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定惊茶
“宫里出了何事?”岳王面无表情,并未放下筷子。
苏锦锦也是一脸淡然,南疆暴/乱,她已是知道了。不但知道,还满心期盼。
“皇后娘娘吐血了,急召王爷王妃入宫。”侍卫吐字清晰,苏锦锦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苏锦锦的心颤了两下。
第一下,是她还没能把过去对皇后的敬爱之情彻底抹灭,下意识的担心。第二下,是她发现,这一切和她记忆中的,竟然不同了。
她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就见已经起身的岳王,转头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苏锦锦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匆忙起身,踮起脚尖,为岳王系上披风,“看母后要紧,臣妾在马车上梳妆便好。”
“嗯。”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竟从岳王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赞赏。
等他们上马车的时候,似玉已经拿来了王妃仪制和妆面。
苏锦锦坐在马车一侧,脑子凌乱得很。
在岳王面前梳妆虽害羞,倒也罢了。她的衣衫上都是厨房的油烟味,难道要在岳王面前更衣吗······
似玉抱着礼服,静静地坐在苏锦锦身边,没有说话。
苏锦锦抬眸望着端坐在对面的岳王,见他一脸正气,也不知要如何开口,让自己的夫君,不要看自己更衣?
“王妃。”似玉的声音极轻,轻轻推了推正在天人交战,紧锁眉头的苏锦锦。
岳王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苏锦锦脸上浮上了笑容,他睡着了,真是天助她也。
似玉迅速帮她换上了全套王妃仪制,描上淡妆。主仆俩相视一笑,松了一口气。
马车踏进宫门的那瞬,岳王睁开了眼睛,摩挲玉扳指的手指蓦地收紧。
他的脸上,从来都看不出一丝情绪。苏锦锦跟在岳王身后,黑夜之下,他宽厚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重重深宫,长廊上只有昏暗的宫灯,风声呜呜地压低嘶吼,苏锦锦压着胸口猛跳的心脏,走快了两步。
星光衬着月色,她亦趋亦步地踩着他的影子,莫名其妙,悬而未定的心,安稳下来。
越是靠近皇后住的清宁宫,灯火亮堂得仿佛白昼,人声鼎沸,苏锦锦拢紧了披风。
看着架势,只怕皇后娘娘的情况确实挺严重。
一进到殿中,皇后身边的姜嬷嬷迎了上来,“老奴参见岳王,岳王妃。”
“阿喜,让锦锦进来见我。”皇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隔着屏风,轻声说着。
岳王微微蹙眉,握住了苏锦锦的手腕,“姜嬷嬷,母后如何了?快让我们进去见她。”
他说着话,拉着苏锦锦便往里走着。
“王爷。”姜嬷嬷冷着脸,整个人的身体挡在他们面前,“皇后娘娘叮嘱老奴,让岳王妃进去见她。”
姜嬷嬷和崔管事是跟了皇后许久的姐妹,但她并不爱笑,总是一张冷面,对岳王亦是如此。
崔管事随岳王出宫后,姜嬷嬷便是皇后身边唯一的老人。不说旁人,就连圣上,对她也颇为照顾。
岳王停下脚步,转过身,背着姜嬷嬷,伸手帮苏锦锦理了理衣衫,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莫怕。”
苏锦锦盯着岳王的脸,墨色的双眸,深不见底。不论她多努力,都看不出他眼底藏着的,是什么。
跟在姜嬷嬷身后,苏锦锦看到了斜靠在床边的皇后娘娘。
她记忆里的皇后,有着非凡绝伦的美貌,明明是年近四十的女子,站在她们这些青春少艾面前,仍是不败。
但此时此刻,红唇失了血色,双眸失神。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个失了魂魄的美人皮。
“儿臣参见母后。”苏锦锦乖巧地上前,任由皇后握住了她的手,“母后怎么了?”
既是草包美人,苏锦锦便老老实实地做好。她双目凝视着皇后,不发一言,一脸虔诚。
皇后摇头,“只怕母后是要不行了,你······”她说着话,突然猛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整个人猛烈得前后摇摆,握着苏锦锦的手,不住地用力。
不行了?
苏锦锦眼眶泛红,起身,帮皇后拍着后背,“母后不能胡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她死了,皇后娘娘还活得好好的呢。
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苏锦锦的话被感动了,皇后落下泪来,“锦锦,母后知道你的孝心,便放心了。”
皇后抬眸看着屏风外头,轻声叹息,“若是母后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岳王。小的时候,母后对他太苛刻,要求太高,才养得他如今这般的性子。”
“冷清冷心,待至亲,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人好。”
她紧紧地握着苏锦锦的手,“待我去了,这满宫的宫人都要给我陪葬。姜嬷嬷,她年纪大了,随你们回府后,要好生待她。”
陪葬。
苏锦锦心中恶寒。
佛口蛇心,皇后平日里吃斋礼佛,却视生命如草芥,实在让她齿冷。
苏锦锦认真听着皇后的话,竟真像是交代后事。仿佛托孤一般,交代着岳王的喜好,还讲了许多他小时候的事。
如此慈母,让苏锦锦意外。
她望向了屏风,灯影晃动之间,她看得到那个健硕的身影。岳王一直站在那里,像一尊石佛,分毫未动。
她知道,皇后也知道。这些话,皇后是说给他听的。
苏锦锦想到了爹爹和娘亲,他们对她宠爱有加,纵然有不满,也是直接斥责。
虽然她不明白皇后有何用意,但对自己的儿子用手段,深宫里的母子亲情,实在是浅薄得很。
这一出苏锦锦看不懂的戏,更坚定了她要离开的心。
从清宁宫走出来,苏锦锦是走在岳王身边的。她抬眸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情绪来。
他会担心吗?就算皇后对他严厉,也是他的娘亲啊。
有一年她娘亲病了许久,爹爹到处寻访名医,她日日守着娘亲逗乐。那时候,她就很担心。
岳王的心思,从来都是苏锦锦看不明白的。
“死丫头!”
苏锦锦身旁擦过了什么东西,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岳王的披风紧紧裹住了她,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的呼吸,平缓沉稳。
她听到岳王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惊扰了王妃。”
“奴才该死。”是王福的声音,清宁宫的大太监。他虽然说着自己该死,可声音里,却是没有丝毫知罪的意思。
苏锦锦被岳王揽在怀中,双目所及,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她的脸红得发烫。外头发生的事,只能靠听。
王福的声音尖锐冰冷,深夜听来,阴森可怖。
“你这个贱婢!竟敢漏夜逃宫!你可知······”
“公公饶命!奴婢才十四!奴婢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奴婢不想死啊!求公公饶命啊!”少女的声音发颤,上下牙齿相触,连话都说不利落。
“逃宫是死罪。”王福冷笑,“就在这里杖毙,也给合宫上下的贱蹄子们看看。能给主子殉葬,是咱们奴才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没福气的东西!”
那奴婢从哀求,到尖叫,诅咒,最后彻底失了声音。
不知是冷,还是怕。
苏锦锦在披风之中,不住地颤抖。
王福提高了音量,“拉着她的尸体,绕着宫里走一圈,那些还有歪心思的,趁早死了心!莫怪王公公没有提点你们,优草这个贱人,自己死便死了,还要连累家人!”
优草,苏锦锦并不知道是皇后身旁那些如花婢女中的哪一个。不重要了,她们哪一个,命都比草轻。
主子一句话,便要丧命。便是王福这样的人,不过是高了一等的奴才,也能轻易夺了她的性命。
没能保住性命,还搭上了家人的命。
苏锦锦的牙齿不住打颤,手紧紧地攥着岳王的衣袖。那一瞬她才意识到,自己想逃跑的念头有多么天真。她偷偷地转过头,想看看优草的模样。
岳王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把她圈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看。”
莫怕。别看。今夜岳王对她说的这四个字,比千言万语,都要更重一些。寒风阵阵里,她靠着她唯一的依靠,才不至于站不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岳王府。
被送回了锦竹院,苏锦锦整个人瘫软在似玉怀里,闭上眼睛,轻声道,“你都瞧见了,是不是?”
她被岳王护在怀里,身后的似玉,应该都看见了。
似玉脸色煞白,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优草死不瞑目的双眼充着血,印在她的脑海里,陪着她一路回到岳王府。
她和苏锦锦互相搀扶着,她咬着下唇,点头,“王妃别想这么多,都过去了。”
一条人命,便这样过去了吗?
苏锦锦心中苦涩,在房里坐着,接过了如玉递来的茶,恍惚着抿了一口。
定惊茶?
如玉见苏锦锦抬头看自己,柔声道,“这是王爷刚派人送来的,说是给王妃压压惊。”
如玉不知有多想问问,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看苏锦锦和似玉的脸色,她还是忍下没有问。
岳王的定惊茶。苏锦锦回味着刚刚口中的那一口甘甜,舍不得,却还是吐了回去。
她轻轻放下了茶杯,帕子沾了沾唇,岳王的茶,她不敢喝。
她谢谢刚刚岳王那一护,可此时心里,天崩地裂。
这一日之间,以为有毒的花胶粥没有毒,想要跑路的小心思,绝了。
风很大,吹得窗外的竹林呼啸怒吼,一派风雨欲来的模样。
苏锦锦坐在窗边,任由风吹乱她的发丝。
罢了罢了,既是跑不了,她就躲在这锦竹院里,吃小厨房做的饭,但求能平平稳稳,混上一辈子。
左不过是一年后,岳王从南疆回来,带回沈云裳。
她就躲在这锦竹院里,过好自己的日子。若是她想要岳王妃的位置,她让给她便是了。
可接下来的事,真的会和记忆中的一样吗?
苏锦锦苦笑,抬头望天。她真想问问上天,既是给她机会重活一世,也不帮帮她?
天黑压压地沉下来,轰隆一声,临安城的这场雨,终是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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