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声对白

史蒂芬·斯特兰奇现在的心情绝对说不上好。

        或者说,  他本来相当愉快的心情正在呈抛物线趋势逐渐下滑。

        这一周的时间过得相当充实，或者说充实得有些过头了。史蒂芬这周再次独自执行了两场精密手术——这是他和长老会医院签订的协议，只有当出现了那些别人无法完成的复杂手术时才由他执刀。

        但传奇医生斯特兰奇博士重新复出的消息依旧在某些地方传开了,  长老会医院突然接收了比过去半年还多的疑难杂症住院患者，对史蒂芬来说显然是种幸福的烦恼。

        在接到阿斯加德的邀请时，史蒂芬已经连轴转了十二个小时,  好不容易从噩梦般的文书工作中抽身，只想赶紧回至圣所睡一觉。

        而现在，史蒂芬正站在仙宫的地板上,  把斗篷裹得紧紧的,  等着奥丁发话。

        他看着奥丁凝重的脸色,  发自内心希望这位众神之父不要说出什么诸如“诸神黄昏已经开始了”“本人命不久矣”或者“多玛姆正在来的路上”之类的话……

        但奥丁只是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终于,  在史蒂芬撑不住给了自己第二个醒神魔咒的时候,  索尔和洛基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  你推我搡地冲进了仙宫里。

        史蒂芬觑着这两位站到王座边缘的兄弟，发现他们一个眼角青肿，另一个脸颊擦伤，不由得思考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能让身体强韧的阿斯加德人受伤。

        洛基一脸阴郁，用一种不明所以的眼神扫视了他一遍，然后移开了目光。索尔注意到史蒂芬的眼神,  朝他咧了咧嘴。

        奥丁用权杖杵了杵地面，仙宫的大门自动关上了。气氛有些像那次他们商量如何避免诸神黄昏事件的复刻，只是这次这里没有其他人。

        奥丁放下权杖,  双手交叉放在小腹的位置，那只露在外面的独眼用一种和洛基如出一辙的眼神凝视着斯特兰奇。然后，他的眼睛垂了下去,  半开半阖，似乎在沉思。

        众神之父没有穿他的那套黄金战甲，反而穿着一身白袍，这让他与神话传说中的形象似乎更加接近。

        “至尊法师。”奥丁睁开眼睛，用一种疲惫的语气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如同雷声滚过地面，“你当初为什么要召唤苍白女士……密涅瓦·爱德华兹？”

        史蒂芬有些愣神。奥丁此前对此事表示出了一种明显的不加过问态度，这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位九界之主同样凝视着来自外层维度的威胁。

        “因为一个预言。”史蒂芬皱起眉头回答，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感充斥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我目前掌握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它。”

        “什么预言？”奥丁依旧用那种喜怒不辨的表情说。

        “请见谅，我无法从天目中获得更多。只有一些预感，提示，警醒，或者别的什么。一个危险的敌人正在靠近……”史蒂芬眉头紧锁地回忆着，“某种来自本质的危险，恐惧本身，规则的一部分。无论如何，魔法将对此毫无作用，整个宇宙和那之外的一切都将毁灭。”

        “那么说来，你是顺应直觉地进行了一次……召唤。”奥丁平静地说，“那成功结束了你的预感吗？”

        “和我设想的形式不同，但……的确如此。在密涅瓦来到这里之后，我再也没预感到那种灾难的征兆。”史蒂芬同样平静地说，“我知道危险仍会到来，但我相信在那之前，我将有能力对抗它。”

        “老兄，你还没算上我们呢。”索尔插了句嘴，“听你说的什么预言……似乎很严重啊。我发过誓要守护地球，我跟你站一边！”

        洛基不着痕迹地站得离他远了点。

        “也许，你有没有想过，危险已经到来了呢？”奥丁心平气和地说。他的双手依旧交叉在身前，但这位老人微微前倾身体，眼神忽然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我信任密涅瓦。”史蒂芬简单地回答，同样直视着奥丁的眼睛。

        “身为至尊法师，你应该知道，任何一个维度领主的本体都不被允许进入地球……任何一个。无论是多玛姆、赛托拉克还是瓦图姆，巴尔扎克、曼尼普尔甚至是维山帝，这没有例外。”奥丁审视着斯特兰奇，缓缓说道。

        史蒂芬沉默了，等待着下文。

        “维度领主也许可以通过显化能量体等方式穿过地球屏障，但那不代表着他们的本体能够降临……而爱德华兹，你认为她真的是通过一次意外到来的吗？”奥丁用老人特有的颤音说道，他的白发在灯光下看起来像羊毛般蓬松。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存在着一些疑点。”史蒂芬平静地说，“但我仍然坚持我的看法：我信任她。”

        “醒醒，至尊法师。”奥丁悲哀地说，“你的朋友正走在毁灭整个宇宙的道路上。”

        史蒂芬的眉毛扬了起来。他感到了有些荒谬和恼火，连日的疲倦让他此时的情绪变糟了，说不上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让他不舒服的话。

        “请原谅，但这话很冒犯。”史蒂芬冷冷说道，“如果你愿意详细解释一下什么叫‘正在毁灭整个宇宙’，我感激不尽。”

        索尔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碰了碰洛基的披风。洛基咬着牙拍开了他的手，声如蚊蝇地挤出一句：“待着别动，索尔！”

        “她想要狩猎诸神，吞下他们的神格。”奥丁加重了语气，“她已经在这么做了。”

        “她并非自愿。”史蒂芬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疙瘩，他有些烦躁，开始觉得自己正在浪费时间。

        “你不了解这件事，至尊法师。你还太年轻。也许你觉得吞噬神格最严重的后果只不过是失去自我……但那只不过是所有后果中最轻的那个。”奥丁怜悯地说。

        斯特兰奇的心突然重重一沉。洛基表情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了奥丁，秀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许多年……许多年以前，我也有过那种想法，我可以狩猎诸神，获取他们的力量。我当时战无不胜，神力节节攀升，我的威名震彻寰宇……然后我发现我错了。我犯下了弥天大错。”奥丁说。

        室内一片死寂，半晌，索尔不确定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为什么，父亲？”

        “我得到了太多不属于我的东西，也背负上了我无法还清的债务……最后，我的行为引起了……某种注意，那最终招致了诸神黄昏的诅咒。”奥丁疲惫地说，“在这个宇宙中，一切都有代价。”

        “你是神！”史蒂芬失声说道，“你的力量不应该来自于你自己吗？”

        一直以来，密涅瓦都一直毫无顾忌地宣泄着强大的魔法——那些魔法往往令史蒂芬退避舍，并不是因为他无法掌握，而是因为他支付不起代价。

        一个复杂的黑暗魔法可能让他双目失明，或者让他大口呕吐出自己的灵魂碎块。在密涅瓦来前，至尊法师像个斤斤计较的赌徒，计算着自己有什么能付给庄家，换来维护现实的筹码。

        而密涅瓦从不需要支付代价……因为她的力量来自于她自己。

        “神，”奥丁交叉双手，平静地说出了密涅瓦曾对史蒂芬无意间说出的话，“只是更强大的法师。”

        “什么？”索尔愕然地说，“我不是法师——”

        “——神力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魔法。”奥丁忽视了索尔的插话，平静而疲惫地说，“而不幸的是……我们宇宙的所有魔法都是偷来的，斯特兰奇博士。”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史蒂芬咬着牙说。

        预感再次出现，但这一次，斯特兰奇只是感到那仿佛是从别人生命中偷来的美好时光正如流水般从他身上溜走。某种残酷而冰冷的现实正降临在他身上，而他对此竟已经习以为常。

        “你可以自己去验证，至尊法师。”奥丁依旧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气说，“但我的生命长度以万年计算，我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吞噬神格只会带来成倍增长的债务，而如果继续下去，那需要支付的代价绝对是我们的宇宙无法偿还的。”一片死寂之中，奥丁冷漠地说道，“她会毁了一切。”

        “我说过密涅瓦不是有意的……”史蒂芬的声线绷紧了，一字一句地说。

        “别激动，至尊法师……我能叫你史蒂芬吗？”一个温柔的声音说。

        仙宫的门忽然打开了，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袭曳地长裙，有着和声音如出一辙的温柔眼睛。

        “妈妈！”洛基叫道，“你怎么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他们的目光集中在神后弗丽嘉手中牵着的那个矮个骷髅上，一时间表情复杂。那小骷髅看起来傻里傻气，用空洞的眼睛四处张望，把颈骨转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弗丽嘉松开手，小骷髅连忙快步走向史蒂芬，用拳头敲击他的膝盖。

        史蒂芬不动声色地用斗篷把它盖住。他认得出来这个看起来一拳就能打成几截的迷你骷髅，它有名字——密涅瓦称它为“好运的波比”。

        “这个小朋友似乎是从一个维度缝隙里钻过来的，我看见它在花园里迷了路。”弗丽嘉笑眯眯地说。

        她也走近几步，转向史蒂芬，语气温柔地说：“我的丈夫无意攻击你的朋友，史蒂芬。我们只是想向你做一个提示……我们感觉到了神力正在向地球汇集，这很令人担忧。”

        “如果将多余的神格分出去呢？”史蒂芬闭了闭眼，严肃地问。

        “真抱歉……我们尚未听过这种方法。”弗丽嘉遗憾地说，“剥离神格是非常痛苦而困难的，即使本人配合也几乎没有多大成功率……它往往伴随着不可逆转的灵魂损伤。”

        “你想过她那么做不是意外吗？”奥丁威严地说，“我相信你从没验证过她此时的神格到了什么等级。”

        “我-信-任-她。”史蒂芬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的警惕看来已经被丢到了众蛇之海里，史蒂芬·斯特兰奇！”奥丁霍然站起，声若雷霆地大喝道，“你从未想过一个维度领主为什么要对你示好，你也不觉得这其中藏着阴谋！听着，如果我是密涅瓦·爱德华兹，我会好好利用你这个至尊法师，把我身上的所有需要偿还的债务转移到你身上——让维山帝和整个星界，或许还得加上地球来替我还债，而我可以带着力量从容离开！”

        “哦，奥丁，你说得太……”弗丽嘉皱起了眉毛，轻声说，“至尊法师有他自己的判断。”

        “前提是他能从那毫无来由的信任中擦亮眼睛！”奥丁怒声说道，“九界绝不会给爱德华兹陪葬……如果你坚持不做任何举动，那就由阿斯加德来！”

        一切都像沸腾的水般鼓噪喧哗着，而史蒂芬奇异地感觉到自己冷静得超乎寻常，似乎正游离在它之外。

        他冷静地观察着阿斯加德人，观察着他们的愤慨和他们的恐惧。

        奥丁的眼中闪烁着怒火，索尔满脸迷茫和惊恐，不知道众神之父发什么脾气，而洛基则面无表情，双手抱臂。弗丽嘉眉头紧锁，目光从奥丁身上移向史蒂芬的脸，眼神复杂。

        那种疲惫的潮水又涌上来了。斯特兰奇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像满是噪点的录影带。

        “我会去调查一些东西。”史蒂芬平静地说，“如果发现了异常，我会想出对应的处理方式。但如果我坚持我的结论……我希望我们不需要为了一点小事分裂阿斯加德和中庭，奥丁阁下。”

        他的斗篷后面，密涅瓦的那个没有神智的小骷髅依然紧紧抱着他的腿。他礼貌而疏离地微微一欠身，消失在了仙宫之中。

        至圣所里静得落针可闻，黎明时分到来了。

        奇异博士的斗篷在地上拖出一条深暗的影子，他伸出一只灵活无暇的手握住了一扇门的门把手，停顿了几秒钟，又松开了它。

        史蒂芬转过身，弯腰抱起小骷髅“好运的波比”，一路把它带到密涅瓦的卧室门口。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打开了密涅瓦的房门，把小骷髅塞了进去，悄悄把门关好。

        两秒钟后，史蒂芬胆战心惊地听着“好运的波比”一进门就在黑暗中绊倒了，发出一连串巨响，噔噔咚咚滚成一片，夹带着令人牙酸的骨头吱嘎声。

        密涅瓦的声音没多久就含糊地响了起来：“搞什么？”

        他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听着密涅瓦困倦地走到门口，脚步声轻柔地踩在地毯上，像一只被吵醒的猫。

        没多久，那个柔软含糊的声音又一次打着哈欠响了起来：“你从哪回来的……波比？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是史蒂芬找到你的吗？你这笨东西，一回来就吵我睡觉……”

        那脚步声又远去了，史蒂芬几乎能听着声音想象密涅瓦是怎么闭着眼睛走路，再一头栽倒在枕头里。她一定睡得很好，史蒂芬莫名其妙地想着。

        他无声无息地从她的房门前退开，重新走下楼梯，找到了那扇沉默的门，握住了门把手。

        这次，奇异博士没有选择犹豫。

        斗篷的边角在门缝中一闪，通往灵薄狱底层的门缓缓合拢，将至圣所中春天的温暖气息隔绝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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