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蝴蝶飞远了还会回来吗(三)

“那——”哲哲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人群堆集的小山丘，向我举起了双手，“我有点儿累了，姐姐你抱着我走一会儿可以吗？”

        我也随着他看了一眼那座小山丘，山上的黄土白衣显得格外扎眼，我很难过，我知道哲哲应该也很难过，可是我没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轻轻把他抱起来，让他环住我的脖子。

        “姐姐，我想了一下——”走了一小段路后，我正在爬一个小坡的时候，哲哲贴着我耳朵，嗫嚅了起来，像是梦中的呓语，“我还是不想过去！”

        我爬上坡，正好脚下打滑，跌坐在了地上，于是顺势把他放了下来：“那我们歇一会儿再过去可以吗？”

        “我——我热死了，我想回去！”哲哲仍然环住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脸上，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耳根上，“姐姐，你送我回去，我不想见蝴蝶了，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帮他擦了擦汗，将水递过去给他喝了一口：“不可以，我们说好的！”

        他喝了一口水，听我这么说，突然抬手打掉了水瓶，又发起脾气来：“我自己回去——”他吼完便自己往那道小坡滑去。

        我生怕他滚下去，急忙把他拽回了怀里，紧紧箍着他：“男子汉说到就要做到，你答应了妈妈，也答应了我，你可以不把再见说出声，在心里默默说！”

        “我——”哲哲被我箍着动不了，开始在我怀里使劲挣扎，他的小手推在我的白衣上，脚踢在我拖在地上的白布上，好像一切悲伤此时才被描绘出形状。

        就在这时，山丘上的某个人急匆匆地喊了我一句：“表姐，快让哲哲过来，要跪拜送魂了！”

        哲哲突然在我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过去，我就是不过去，打死我也不过去！”

        山丘上的人被这一声嚎哭吓了一跳，姑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了一眼：“哲哲？”

        哲哲听到这一声，小小的身子打了个颤，哭嚎的声音一下子就软弱了下去，几乎是哀求似的蹭了蹭我的脸：“姐姐，我们不过去好不好？”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太过狠心和古板，为什么非要他来这儿？他无法描述的悲痛或许比我们这些大人能够理解的要深重千倍万倍。我无法潜入他的内心去观山窥海，只能凭自己的感受去解义——他害怕！

        山上的人涌下来两三个，姑姑也正准备过来，他蜷在我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我轻声安抚他：“我们上去站在一旁，不看他，不送他，不说再见，在心里骂他坏爸爸好不好？”

        他委屈地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不要过去！”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他抱了起来往山上走了几步，示意那些从山上下来的人回到原位。

        “就站一会儿——”哲哲趴在我肩头，有气无力地说着。

        “只有一会儿，你在心里没念到100就结束了，我保证！”我拍了拍他的头，把他往我怀里靠了靠，“如果你很害怕的话就把头埋在我肩头，或者闭上眼，到了可以跟爸爸说心里话的时候，我告诉你！”

        哲哲的抽泣声终于停了，他往我脖子缩了缩，脸埋了进来

        一旁，仪式已经开始了，香案摆在坟前，烟火摆在山坡上，有一个人咿咿呀呀念着什么，坟前的人偶尔长跪着，偶尔起来围着香案走几圈，这一套流程确实不太久，很快就有人点了烟火，噼里啪啦声中，一个人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让哲哲叩首。我挪了一步，哲哲不安地扭动着手脚，马上就要反抗起来，没办法，我只能抱着他，冲着坟头跪下来：“哲哲，你现在可以跟他说话了！”

        哲哲由我抱着，知道我没到坟前，安静下来，任我跪下磕头。

        “蝴蝶没有来！”在我第三次起身的时候，哲哲抬起了头，匆匆看了一眼那座新坟头。

        “它来了！”我对他说，“等他们都走了，它会来的！”

        哲哲看了一眼正在往回走的人群，点了点头，自己擦了擦眼睛：“那我再等一会儿！”

        我点了点头，冲要过来拉哲哲的姑姑摆了摆手，姑姑也无力分心，由几个人扶着走入了回程——

        坟头只剩下了几个填土的人，我把哲哲放下来：“磕个头，蝴蝶就会飞向你了！”

        他疑惑地看向我，眼睛不敢看向那座新坟，但小腿小手已经伏在了地上，像这几天一直做的那样。

        他磕完头，我把他拉起来，带他走到一丛杂草旁，指着一只黄色的蝴蝶：“他来了，你要说什么？”

        哲哲的眼神突然闪出了亮光，连声音都有些激动：“我可以不说出声，在心里默默地说可以吗？”

        “我到一旁等你，你说好了就过来。”说着我就走到了一旁，看着他嘴里喃喃有语的和那只“普通”的蝴蝶说着什么。他没有说很久，那只缺了一些翅膀的小蝴蝶就摇摇晃晃地飞走了，他委屈地看向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他更加委屈地冲我再次红了眼眶：“蝴蝶飞远了，它还会回来吗？”

        “你想它回来吗？”我把他的头布取下来，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哲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把心里话都说了吗？”我再次把他抱在怀里，准备走向回程——

        “我——”哲哲犹豫了一下，很失落地亲了我一口，“我知道它是假的！童话都是假的！”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哲哲，他的那个吻在我脸上变得格外灼热，甚至通过血液烧进了我心里，烧得我心脏都要卷成一团了似的。

        “可是我在心里跟他说再见了！”哲哲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能不能走快一点，我想去看看妈妈还有没有哭！”

        我紧紧抱着他，很快很快地下了山，任由那只蝴蝶在山间坟头翩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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