜好时光。

        亦纯在书架里翻出了当年晓风看过的书，一本现在依然火爆的修仙文，印象很深刻，因为太长了，看的话要花很多时间，她想他俩念书不好都是有原因的。

        再出来学生都放学了，屋外的泡桐树下，竟然站着一个熟悉的人，也许算得上熟悉。

        亦纯心口跳了跳，小镇就是这样的，安排各种各样的不期而遇。

        他是在美术生的眼中神一般的存在的人，自然能被马上捕捉到。

        对方看到这边的时候，眼神依旧是冷漠的。

        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明艳女孩子对他的称呼是“赵老师”，所以他们是在明目张胆地谈着师生恋吗？

        不过她毕竟是在城市里打磨后回来的，接受能力很强，也并不排斥师生恋，只是不再愿意露出一些令人产生误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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