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遇袭
正是月日交替之时,提着一盏小小的纸灯笼,背着摇摇晃晃的竹篓,千代抬起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稀疏的星斗隐蔽在云层之后,月亮的清辉也显得有些寡淡。
真是任性啊,怎么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跑到罗生门河岸来了,万一妓夫兄妹也已经休息了呢,看到背着一个汤罐的自己,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千代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最近的确变得奇怪了,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返京极屋。
转过身,刚踏出半步,却听见不远处的河岸旁,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救救……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
那声音喑哑破碎,却有几分耳熟。
千代竖起耳朵,听见女人的呼救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却越来越微弱。
还是赶紧离开吧,可是,那女人说不定会死……
也许呼救的是一个在野外独自产子的女人呢,这种事在吉原也算是常见。犹豫了片刻,千代下定决心,向着河岸方向谨慎地一步步靠近。
为了以防万一,千代从发间抽出一根锋利的发簪,紧紧握在手心。
宽阔的河道两旁,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旱苇,将一切都遮挡得看不真切。
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拨开粗茂的苇叶,锋利的叶缘将千代细嫩的手掌割出一道道血痕。千代缓步前行,听着求救声越来越近。
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空气中似乎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千代安慰自己在胡思乱想,生孩子也会流很多血的。吉原虽然是座享乐之城,可大多数时间里也还算得上民风淳朴,游女们爱岗敬业,京极屋童叟无欺……
直到求救声越来越微弱。
求救声消失了。
脚跟处隐隐传来湿滑黏腻的触感,千代将灯笼向下移了移,在低下头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
红色,满目刺眼的红色!
殷红的血顺着地势,流淌过长满的旱苇的地面,沾湿了千代的布鞋。
千代脊背发凉,战栗的双腿颤颤巍巍地向后撤了几步,却感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差点站不稳。
颤抖的双手提着灯笼,千代壮着胆子将刚刚自己踩到的那部分区域照亮。
下一秒,灯笼重重跌落。
千代只觉得一阵耳鸣,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胃里不停翻涌着,然后捂着腹部呕吐起来。
她踩到的,是头发,又黑又长的头发
而这簇头发连着的,是一个女人支离破碎的头颅!只剩半张脸的脑袋上,那只还算完整的眼睛里,满是濒死之时的恐惧。
生理性的恶心让千代狂吐了几口后,才勉强直起身子,操纵着麻木的双腿。
混蛋,跑起来啊!跑得越快越好!
千代猛锤了几下,那双不听使唤的双腿才交错着迈开了步。
还不够快,这样会死的!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是吃人的野兽吗?是变态的杀人鬼吗?不管是什么,都要快点跑啊千代!
冷汗瞬间布满了千代的额头,眼看就要跑出这片旱苇,千代悬着的心刚要放下。
突然,千代感觉到右侧的肩膀上一沉。
是放心不下自己独自出门尾随跟来的惠子吗?还是收债回来正好遇到自己的妓夫太郎?千代疯狂地心理暗示自己,一定是他们,一定是的!
可那沉重得过分的重量无情地告诉千代,拍自己肩膀的,不是她想象的人中的任何一个。
千代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地回过头。
“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肉山一样的佐贺,亮着从那双厚嘴唇里探出的尖锐獠牙,舔着唇边殷红的鲜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千代。
佐贺眼眶处的血管诡异地暴起,丑陋的双眼中满是凶狠和贪婪,还有想要把千代撕碎的欲望。
求生的本能让千代的双腿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她开始拼了命地向前跑,竟然在瞬间落下了已经成为怪物的佐贺一小段距离。
可身后危险的气息始终没有消失,佐贺野兽一般的嚎叫刺痛着千代的耳膜。她还在奔跑,鞋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苇叶割伤了她的脸。
她拼尽全力,可体力已经渐渐到达了极限,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饿啊,饿……要吃更多的人类……”千代再也跑不动了,她听见身后佐贺低沉的嘶吼已经近在咫尺了。
自己要被怪物吃掉了吗?千代绝望地想着。那瞬间,她想起了自己手中的发簪,虽然自己的力量在怪物面前小得似乎不值一提,可,不能就这么毫不反抗地被怪物吃掉。
千代转过身,高高扬起手中的发簪,对准佐贺的身体!
失去理智佐贺正对着千代伸出粗壮的双臂,骇人的獠牙向外呲着,鲜红的舌头滴着涎液,尖锐的指甲眼看就要刺破千代的胸膛!
“嗷——”凶恶的佐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恼怒的嚎叫。
千代震惊地抬眸,只见一柄雪亮的镰刀刀刃突然勾在佐贺青筋暴起的脖子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千代甚至来不及收回握着发簪的手,和势大力沉的镰刀相比,发簪像小猫挠痒痒一样划过佐贺的手臂,连刮痕都没留下一条。
不会是又出来一只吃人的怪物,然后怪物们因为争抢食物而内斗吧?千代恐惧地喘着粗气。直到看到那把镰刀的刀把上握着的是一只长着黑斑的人类的手时,千代的心中终于升腾起求生的希望。
是妓夫太郎!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块浮木,千代湿漉漉的双眸骤然擦亮。
那只握着镰刀的手仍在发力,千代从来没想到使用镰刀也会产生这么大的力量。
佐贺拼劲全力地想要上前扑咬千代,他将身体努力地前倾,参差交错的獠牙使劲朝千代呲着,血红的舌头一甩一甩,可脖子上的镰刀不由分说地勾着他的身躯向后倒去,深深割入喉咙的镰刀几乎要将他斩首。
“砰”的一声,佐贺后仰着轰然倒地,身体压倒了一大片旱苇,扬起一阵纷乱的尘埃。
尘埃散去,黯淡的光线照不清千代眼前之人的面容,只勾勒出了长长细瘦的身影。
“丑陋的怪物,差不多可以去死了吧。”耳边传来的声音还是那般阴冷古怪,可千代此时听着,却觉得怎么听怎么好听。
不过妓夫太郎的眉头倒还是紧紧皱着,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千代,蓬乱的头发,满是擦伤的脸颊,被鲜血沾染的衣裳,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天还没亮呢,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分不清是关心还是责备的话还没说完,妓夫太郎却发现,刚刚从千代眼中消失的恐惧,又以数倍的强度出现了。
那双纯净无暇的眸子中,映出自己那佝偻瘦弱丑陋的身躯……
和自己身后,又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佐贺。
“咻——”拽着千代的衣袖,妓夫太郎灵巧地躲过佐贺的攻击。
那攻击实在没有什么技巧,就像野兽扑食一般不讲道理,被割碎的脖子似乎快要承受不住脑袋的重量,摇摇欲坠的头颅上,佐贺仍龇牙咧嘴地对着妓夫太郎和千代二人。
真是令人作呕的怪物,妓夫太郎脸上露出厌恶的情绪来。他不讨厌艰难求生的人或怪物,甚至喜欢看他们狼狈得像一滩烂泥似的,也要挣扎着活下去的丑态。但这丑东西的血,弄脏了他的小姑娘的衣裳,那他就必须死。
就像那个讨债的夜晚一样,妓夫太郎紧握着镰刀,对着佐贺的身体狠狠地撞击,骑在他倒地的身躯上,举起手中的镰刀,一下一下砍在他的要害之处。
妓夫太郎砍得又快又狠,鲜血骇人地四溅着,很快,佐贺的脑袋和胸前,就布满了几十道足以致命的创口。
妓夫太郎和佐贺,就像两只缠斗的野兽,只是一只瘦弱却灵巧力沉,一只巨大却笨拙迟缓。
千代震惊地看着仿佛地狱一般的残酷景象,她不得不承认,和佐贺比起来,此时的妓夫太郎似乎更像恶鬼一些。
妓夫太郎的攻势压倒性地碾压着佐贺,可是却有一个棘手的问题——佐贺,好像不会死。
明明已经遭受了足以让它死掉几百次的攻击了,可他仍然龇牙咧嘴地喘着气,还试图反击妓夫太郎。
这样不行,再耗下去,妓夫太郎的体力会被佐贺耗尽的,千代开始着急起来。
就在战况胶着之时,天幕却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投射在这片凌乱狼狈的旱苇地上。
千代突然发现,被妓夫太郎压制着的佐贺,好像突然变得着急起来,也顾不上攻击了,疯了似的想翻起身。
难道,他怕阳光?
千代眼珠子转了转,朝妓夫太郎大喊道:“把他压制住,别让他跑了!”
妓夫太郎似乎也发现了蹊跷,他努力压制着身下的佐贺,一刻也不敢放松。
佐贺几次要将妓夫太郎掀翻,都被妓夫太郎顽强地抵抗住了。
直到旭日东升,朝霞的彩辉映在千代和妓夫太郎的身上,天亮了。
佐贺快要断掉的喉管内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撕扯着妓夫太郎的双臂也不再动作了。随后,在千代和妓夫太郎的注视下,那副巨大的身躯开始崩坏,消散……
“死了么?”妓夫太郎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碎成粉末的佐贺的残骸,然后望向一旁的千代。
千代的身体仍然微微颤抖着,那双纯净的眼睛关切地望着自己,流露出十分担忧的神情。
“那家伙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怪物什么的,也就那样。”妓夫太郎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是怕他再活过来。”千代轻声说道,“我是怕你出事。”
“你……还好吗?”
“我?我能有什么事,刚刚那个不会死的怪物被我像沙袋一样锤!”
“真的不会有事吗?”
“当然。”
“可是……”千代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颤颤巍巍的手指,“你的嘴角有血流出来欸,妓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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