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义结金兰
听着耳边的尖叫哀嚎,黎姒沉默了许久,终于轻笑一声,抬眼与林雾对视,双目接触时,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甚明显的默契。
“我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我听到谶言的时候,明明想到你了,却不发一言。”黎姒自嘲笑笑:“你倒是看明白了。”
林雾谦虚颔首:“或许是因为年少时与前鸿胪卿黎明得缘一见。然而她英年早逝,未能悼念,是我此生一大憾事。”
黎姒心情复杂至极:“母亲和我皆早以为你已客死他乡。”
“侥幸熬到了今日。”林雾一探手,握住了黎姒的手,话锋一转:“不知这祸起四方、大厦将倾之时,黎家打算如何自处?”
黎姒大惊,没想到她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大谈此事,四下望去,才发现她们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巷道,正立在江边,此处开阔,四下无人,远远的渔夫和岸边人的大声呼喝对话,都模糊不清。
“这话你也敢跟初次见面的人说?不要命了…”黎姒不由得像平时训曹伊人一样生气地训斥道。
林雾抬手捂住嘴,笑出了声,脸上终于出现了由衷的笑容:“这事大家心照不宣,我这日日宴着达官显贵,有几个能真的毫不提及此事?不过都是借着喝酒玩乐谋算出路罢了。”
对于此种境况,黎姒了然于心,困扰已久,却不甚习惯。
林雾则泰然处之,又道:“想必黎大小姐为不便参加酒宴以谋退路,已经困扰了许久吧。”
无奈至极,黎姒只能点头承认,于是便看着林雾向着自己靠近一步,略一拱手:“林某有一万全之策献给黎家。”
“万全之策?”黎姒嗤笑一声,不相信这种听起来宛如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太子。”
林雾一说出这两字,黎姒的神色就严肃了起来。
太子是已过世的德裕皇后的儿子,黎家现在宫里的皇后是继后,儿子只是被封了平浏王。
此时和林雾联手除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若平南国苟延残喘,可保黎家无虞,最终平南气数已尽,黎家也能有更多自保的余地。
如若林雾起兵成功,平浏王和黎家都是文臣,只需要归降即可,如果时机合适,未必不能谋一个开国功臣的地位。
而最重要的是,时至今日,黎家气数衰竭,如果留着历代入赘的男人造作,虽也有振作的希望,但黎家女人主事的传统还能保留吗?
如果黎姒不愿放权,林雾主动递来的橄榄枝,不失为一个良机。
“你有多大把握?”黎姒严肃道。
林雾笑而不答。
“好。”黎姒明白此话问得不合时宜,林雾已经递了许多把柄到自己手里,但只是为了得自己的信任。但她的实力几何,这种关键信息不能轻易透露。
“鸿胪卿请回吧。京城花街里没有说不来当地话的女人。”林雾侧身让步,请黎姒原路返回:“若要查此事,廊南一带作为三国接壤处最为重要,丝塔就出生于廊南以南的述国,弹丸之地,生活艰难。”
“我心里不介意她喜欢莫向晚。”黎姒明白林雾此刻可以提到丝塔出身的意思,无非是意指她永远都不可能和黎姒竞争罢了,坦言:“我和莫向晚,是莫逆之交。黎莫联姻,是我们各取所需。他行为上能完全忠于我即可,多的我也不在乎。”
林雾静静和黎姒对视着,两人很多话没有说出口,却又互相明白,一时间感慨万千,只觉得相见恨晚。如今各地战乱频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前途未知,只共同期盼未来之路光明灿烂。
两人回程畅谈便轻快不少,只聊了聊童年求学、年幼掌权、失败遇挫、机遇寥寥等细碎琐事,不提大事。
最后黎姒问起了林雾和江无尽的缘分,林雾长叹一声:“我初次密谋惨败,命悬一线苟且偷生时,正是无尽将军名号响彻整个平南国时。”
我心如死灰,她功成名就,于是心生向往,遂成执念。
谈笑间两人便行至岚雾阙,迈过门槛踏上高楼时,黎姒打量着奇巧错落的宫灯,顺口问道:“你哪里寻来的能工巧匠?”
顺着黎姒的视线望向宫灯,林雾笑意温和又欣慰:“在勾栏悲苦不堪反抗无门的、高墙大院里不受宠难以生存的、生不出儿子或难产后落下病根的…已经绝望寻死的女人。”
始料未及的答案,黎姒心底最深处一直觉得自己与其他女人不同,认为自己是怀才不遇,在日复一日中虚礼的嗟磨中逐渐失去光芒,未曾想过怀才不遇的人,竟是如此多。
“我请了师傅教她们做事,然后她们又教给其他人,这就是她们的作品。”林雾缓声说完,眉目温柔,错落宫灯映在她眼里,像是星星点点的希望。
“英雄不问出处,唯才是举,真做到极致,也不该问男女,对吗?”林雾转头看黎姒,微微晃了下脑袋,钗上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荡:“傍地走的兔子,何须辩雌雄。”
“但愿如此。”
两人一进会客室的门,便见着丝塔已经回来了,和曹伊人两人双双站着,曹伊人正在努力“教育”黎姒,几乎调动了她毕生所学的所有道理,合情境的不合情境的通通说了一遍,把丝塔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下了通牒:“你要是再勾引指挥使,我就跟你没完!”
林雾侧目看了眼黎姒,见她扶额有些惭愧有些头疼的样子,轻笑着调侃:“没完?真会威胁人…”
“我教过她,她说她想不出来什么严重后果…我想她这是想做到含糊而引人恐惧把。”
本不甚宽大的会客室里,丝塔竭尽所能的与曹伊人保持距离,但态度很显然不是心生恐惧,倒像是怕一直狂吠的小狗。
这时曹伊人终于耀武扬威的扬着头走到黎姒面前:“给你出气了,我们走!”
黎姒哭笑不得,扶着她的肩膀示意人留在原地,却走向了丝塔,这时丝塔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正是黎姒。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黎姒。
“对不起,我…我虽心悦于指挥使,但他从未与我讲过话…我也没有往他身上贴…没有黏着他…他连眼神都很少给我…”丝塔有些无助地为自己辩白着,小声地反驳曹伊人刚刚的说法:“只是宴会请舞女,如果有他我就想去看看…”
丝塔说得都是事实,但曹伊人坐不住,上前几步高声道:“你说的轻巧!”
她模仿丝塔有些可怜委屈的音调:“我只是想看看…”
“光是知道自己未婚夫被别人觊觎就已经够恶心了!”
黎姒转头抱住激动的曹伊人,安抚了她把她放下原处,抬手解下腰间的一个香囊,赠予丝塔:“黎某并不在意此事,你不必挂怀。”
“时间不早,黎某先告辞了,改日登门拜访阙主。”说完黎姒便拉着恨铁不成钢的曹伊人匆匆离了岚雾阙,生怕激动的曹伊人再闹出什么乱子。
林雾送完客再返回时,丝塔还愣在原地,手心里的香囊攥得死紧,好半天才问林雾:“她是不是都知道了?”
林雾没有否认:“她冰雪聪明,怕是猜了个十之八九。”
丝塔将香囊放在鼻下贪恋地细嗅了几下,又捂在心口,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雾则望着窗外乌云突然压下,风云突变,只怕是要下大雨了。
这时听得丝塔报了今日得的情报:“王笃带兵镇压衡阳叛军失利,雁门冯寄书起叛旗,王笃请漠北贺审出兵相助,形成夹击之势,贺审懦弱、初次领兵,不敢擅离职守。”
“王笃大败而归,皇帝震怒,派了骠骑大将军镇守漠北。”
“无尽将军得知了恐怕要气的够呛。”林雾不由得叹了句。
“那你还…推助此事…”丝塔埋怨。
“不利于漠北无尽军,但有利于我们。”林雾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况且我只是推波助澜,但此等大事绝非我一人可定。”
丝塔噘嘴不满:“我真不懂,你怎么舍得她那么难过。”
林雾不答,又看了会儿窗外:“今夜怕是要下雨,难得偷闲不必待客,不如前去镇国将军府一拜。”
丝塔不明所以,干脆继续报:“廊南出身的京官不多,称得上显贵只有刘赫与卢林二人。其中刘赫似乎至今与廊南匪帮不清不楚,但其为人处世阴险谨慎,打听不到具体情况,不过刘许两家是廊南的大姓,当地官员也多半是这两家的人。”
官员出于一家,是地方世家盘踞的必经阶段,如若在加上盗匪勾结,只怕也是不容小觑的地方势力。
冷香在廊南遇上的多半是这一批人。
林雾示意丝塔继续说。
“刑部尚书卢林与廊南刺史素有来往、与大理寺丞私交甚密…老家一家老小都是读过书的农人,受当地药草商人的资助赶考。”
家世算得上清白,如此说来,刑部尚书卢林和宰相刘赫同出身廊南,却相看两厌,恐怕是一早结下的梁子。
“刑部且罢,大理寺与百姓可算得上有关系,民间对大理寺丞态度如何?”
“打听过了,算得上是赞誉颇多。之前就力主重判时成礼,昨日正式下令判了时成礼斩监候。”
林雾揉了揉自己的脸:“再打听打听,卢林和…大理寺丞怎么称呼?”
“卜言,卜卦的卜、言语的言。”
“他们都是可用的人。我先换身衣服去见无尽将军,你也休息吧,跑了一天了。”林雾抬手抚了抚丝塔卷曲的檀绿色长发。
丝塔顺势左右晃了晃脑袋,有些得意地笑起来:“我才不累,我要去找枫香玩!”
林雾有些无奈地点头:“去吧。”
看着丝塔风风火火地闯出了门,林雾摇了摇头掏了钥匙开锁进了卧室。便见着卧室窗户紧闭,游麟不在楼上的小阁楼,而蹲坐在自己床边,见自己进门,只抬头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神色闷闷的。
“之后你帮我重点查一下刘赫,还有刑部尚书卢林、大理寺丞卜言。”
“是。我刚得了陇南兵变的消息。”
陇南离廊南不远,同样不在林雾的布局中,但这些日子局势变幻莫测,这等大事难保不影响林雾的局。陇南兵变,廊南兵力向来疲软,那周边也几乎没有一处军机要地,整个东南,几乎都没有一员猛将,林雾停了换衣服的动作:如果她是帝王,此时定会派江无尽前去平乱。
既能使江无尽进一步远离漠北、又借江无尽的治军之才平定一方局势,如果江无尽出师不利,正好借机发难。
正皱着眉沉思,余光却瞥见游麟把头埋入了被子,林雾忍不住主动问道:“你今日遇见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见游鳞则埋着脑袋不说话,林雾便闭上了嘴安静的梳妆打扮,这时几个姑娘簇拥着笑闹着跑进了会客室,闹腾了一番又安静下来。
这时游麟才闷闷地开口:“今日有一个小男孩,在衙门口被活活打死了。”
林雾稍一怔神,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给自己盘着发髻。
游鳞没有再说话。
这时杉月姑娘悄悄的拉开门进来,轻轻地“嘘—”了一声。
林雾笑了起来,示意她来帮自己梳发。
一群姑娘们又窜进了会客室,林雾看这些人难得如此纯粹的笑闹着,也有些开心。
“肯定在阙主屋里。”是枫香高声喊着。
于是林雾冲着杉月挑了挑眉:我可救不了你了。
马上便有一群人破门而入,簇拥裹挟着杉月出门去了,林雾用簪子固定住头发,又簪了朵鲜花上去。
随后拿着一朵花走到床边,敲了一下游鳞的脑袋,温声转移了话题着:“你提到小男孩,我才想起一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老跟杉月屁股后头跑的小男生?可爱得紧,帮杉月跑前跑后的。”林雾又笑起来:“我前些日子和无尽将军上街玩儿的时候,在包子铺看到他了,长大了不少。”
游鳞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很久没有说话,久到林雾在想今日怕不是哄不好这人了。
才闷声道:“今天衙门口被打死的,就是他。”
游鳞的声音太闷了,林雾一下子仿佛没听清,愣了小一会儿,才问:“所为何事?”
“他父亲做工时不幸被滚落的山石压住了下半身,他一两个工友弄不动石头,工头又不让其他人再管。太阳落山后,那些人才去齐心去把他父亲给救出来的。”
游鳞顿了顿:“就是前日发生的事,可惜昨日医家帮忙看了伤,断言他此生不能再下地走路了,他父亲本来说要告工头一状。”
“结果当晚他父亲就自尽了。”
“今日清晨,他跑去衙门口大喊,说是工头杀了他父亲。结果竟然因为扰了地痞流氓的清梦,被活活打死。”
林雾沉默,游麟继续将头闷在被子里,外面传来杉月和枫香的笑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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