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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豆蔻


茶室在客栈二层东南角,此刻大门敞开着,那佩刀的青年便在门边立着,满脸沉肃如同一尊门神。

        裴桓牵着念安踏上楼梯,那人的目光便似箭一样紧钉在二人身上,直等裴桓到跟前,便颔首朝屋里比了比手。

        “少主,请吧。”

        念安头回听见旁人这般唤舅舅,抬头望了望裴桓,见他神色淡漠如常,便越发好奇地偏头朝屋里看去。

        才见原来屋里窗边站了个人。

        那人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戴青玉冠,披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背对门口,背影瞧着身量颀长,通身说不出的雅致贵气,但等他转过身来,却露出一张病容苍白的脸。

        那人眉心留有长久蹙起而落下的褶皱,嘴唇血色浅淡如纸,五官轮廓却与裴桓有着六七分相似,眉眼尤甚。

        倒是难怪掌柜的一听是裴桓本家,就毫不怀疑地请人上了楼。

        男人从窗边转过身,目光打量了几许裴桓如今的面容,眼中颇有几分感慨和久别重逢的慰然,然后他就将目光缓缓落到念安的脸上,十分仔细甚至慈祥地看着她片刻,便欣慰地笑了笑。

        他问念安:“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与裴桓相似的面容、病弱的嗓音,使得念安对眼前人全无戒心,她张了张嘴,正想回答时,眼前却忽然被裴桓侧身挡住了视线。

        裴桓眉心微蹙着,手掌覆在念安背上轻推了把,“乖,自己回房去睡觉,把门锁好。”

        念安立刻就知道,舅舅不想她跟屋里的人说话。

        她抬头看了看裴桓,不懂为什么也还是抿唇点点头,听话回了房。

        关门的时候,她看见裴桓提步进了茶室,屋里的男人依然靠在窗边,唇角弧度无奈地说了句:“聿璋,你这又是何必呢?”

        裴桓嗓音冷淡:“她不是阿姐的孩子,与此事无关。”

        屋里的人闻言稍蹙了蹙眉,复又看了眼念安,仿佛确认从她眼角眉梢看不到丝毫旁人的影子,目光便漠然移开了。

        而男人印象里的裴桓,是当年离开时才十岁的孩子。

        他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见两姐弟,是裴桓九岁生辰后不久。

        两个孩子原先是同他极亲的,也很听话懂事,那年他要去蓬莱岛,走前还曾许诺,说会带回一片珍稀墨龙鳞和粉鲛珠送给他们。

        两姐弟都很高兴,说会在家等他归来。

        可谁成想远行近一年后,他带着墨龙鳞与粉鲛珠星夜兼程地赶回来,两个孩子却不见了,只决绝地留下了两枚家族印鉴。

        那两枚印鉴被他们弃之如履,显然是要与裴家断绝关系。

        他险些气疯了,两个孩子彼时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岁,究竟哪里来的这么些主意与胆量,走出裴家在淮州内外的重重眼线,又从此销声匿迹?

        他命人铺天盖地的搜查,却多年未果,原本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回想起往事,男人心头仍免不得腾起一阵气血翻涌,掩嘴沉闷咳嗽两声,见念安还在不安地回首望,便教门边佩刀的青年将茶室的门关上了。

        关门时,屋里摇曳的烛火将裴桓的身影照得寮长笔直,在一线门框间愈发显得清冷疏离。

        念安看不见了,也将房门关上,又依照裴桓的嘱咐,扣上了门栓。

        那边的声音传不过来,她也睡不着,便兀自走到桌边坐下,拿脚尖点地数着时间等裴桓出来。

        一、二、三……就这样直数到一千八百零九十六下,临近昏昏欲睡之际,屋外终于传来了门扉开启的轻微“吱呀”声。

        念安冷不防向前冲了个踉跄,瞌睡顿时一扫而空,她赶忙起身跑过去打开门,却见裴桓正同那二人下楼。

        “舅舅!”

        念安从门边探出半个身子,裴桓闻声回头,眸中倒映的灯火是冷的,却仍记得眉目柔和地给小孩儿留了话:

        “别怕,舅舅很快回来。”

        他朝念安挥了挥手教她回去,念安便在房间的窗口,看着裴桓登上那个人的马车,很快消失在盛京摇曳的灯火中。

        翌日清晨,客栈小厮例行送早膳上来。

        屋子的门没关,进去一看,念安竟仍在窗台上趴着,小厮在背后狐疑唤了声,她转过来一张冻成青紫的脸,异常执拗地问:

        “舅舅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厮吓得浑身一激灵,呆怔怔张了张嘴,半晌都没能蹦出半个字。

        “裴先生呢?怎么只有你自己?”

        林三郎锲而不舍地跟到春风来,已经是年节过后第四日,念安独自在裴桓房间写字,对跟前站着的林三郎视若无睹。

        “小贱种聋了吗?我们少爷问你话呢!”

        对面的随从一巴掌猛地拍在书案上,震得念安手中的狼毫握不稳,啪地一声掉在纸上,洇开一大片墨迹。

        她这才抬起头,直直盯住林三郎,“舅舅有事出门去了。”

        “出门做什么?”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林三郎听着“嘶”地抽了口冷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随手碰到本文牍就想朝念安砸过去。

        然而眼角余光忽而瞥见文牍上印有“弘文馆”三个字,便又顿住了,拿到跟前仔细一看,林三郎心下顿时不由得冷笑一声。

        弘文馆是京中最高官学,那是读书人都知道的事,众人也都知道它只收京中权贵子弟,普通士子入京准备会试,大多都只能在青檀社互相交流切磋。

        所以怪道是裴桓先前百般不愿与他同行,原来是不想自己跟着他沾了这份光,果不其然是人都有私心,裴桓也不能免俗。

        这么一想便教林三郎更加不悦,冷哼一声扔下文牍就准备走了,但临到门口时,迎面上来一个随从,又冲他附耳了几句。

        林三郎听完双目微睁,“淮阴裴家?”

        大赢朝裴姓之人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淮州只有那一个裴家。

        当年高宗皇帝定江山,在天女关前遭遇伏击,不得已败退至淮水以北,身陷囹圄之时,淮州裴家冒大不韪收留过高宗。

        半年后高宗入主盛京称帝,新朝未稳,裴家又率先带领西南一众世家俯首臣服,替新帝定了天下士子的心,高宗感念裴家忠义,遂嫁女入裴家,御旨亲封“第一世家”。

        自此百年士族盘踞一方,天下无人不知。

        林三郎忍不住拧眉,狐疑看向念安复又确认一遍,“裴先生祖籍是淮州人?”

        念安仍旧一句:“我不知道。”

        这一问三不知,闹得林三郎心里烦燥得厉害。

        但裴桓若真是淮州裴家的人,怎的放着那么好的家世不要,反倒用寒门白身在筠州考科举?

        林三郎想不通便愈发好奇,干脆抬手召来个随从,教去查清楚。

        这一查就是好些天,林三郎闲来无事便在客栈住下了,夜里到温柔乡里寻快活,白日就在裴桓房间光明正大偷看他留下的文章。

        念安瞧得讨厌,某日趁他不在,兀自给房间挂了把锁。

        哪知第二天早上就被人给拆掉了,林三郎倚着门框恶狠狠警告念安,要是她再敢多事碍眼,就把她扔到街上去重新做回小乞丐。

        念安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趾高气昂的林三郎,那模样倔得,教林三郎瞧着越发厌烦,甚至莫名生怵。

        “装腔作势的小贱种……”

        林三郎低声骂了句,悻悻转身,正好看见随从拿着封信笺上楼,小跑到跟前道:“少爷,淮州那边回信了!”

        林三郎如今的反应倒不似先头那么热忱。

        一来事情过去有些时日了,二来现下眼看临近会试,若是裴桓当真不参加,那对他而言完全是有利无弊。

        所以他并不着急,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屋,只教随从挑重点说说看。

        随从看信道:“少爷,淮州那边说,确实查到裴家前任家主膝下有双儿女,是叫裴桓、裴素,据当地的说法,两个人好些年前就病死了,但算算时间,跟裴先生出现在筠州只隔了大半年。”

        “那就还真是他们俩了……”林三郎纳罕,“你刚说他们是前任家主的儿女,那现在的裴家家主是谁?”

        “裴家上一辈兄弟五人,现在的家主人称裴五爷,裴先生按道理该称他一声五叔。只是听说这位裴五爷早年出海受过伤,身子不甚好,小的问过客栈小厮,那日来的该是这位五爷没错。”

        林三郎越想越不对劲,“自家的亲五叔……那好端端的,裴家姐弟怎么要跑到筠州来?”

        随从犯难,“这就查不到了,只是自从那姐弟俩“病死”过后,裴家半年内又一连办了两场丧事,裴五爷之妻和裴三爷接连没了,以至于到现在当地还有人说,裴家当年是招了邪祟呢。”

        林三郎好歹是个读书人,再纨绔也知道鬼神之说不可信,可既然明面上查不到,他便也就作罢了。

        左不过都是世家大族里那点子见不得光的事儿,试想林家不过才富起来两代,叔伯婶娘之间都有数不尽的心眼子,背后下黑手也不少,更何况延续百年、爵位世袭的裴家,内里的龌龊肯定只多不少。

        如此一想,林三郎就教随从把人都撤了。

        随从应着声,又迟疑问:“少爷觉得那裴先生还会回来吗?他要是不回来,那丫头可怎么办?”

        林三郎歪头朝外看,就看见念安正守在走廊等裴桓的消息,那模样儿,像极了个迷了路,又无依无靠的小兽。

        但他没有怜悯之心,轻嗤了声,“一个多月了,要回来早该回来,这架势——总归只是个捡回来的,丢了又不心疼。”

        丢了又不心疼……

        林三郎话说出口,忽然想到这几天,应该是裴桓押在掌柜那的银钱所剩无几,掌柜拐弯抹角问过他两回,说能不能将念安的账先记在他名下。

        换个说法就是想教他来当冤大头。

        林三郎当然不愿意。

        第二天午后,趁天气晴好,林三郎陡然大发善心,说西市街上有集会,愿意带念安出门去凑凑热闹。

        念安原本不肯去,也不搭理他,但听林三郎说要是玩儿得开心,就告诉她裴桓的消息,她就跟着林三郎登上了马车。

        来到西市,这地方果真十分热闹,街道两边随处可见各种杂耍、摊贩,护城河边的台子上还有艺伎表演,来往行人摩肩接踵。

        两人在街口下马车步行,可怜念安的小身量,没有裴桓抱着,完全就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林三郎在前大步穿行,教念安跟得很是吃力。

        直到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林三郎总算肯停下来等等,还掏出一粒碎银子递给念安,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摊说:

        “自己去买根糖吃吧,我在这儿等你。”

        念安看看他,轻抿着唇犹豫了下,但到底是孩子,哪儿能抵得住糖葫芦的诱惑。

        林三郎站在原地伸着脖子看,直看着念安豆丁大的身影片刻就完全淹没在人群里,他得意嗤笑了声,转身就丢下了她。

        也不算完全丢下。

        他过段时间还会回来看看,看那小乞丐原来是怎么在街上讨饭过活的。

        届时裴桓若是回来,林三郎就找人将小乞丐卖到外地去,说她走丢了,神不知鬼不觉。裴桓若不回来,那正好,等他从客栈搬走,小乞丐自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过个冬天冻死了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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