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非分之想
那条巷子斜斜地向上延伸，满地坑坑洼洼的旧石板，密集的店铺就一间间铺排在小坡上，放学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经过这里，伞上的水珠簌簌地往下掉，空气里好些清冷的味道。
亦纯的心里疼得发紧，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定也混在他们之中，低着头，也不说话，或者看着伞沿上的水珠，心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很多心事的男孩，独自一人领悟着天地。
亦纯翻找手机，却发现赵影的号码不见了，可能是无意中删掉了，又等了等，还是没有见到他回来。她只好迟疑着，顾盼着在镇中心拦了的士回到了慈孤。尽管这一路师傅已经开得很快，但她穿着这样湿漉漉的衣服整整两个多小时才回到铺子里，不出所料地又病了一场。
夜里，吃了药在被子里冻得发抖的时候，那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起作用了，她开始委屈，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丢下另一个人不闻不问，说消失就消失，哪怕要离开，至少也郑重道别。
她昏昏沉沉地陷进梦里，又看见朝思暮想的他，还是那样毫无感情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她。
是，这一生一世，你做任何事都没有用，他看在眼里都是无感、滑稽、可笑，甚至反胃。你要问为什么吗？他一点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他有的，他的慈悲让他没有表露出那样抵触的心境，但他也不屑于多施舍一分刻意的温柔，让你无端又误会他对你有任何感情，所以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你，叫你知趣。
场景又是在迪厅，她追着他转场跑到了另一个地下酒吧，他一路上从来不回头管她，自顾自地朝人声鼎沸去，年轻人扎堆地蹦哒，他穿梭着去了隔间换衣服，t恤掀开，橙黄的灯光下露出模糊的皮肤。
她闷闷不乐地在门边等他，察觉到她的窥视，他从门缝探出一道讥讽的目光，骄傲又轻蔑。
她再次被这种眼神击溃，想和他说上一句话，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爱得心都要炸开了，求他能不能大发慈悲再施舍一点温柔，让她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好。
可惜，彻头彻尾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的都懒得听他说肺腑的话。你把心掏给他，以为他会震撼，事实上他只会觉得很烦很烦，这个人为什么还要缠着自己，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啊？
亦纯哆嗦着从梦中醒来。
翻来覆去地难受，像个病魔缠身的人，苟延残喘祈祷上苍让这一切记忆从身体里消失。她不是一个猥琐的人，她自问，她向来温和得不好接近，也是难以触及真心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在那个人那里，有近乎可耻的非分之想。
她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文案。
“真心悦爱一个人，也叫非分之想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真的很抱歉啊。
夜里又下雨了，雨声潺潺，一心牵挂的人现在也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听雨吗？
晓风会吗？还是他觉得这些词都是矫情可笑无病呻吟的，他再也不会有任何伤春悲秋。
次日，杨暖暖来看她，一上楼见她气色差到极点，吓得想把她赶紧送医院抢救。
“你怎么了？”
她把买来的零食往床边的桌上一放，探手过来试了试亦纯的体温。
亦纯拨开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杨暖暖今天过来陪她，还是因为上次见面觉得她就很不对劲，如果是身体上的还好说，又回到心理状态最糟糕的时期那才是可怕。
晓风已经消失了这么久了，光靠一腔思念，她做了多少无助痛苦挣扎的事，多深刻的爱都该慢慢平息了吧。
“你听我说，我左思右想，要不咱还是离开这里吧。”
亦纯静静地听着她说，没有任何作答。
“你回来我真的怕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你知道吗？你不是在等任何人，你是在走出来的路上，所以千万别倒回去好吗？”
“我答应你，暖暖。”
她说着竟然还笑了起来。
“确实，自从回来以后，我又开始频繁梦到他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心念念都是他。”
她打开床头的烟盒，又点上一支，呼出的烟雾泛着忧郁的蓝色。
“我以为在这里我和他有多少的回忆，却原来，只有我一个人有印象罢了。高中时期，我也只是偶尔能和他有一点交集，我好像用不着多长的时间，就可以回顾完我们所有的片段。”
“好，你都明白就好。”杨暖暖坐在床边呼出一口气来。
“但是我心口是空了一块的。我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了，这次回来除了想看看小镇最后一眼，我其实更想知道我缺失的那块到底是什么。”
杨暖暖不解，“这些年你一直说你要找到一个答案，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答案，值得你疯魔这么多次？”
她无力地看着她，“反正你要重新出发的话，必须找到那个答案是吗？”
“是。”
亦纯捏着烟，坚定地看着她说：“现在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我，虽然我找不到他，只能他来找我。”
“是谁？”
“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暖暖。但是你相信我，这一次，我有预感，真的能帮到我。”
亦纯已经心里又开始揪得紧紧的了，像是当初期待晓风回复自己消息时的那种感觉。
沉闷的，焦灼的，痛痒的。
杨暖暖又陪她说了一阵话，就被顾帆接走了。亦纯也重新装好了画布，准备好安心闭关完成毕设。
她答应了杨暖暖，在完成毕设之后，就离开小镇，独自去曼彻斯特淋一场雨。
她拿着画笔，一笔一画地记录下现实和幻境交织的场景，用质朴的色块铺筑着画布，她看似莽撞，又胸有成竹。
她的所有情感全部汇聚到笔尖上。
失散爱子之痛固然可怕，但是无处容身的母性也许才是真正折磨着她的根源。她那漂泊在外的游子，从不稀罕这份枷锁一样沉重的爱。
是的，母亲从来不会管孩子需不需要她这份爱。只是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是温柔和慈悲。
她又要怎么才能戒除这份母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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