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蛤味增汤
洗衣、擦地、插花、煎药、帮厨……
惠子受伤后,千代比往常更加忙碌。
因为将玉佩送了出去,惠子又暂时没有了收入,寸土寸金的吉原花街,光吃穿用度都是笔大开销,千代感觉还清欠款的日子被无线延长了。
可即使如此,千代也没有放弃过离开这里的念头,她只能起早贪黑更加努力地工作,省吃俭用地攒下每一文钱。
又是一个热闹喧嚣过后的清晨,灯罩下的短烛尚未燃尽,带着水汽的朝雾透湿了窗纸,客人们早已尽欢散去,忙了一宿的番头正靠在柜台上呼呼大睡着。
千代却还未合眼,她将袖子高高挽起,长发束于脑后,跪坐在客人晚上坐过的蒲团上,满眼羡慕地打量着卓袱台上已经彻底冷掉的食物。
从隅田川专程运来的银鱼,做成耀如银叶的刺身,只被那位点菜的大人匆匆吃了两口,便因美人的娇羞拂袖散落在地;用在鹿儿岛猎来的活鹤腌制的鹤肉,也已经洒上了溢出杯子的清酒;贫苦人家一年半载都难吃到一回的天妇罗,整晚都安静地摆在桌子一角,却无人问津。
千代本能地吞咽了口口水,心如刀割般地清理了桌上的残羹冷酒,又擦干净地面后,才回到了房间,蜷缩进了角落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后厨爷爷留给自己的烤土豆饼,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唉,穷啊。
千代一边啃着烤土豆饼,一边掰着手指头,算着以自己这点微薄的收入,要多少年才能还清欠款。在得到一个辛酸的数字之后,只听见身后的榻榻米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
千代转过身,摸了摸躺着的惠子的额头,抚了抚她的胸口,在发现惠子没有大碍后,又放心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京极屋的游女和下人们住的都是通铺,可自从惠子受伤以后,那群游女们硬是挤出了一间狭小的隔间,让惠子和千代居住。
无论是派自己身边的秃来照顾惠子的花魁弥生,还是给自己和惠子让出单间的游女们,都让千代倍感温暖,京极屋,并不是个自扫门前雪的地方。
忙碌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十五天。这十五天里,千代□□无暇,心里虽然记挂着与妓夫兄妹的约定,却实在难抽出身来去看望他们。
好在京极屋离狄本屋不远,千代会趁着每日随后厨爷爷出门采买的间隙,假装路过狄本屋的门口,偷偷看看里面有没有妓夫太郎的身影。难过的是,果然如之前那位年轻英俊的妓夫所说,妓夫太郎平日里几乎都不在店里。
直到第五次路过时,已经不抱希望的千代才在狄本屋店里看到了他。
妓夫太郎仍穿着血月之夜的那件破旧的和服,长长的刘海遮住大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下垂眼,瘦得指节凸起的右手垂在身侧,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镰刀,刀刃上的凝着斑驳的黑色血渍。他走到柜台前,伸出左手将怀中一小包沉甸甸的东西扔到老板娘面前。
看到那包裹是被妓夫太郎贴身保管的,老板娘微皱着眉不太想触碰,犹豫了一会儿,两只手才伸出四根手指,轻轻捏住扎紧包口的绳带两端,慢慢一抽,系着活扣的绳带被抽了出来。
漫不经心地朝包裹里看了一眼,老板娘却不由得发出了惊呼。
钱,满满一包全是铜钱。
铜钱的最上层,还一同放着一枚翠绿的扳指,成色上乘,扳指的内侧,沾着未被擦净的血污。
老板娘一眼就认出,这扳指是狄本屋的一个长期欠债不还的客人的物件。每次光顾狄本屋时,他都会炫耀地摩挲着拇指上这枚快要包浆的扳指。
“催了半年都没收回来的债,居然被你讨回来了?”老板娘不可置信地捧着那袋铜钱,也不再嫌弃了,直接将手伸进去数点了起来,欣喜的神色跃然于脸上。
“打断了他两根肋骨,他才磨磨蹭蹭地拿出这些钱,可惜本金够了,却还差着利息。”妓夫太郎咧开嘴阴沉地笑着,露出两排锋利的尖牙,“没办法,我就砍下了他的拇指,把这玩意儿一并带回来了,据说是他的传家宝,死活都不肯摘呢。”
妓夫太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枚染血的扳指。
“干的好啊,我就说过,你是天生干这一行的料。”狄本屋的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清点了一遍钱数,笑眯眯地要将这些铜钱收起来时,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从那几百枚铜钱中掏出两枚,随手扔在了妓夫太郎的身上。
“喏,你的酬劳。”
明明没有什么声音,千代却仿佛听见了铜币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千代,怎么在这里傻站着,跟我一起去前面的集市里买条鳗鱼吧。”耳边传来厨师爷爷的催促声。
“……是。”千代点了点头,只得收回目光,朝着后厨爷爷的身影追随而去。
后厨爷爷很快挑好了一条鳗鱼,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千代和往常不同,总是时不时在发呆。
“怎么了千代,今天有点魂不守舍啊!”
“没,没什么,爷爷,我……”
千代话未说完,却看见自己的小手里,被爷爷塞进一网兜新鲜的蛤蜊。
“天天吃烤土豆饼怎么长身体呢?这是爷爷买给你的,不会从你的工钱里扣。”
千代仰起头,看见后厨爷爷一双慈爱的眼睛冲她微微笑着,眼尾挤出深浅不一的皱纹
经过了十五天的修养,惠子的身子好了不少,可仍时不时咯血,要她马上工作还是有些困难。老板娘见缝插针,好几次引诱威逼千代,想说服她同意成为花魁接班人,却总是被哪怕下不了床也要阻止老板娘的惠子打断。
“既然你那么护着她,那今天就给我坐在张店里去,从戌时一直接/客接到天亮!”老板娘没好气地说道。
以惠子现在的身体,怎么可能做到?千代想向老板娘求情,话还没说出口,却见惠子冷冷地答道:“可以。”
只要能守护住千代小姐,你要我的命也可以。
“最近附近的村庄里,总传来野兽咬死人的传闻呢。”
“到底是什么野兽啊,会不会跑到咱们这里来啊。”
夜幕降临,张店内的游女茶话会又一次开始了,大家最近的谈资,总是少不了那个被传得玄之又玄的野兽传闻。
千代只当惠子是在说气话,却没想到到了晚上,惠子居然真的坐到了张店的木栏内,只是惠子形容憔悴,未施粉黛,那张虚弱疲惫的脸,比旁边游女们敷完粉的脸还要惨白几分。
“病成这样还要出来接/客啊,这家老板也太没良心了。”
“本打算出来寻乐子的,怎么让我看见这么个病秧子,晦气!”
老板娘脸色由青转白,只能没好气地对惠子挥着袖子:“滚回去滚回去,别给我丢脸!”
“你也一起滚吧,看见你到处瞎晃悠就心烦。”老板娘指着站在角落里的千代说道。
千代心知,老板娘是因为自己宁愿干粗活也不愿意卖/身赚钱而生气,笑嘻嘻地就扶着惠子回了屋。
回到屋里,就着隔壁几个屋子传来的哼哼呀呀的生命大和谐之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明。直到肚子“咕噜”叫唤了一声,千代才想起,二人从天黑到天亮,还没吃过饭。
“后厨的爷爷送了我一盆蛤蜊,我用盐水泡了两天,泥沙都吐净了,还舍不得吃呢!”千代诱惑地眨了眨眼睛,“惠子想不想喝花蛤味增汤?”
偷偷钻入后厨,过了忙时的后厨已经收锅熄灶,千代轻声询问是否可以借个灶台一用时,几个伙计很爽朗地回答道:“随便用,用完收拾好就行。”
千代挽起袖子,将还活着的新鲜花蛤捞出,放到清水里洗净。
生火起灶,千代在锅中倒入冷水,然后将洗好的花蛤倒入锅中,最后还扔进去了一小片生姜。
冷水渐渐升温,很快咕嘟咕嘟冒气热气来,在沸水的烹煮下,汤中的花蛤忍不住将外壳一张一翕,露出内里鲜嫩的软肉。
千代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汽,又在锅中下入了事先备好的布昆和嫩豆腐,待切成薄片的嫩豆腐和冷绿色的布昆漂浮至汤面时,加入一勺惠子腌制的面豉酱,再撒上一把嫩绿的葱花,搞定,盛碗!
坚硬的外壳已全数四敞大开,乳黄色的汤汁包裹着白嫩的花蛤肉。千代尝了一小口汤汁,咸鲜浓郁的香气层层包裹着味蕾,侵占着喉舌,让人爽得口舌生津。
“这也太好吃了吧,千代你真是个天才!”千代忍不住自夸起来。
一小兜花蛤居然做了一大锅味增汤。千代盛了满满一海碗给自己和惠子,嫩豆腐入口即化,花蛤肉脆嫩咸香,两人吃到肚皮滚滚,还剩下了小半锅。
“好像做多了啊。”千代挠了挠头皮,扔掉实在是浪费,可现在都快天亮了,正是日夜颠倒的京极屋众人补眠的时候,千代也不忍把他们叫醒。
“啊,我知道送给谁吃了!”看着惠子身体也好转了不少,千代用汤罐装了满满一罐的味增汤,用竹篓背在背后,向着罗生门河岸的方向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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